【同月,又命人往江南采木,造龙舟、凤甗、黄龙、赤舰、楼船等数万艘。】
大业年间。
尽管是说民众之事,然而挖渠、运木的男女疲惫地迈动步履,垂着脖子,哪有力气去看天幕。
不停有人精疲力尽到晕在地上,不省人事。
【大业元年八月十五日,杨广率后宫百僚巡游江都。】
【不可否认,不论是修治江南河还是巡幸江都,确实是为了加强对江南的控制,有其政治与军事方面的考虑,而非是为了玩乐。】
【或许正因此,有人便觉得隋炀帝与秦始皇一样,是雄才大略,有治世之意,却被误解的明君。】
【但,秦始皇出巡镇压天下的时候,可不会这样——】
天幕放出画面。
是杨广修建的龙舟。高四十五尺,长二百丈。共有四重,上重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二重有百二十房,皆饰以金玉。
李世民“哈”地嘲笑一声,摇摇头:“秦皇若是在看这个天幕,非要辩驳一嘴不可。”
一样?
哪里一样了!
秦始皇出巡天下时,可没有把马车修建得特别大,又是正殿又是朝堂的,更没有往上面镶金带玉。
巡幸江南也并不耽误隋炀帝享受,而秦始皇,只在回咸阳时享受一下宫室而已。
【秦始皇出巡时,更不会这样——】
画面一变,是浩浩荡荡数千艘船只排开,绵延二百余里。
宫妃在船上。
文武百官在船上。
卫士在船上。
纤夫也在船上,但需要他们拖船的时候,他们就得上岸去将龙舟船只拖过险滩急流。
那八万余人的纤夫,那一条条沾满纤夫血与汗的麻绳,勒开人皮,缠卷进血肉里,让得历朝历代心善之人掩面不忍看,许久都未曾缓过来。
【还有这样——】
船舟上带食物,杨广怕不新鲜,而且也无法带太多吃食,是以,其下令所过州县,五百里内都需进献食物。
往往一州要献食百车。
汉朝。
萧何手中的肉羹吃不下去了。抿抿嘴唇,又叹息一声:“黎民多艰。”
有的人奢靡到要求一州进献百车食物,有的人却是一年到头肉沫都少见。
【而且,杨广还将此举定为升贬之基。进献美食得让他满意者,便提拔升迁,若忤逆者,便贬官削职。】
【天水太守乞伏慧因怜惜境内黎民百姓,做主少献食物,杨广大怒,将其削职为民。】
【如此做派,怎能不让各地官员迎接上驾时,穷极侈靡,摄取民脂民膏供与皇帝。】
【大业元年的短短半年间,杨广连续下令掘长堑、营东都、凿运河、造龙舟、巡游江都诸事,役事连绵不绝,役使男女数百万。】
【一项工程未完,另一项工程又起,黎民无有休息,国力直线下跌。】
【黎民何辜?要被视如草芥,为如此“功在千秋”而付出性命?】
天幕还顺带把杨广开
凿的运河河段图放出来。
杨坚十分暴躁:“功在千秋?这也算功在千秋?是因为修运河?朕也修啊。”
——开皇四年,隋文帝开渠,通漕运。
杨坚吐槽:“而且,朕修运河还没死那么多人呢,怎么就没人说朕功在千秋?”
……
春秋时期。
吴王夫差先是呆滞,然后狂喜:“这杨广修的山阳渎用的不是寡人开凿的深沟吗?这条道居然一直到隋时还在?”
他赶紧招来史官:“那杨广连接前朝所修河道都能好意思说一句‘功在千秋’,深沟是寡人开凿的,从无到有,难得不比他疏通连接强!”
“快!给寡人记——吴王夫差功在千秋!”
史官:“……”
……
秦二世时期。
胡亥看着那江南运河,猛地吸一口气:“赵高,那杨广疏浚的江南运河,其中有一段是不是先帝开凿的丹徒水道?”
赵高抬眼去分辨,微笑:“是先帝功绩。”
胡亥麻溜地从榻上爬起来,兴奋地在殿里转圈:“既然后世那杨广能用疏浚丹徒水道夸耀功在千秋,我也可以吧!”
谁蹭不是蹭,父啊,你的功绩就借朕蹭一蹭吧。
胡亥傻笑:秦二世胡亥功在千秋——嘿!这话想想就满身劲。
接力丹徒水道修扩的吴国、汉朝、六朝君王都兴奋了。
这让杨广最后能接通出江南运河的功绩……也有我们的份儿啊!
……
东汉建武年间。
河南尹王梁脑子里转着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
“那杨广修的通济渠,好像是我先开渠的?”
“但是我当时穿渠引榖水注洛阳城下时,榖水水量不足,导致渠成而水不流,这千秋之功,我是不是不能有份了啊?”
同样是东汉建武年间,建武二十四年。
司空张纯不可置信:“通济渠?这用了阳渠旧道开凿新道,怎么就全算杨广的功劳了?我的呢?”
——建武二十四年,司空张纯穿阳渠,引洛水为漕,增大阳渠水量,使舟船便行,百姓得利。
魏、晋时期维护阳渠的官吏百姓:“……”
北魏时期,认真修缮阳渠的孝文帝:“……”
合着我们什么功劳也没有,杨广是凭空变出一条通济渠的是吧。
吃第三个馒头饱了,是直接吃的第三个馒头,前两个馒头不用吃了是吧?
东汉末年。
“通济渠,前身是战国时的鸿沟,后被汴渠所代替……”
曹操叹气一声,颇为可惜:“汴渠由于战乱,早就堙塞了。是吾费人费物将之疏浚整理。可恨吾脸皮不够厚啊。”
这如果拿出去宣扬一番,说吾曹操功在千秋,不过分吧?
“哦,还有杨广开的永济渠,用了吾开凿的白沟,怎么不提一提曹孟德之功?”
明明是从古至今,有人开凿,有人修缮,有人扩建,一代一代接力的河道,怎么功劳全归杨广了?
*
【再,大业三年五月,杨广北巡,征调河北十余郡丁男凿太行山,开直道九十里。】
【大业三年七月,发丁男百余万筑长城。】
【若说开直道还是为了北巡突厥,事态紧急,然而修长城就完全是好大喜功了。】
【为何如此说?修长城没错,但只用了二十天完工,就有错了。】
【当时的礼部尚书宇文弼私底下便与人言:“长城之役,幸非急务。”也就是说,根本不用那么急迫赶功,倘若杨广能允许慢修,何至于筑长城之丁男死者十分之五、六。】
【宇文
弼此话被人密告杨广,杨广怒而诛弼,天下冤之。】
孟子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发现面上早已满是泪水。
“何至于死如此多民啊……”
孟子望着长城下累累人尸,心如刀绞。
长城修建是为了抵御外族,该建,但怎么能这么建呢。既然不是急需之事,怎就非要二十日完工呢!
“好苦啊。”泪从眼眶流下,又自嘴角流入口中,孟子望着大业年间黎民,悲从中来:“真的,好苦啊……”
【大业四年春正月,又发河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永济渠。】
【大业六年,又重新疏凿和拓宽长江以南运河古道,开出江南运河。】
【直至大业八年首次东征高丽,八年时间里,杨广起二十二项力役。】
【除此前所说,还有零零碎碎的役事——如,营建显仁宫(西苑)、晋阳宫、汾阳宫等,自长安至江都共置离宫四十余所。】
【共征用人力约三千零十二万余人。】
【大业年间人口才不过四千多万。】
【天下死于役者多矣。】
【于是,黎民百姓苦不堪言,大业六年起,不断有人起义。从六年至十三年,七年间共起义六十余起。平均每年出现八支起义军。】
【仅有大业八年无人起义。】
【这当然不是因为大业八年杨广消停了,而是因为他在国内哀鸿遍野情形下,不顾民生,要去征讨高丽。】
【其率领众国酋长、群臣百官亲征,并且要求一切军令都需要告知他,才能行动。也就是说,打仗时将军发现战机不能立刻出动,还需要先和杨广汇报,等杨广批准他动了,才能动。】
【这次征讨高丽,杨广征天下之兵,无问远近。又发江淮以南水手一万人,弩手三万人,岭南排镩手三万人,民夫数万人。】
【而且,由于路途遥远,所运之米粗恶,杨广又下令黎民百姓去买这些米,用百姓的钱来补偿自己的损失。】
【由于他大举发兵,谷价腾贵。】
【哦,这时候还有饥荒。】
【一斗米值几百钱。】
黎民百姓有几百钱去买这些米吗?
他们当然没有,是以,逃亡者众多。为扛过饥寒,开始聚而为盗,剽掠为生。
【如此光景,才不过大业八年而已。】
【七年之后,隋朝方亡。】
第55章 “我们大隋十分富裕,饮酒吃饭从来不需要花钱。”
一股浓郁血腥味从杨坚喉咙上涌,斥满口腔。
“隋亡???”
“二世而亡???”
杨坚眼神里多出杀意。
“来人!去把晋王拖过来!”
你把家产败光算我倒霉,没有把你教好,但你还败出个二世而亡?你老子我一统天下很容易是吧!
独孤伽罗也不再拦着杨坚,她一只手俺在杨坚背心,像是拥抱。那只手不紧不慢地拍着。
“没事了。那罗延。没事了。把那孽障杀掉,一切都不会发生。”
过去半晌,杨坚才稍稍冷静一些,但神情仍是那么萎靡。
“伽罗,如今大隋怎么办?”
独孤伽罗立时凛然,听杨坚说:“咱们五个儿子,只有阿摩出色。睍地伐虽是太子,然而论胆色、论智谋、论心性远远不如阿摩。”
杨坚说得轻了,实际上,他想骂这个儿子猪脑子。
你就算想要宠妾灭妻,那也要等登上皇位后再做啊。现在你还是太子,妻族是你的助力,你就如此侮辱你的助力?生怕妻族不站在其他皇子那边?
分不清形式,胸无城府,愚不可及。怎能当好太子?
杨坚在心中尖酸刻薄地评判完,面上十分难看:“而余下三子,更是无甚出彩之处。”
五个儿子,没一个能继承大统,唯一优秀的居然还是杨广!
真是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独孤伽罗沉默了。
二人面面相觑,只能看向天幕,看看到底有什么办法。
说不定……说不定还是有儿子在逆境中展现才能,然后被逆子杨广除掉而已。
【杨广第一次打高丽自有其军事政治方面的考量,并不能粗暴归结成是好大喜功,但是,致使隋朝打个高丽都要三征,生生将隋朝拖垮,罪魁祸首就是杨广。】
杨广不顾形象地猛然站起来,怒斥:“荒谬,莫非是朕不知兵?朕可不是那废物赵构、朱祁镇、李隆基,朕上过战场!伐陈之战,便是朕率领大军灭陈。”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萧皇后也不敢说话。可脑子里却反射性想起当年灭陈一战。
确实是杨广率军,但他只是个挂名元帅,真正指挥三军,决定军策者是知兵事的高颎,而杨广满脑子想着要纳陈主宠姬。
杨广:“还有那不知死活的吐谷浑,朕亦是亲征步萨钵可汗!那步萨钵可汗如今可是逃奔至党项了!”
河风迎面而来,水汽扑凉,几缕青丝从发髻中落出,萧皇后微微垂首,自然地将发丝拨到耳后。
同时,自然地想:是啊,亲征吐谷浑残部,就这样还损失惨重,士卒冻死者大半。
【此次攻高丽,杨广照旧要脸面。】
【先是表示隋军是在吊民伐罪,非是为功名,要求各将领不能轻兵掩袭,不能孤军独斗,不要只想着建功立业。】
【具体表现在——要他们分为三路进攻,一旦有攻战,三路人马必须互相配合,不许轻军独进。】
再配合前面天幕所说,杨广要求将领不论是进军退军都必须奏报给他,等杨广同意了才能继续行动……
高丽国。
君臣原本看到天幕里隋朝要举国之力来进攻他们,十分心慌意乱,有人在思考是否直接投向隋朝,更多的人是愤怒惊惧。
高丽国虽小,却也不愿拱手被亡。
遂准备以兵拒之。心里已是认定自己是困兽——隋那么强大,他们怎么能抵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