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发花白,放在膝盖上的手干枯且褶皱,让短裙女孩想到老家的妈妈,年纪没有多大,外表却因常年务农而显得苍老。她心中一酸,老人提着一笼鸡,只能是去菜市场卖鸡,年轻人赚钱都不容易,何况老人?她不由翻一个白眼,怼道:
“你去约会坐什么公交车?坐宝马呀!”
精致女人怒瞪她。
她声音娇俏,继续说:“哦?原来没有宝马呀,还以为您那般高贵呢。”
女人用力瞪着她:“嘴巴放干净点!”
“是谁把屎挂在嘴边的?你这句话是在告诫自己吧?”
“好好好,说得好!有我的一番英雄气概!”陈美美鼓掌道。
“别拍你的翅膀了,等一下毛又要飞到人家衣服上了。”老王说道。
“就是。”青年公鸡用屁股怼了怼叶臻:“是吧叶哥。不然等一下,那个女人又要说我们拉屎了。”
叶臻根本不想说话,合着眼皮。
他怀中的小黄鸡脑袋一点一点的,昏昏欲沉,似乎想睡觉了。
青年公鸡继续说:“不过我还真闻到了屎味。”
“那个,不好意思,是我拉了屎。”一只公鸡的声音从底下传出来。
“原来是你,偷窥裙底的色鸡!”
“不能怪我!她们把我的屎揍出来了!!”
母鸡们:“咦——?”
老头提前下了车。他沉默着,提着鸡笼在街道上走。距离菜市场还有几百米。
经过一家玩具店,他看到摆在外面的各种玩具,适合男孩玩的,适合女孩玩的,好多,颜色好鲜亮。他一双浑浊的眼,装进了一辆红色的消防玩具车。
他儿子是消防员,孙孙也说长大后想跟爸爸一样,做一位伟大的消防员。
清脆的童言童语似乎回响在耳边,老人不由露出慈祥的笑容,目光也瞬间亮了。
他看到老板在店里吃早餐,于是放下鸡笼,刚走进去,又退出来,不放心,担心有小偷顺手牵鸡,又把鸡笼提起来,走进店里。
他问正吃米线的老板,“外面那个红色消防车怎么卖?”
老板闻到鸡味,不以为然,继续吃米线,津津有味,舍不得停。只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价格。
“二十?”
“是两百!”
老板看出老人嫌贵,解释道:“遥控的,还会喷水,是好货。进口呢。这个价格不低了。”
会喷水?
老人心动了。
“老板给我留着,我卖完鸡再过来?”
老板点点头,继续吃米线,很香,老人不由咽咽口水,他天刚亮就从村里出发,早饭来不及吃。
出了店门,老人买了三个包子和一杯豆浆。
鸡笼的鸡有些恹恹的。
他弯腰对鸡们说:“等到了市场就给你们喂水喂饲料,别给我死了。”
“好好,喂水,就要到见证奇迹的时刻了。”老王对造畜之说心心念念。
“我不要吃饲料,我要吃鸡腿!”色鸡喊道。
“我靠,你丧心病狂,离我远一点,不要用垂涎的眼光看我!”
太阳挂在天上,像一只煎得两面焦黄的蛋。
白瑞雪出了汗,淡黄的绒毛纠在一起,颜色深了一个度。
“叶哥,他要中暑了。”鸡提醒道。
叶臻赶快将它放下来,尖尖嘴轻轻碰了碰白瑞雪的脑袋。
白瑞雪向左摇。
歪倒了。
眼睛阖住了。
“哇靠,他不会死了吧?”鸡再次叫道。
叶臻重重撞他,“童柯,闭嘴!”
“小雪,小雪……”叶臻紧张得转圈圈,翅膀一张一张的,脖颈上的毛十分蓬松。小黄鸡没有给出正面反应,叶臻只好朝蹲在马路边吃包子的老头高声一呼。
“咯咯喔——”
白瑞雪听到了一声鸡鸣。
仿佛回到那个夜晚。
极尽的奔跑,剧烈的喘息,见到一扇窗亮着灯时迸发的惊喜。
接着,一声鸡鸣传出来,天便亮了,梦便醒了。
他没有见到外婆。
老头听到鸡打鸣。仔细一瞧,小鸡崽快要不行了。他慌了,死了不要紧,可不要把病传给其它鸡!这些鸡可是要卖钱给孙孙买玩具车的,病鸡卖不出去。
他打开鸡笼门,为防止再有鸡跑出去,只开一道口,手臂伸进去。
色鸡看到这条遍布老年斑的手臂,眼珠一转,想到那只幸运鸡,鸡脸上露出形似人类的微笑。
他重重一啄。
“啊!”老人一声惨叫,手被啄出一道口子,血咕噜噜地流。
惊慌下,门彻底开了。
自由是一道四四方方的门。
叶臻见势不好,担心小黄鸡被鸡们践踏,匍匐着身体将他保护好。
鸡们沸腾了,哪里还有恹恹的影子。
自由!!!
是自由啊!!!
陈美美喊:“冲啊!向往自由的鸡民们!”接着被老王这只胖鸡踩在脚下,当作垫脚石。老王率先冲了出去。
六只鸡冲出了牢笼。尽情呼吸自由的空气。
老人顾不得手上的伤,强忍伤痛,先关好笼子,再去抓鸡。抓住了一只瘦小的母鸡。
路人经过,好心帮忙,一手一只鸡。
还有三只鸡逃去了远方,老人的泪流了下来,悲痛的神情让人不忍。路人帮他把鸡塞进笼子里,说:“老人家不要急,在这里等着,我去把鸡抓回来。”
他说着,快速朝鸡的方向追去。
叶臻在刚刚乱哄哄的时候,趁机偷了老头的豆浆,鸡头钻进杯里,含了一口,渡给白瑞雪。
白瑞雪慢慢睁开了眼,咂咂嘴。品出一股甜味,沙沙的,豆浆没过滤干净。
叶臻欣喜地蹭蹭他。
白瑞雪轻轻回应。
他的绒毛还是湿的,叶臻不敢再抱着他,当时笼里太挤,怕小鸡被挤出好歹,才一直抱着,这是保护。
现在,逃出去三只鸡,空阔一些。
“醒了!”童柯看着叶臻低头给小黄鸡梳理绒毛,问:“叶哥,你刚刚怎么没有逃出去?”
叶臻淡淡说:“你不是也没有?”
童柯嘿嘿笑:“我是看你没动,我就没动。”
叶臻有自己的顾虑,他的顾虑就是白瑞雪,这件事不想对童柯说。
叶臻柔柔跟白瑞雪说话:“舒服一点没有?”
白瑞雪:“叽。”
小黄鸡站起来,蹦了一下,给叶臻看。
童柯继续嘿嘿嘿:“好可爱!我小时候也养过鸡,毛茸茸的,像小玩偶。不过它们长大后,我妈就把鸡宰了。自家用米喂出来的鸡,那滋味可真棒。”
叶臻冷冷瞥他一眼。
童柯:“咳咳,那啥,叶哥,你豆浆还要吗?给我喝点呗。”
叶臻:“不要了。”
童柯立即屁颠屁颠把鸡头往豆浆杯里一钻。白瑞雪打量他,这是一只有点削瘦的鸡,以人的角度看,应该要养一养再杀。
陈美美这时凑过来,悲痛道:“鸡性啊鸡性!没有鸡性的家伙!”
童柯的头缩出来,“你在说啥?”
“老王那个胖子,好险恶的心!竟然把我当垫脚石!他那个体重好意思吗?!他奶奶的,屎都要被他踩出来了!!!”
“淑女淑女,陈美美你还记得自己的人生目标吗?当一名淑女!”
陈美美深呼吸:“不气不气,我一点也不气。呵呵。”
可是这只母鸡的毛全身都炸了,像鸡毛掸子。
另一边,见义勇为的路人追着三只鸡。
老王大声说:“分开跑!”
刚说完,他就被一只大手攥住了翅膀根,疼得他爪子在半空中乱蹬。
是一位提着菜的大婶在做好人好事,她把鸡递给男人,随口说:“鸡够肥的,有四斤吧,可惜不是大母鸡。”
男人说谢谢。
老王心中悲愤,你才肥你才肥你全家都肥!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凄厉但短暂的鸡叫。
一只慌不择路的母鸡闯了马路,被一辆货车碾压了过去,成为一道肉泥。货车停也没停,司机对此毫不知情。
老王心中发冷,整只鸡僵了。
一桶冷水不断泼泄在他心脏,他心脏不断发紧,冻得僵硬,简直要不会跳了。
男人可惜地看了一眼马路上的死鸡,他提着不再扑腾的胖鸡回去。
鸡笼里的鸡们看着比落汤鸡还狼狈的老王,陈美美笑:“哟,又见面了,距离我们分开已经过了好几分钟,我想死你,老王。”
老王没有说话。
他仍是僵的。
陈美美狐疑:“干嘛?那么难以接受吗?”
这时,男人对老头抱歉说:“有一只鸡没有追上,还有一只……被车压死了。”
鸡们一愣。
压死了?
压得多死,才连鸡的尸体都没有带回来?要知道,那好歹是一道肉。
老王被人提着翅膀,艰涩地说:“压成鸡饼了。”需要铲子才能铲开。
鸡笼里陷入沉默。
目前为止,死了一位玩家,还有两位玩家在外流浪。笼子里还剩下七只大鸡和一只小鸡。
此时,玩家降临到这个世界,才过了一小时。
老人接过肥鸡,粗糙的手不断抚摸鸡背上光鲜亮丽的毛。
老王打了个哆嗦,竟觉得老人眼里有慈爱。
这只鸡是养得最好的,差不多四斤重。
小孙孙的生日将近,他才把没养成的鸡拿出来卖。一笼子里,他最看重这只肥鸡,也不准备将它卖了,要留给小孙孙补一补身体。幸好没丢。
肥鸡被放进笼里,这一次有男人压制,鸡们不敢再逃狱,毕竟干不赢人类,若是伤到哪里,得不偿失。
老人收拾好心情,向男人道谢,又问他被车撞死的鸡在哪里?
男人看老人的穿着,瞬间明白过来,但脸上不露声色。他瞥见了老人手臂的伤,建议道:“那鸡被大货车碾压了,不成型了,拿不走的,需要工具铲。还是先去医院看一下伤吧?”
听到医院二字,老人条件反射地大声说不去。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后,他迅速调整过来,跟男人说:“一点小伤口,血已经不流了,没事,不用去医院。”
他固执说:“我要去看鸡。”
男人没辙,帮他提起笼子说:“我这就带你去。”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越发节省,大多是生活所迫,为儿女操尽心。老头只有一位儿子,半身的积蓄用来给儿子在城市中买房,而那点钱只够首付。
他在老家自己住,散养了一些鸡。土鸡可以卖出一个好价格,大概二十五元一斤,一只鸡就能卖六七十元。
有两只鸡不见了,他心痛难忍,决定卖完鸡就去派出所找警察帮帮忙。
马路中央,卧着一团模糊的东西,风一吹,它的毛在轻轻颤抖。
鸡笼里很安静。
他们不是第一次看到同伴的死亡了,但这次是以鸡的身份死去,感触没那么深。甚至觉得那只是一只普通的鸡。
老王失魂落魄地缩在笼子里,小眼睛透过缝隙注视鸡的尸体:“她死了。”
童柯在旁边嗯了一声。
老王说:“她死了还是鸡的身体,造畜的说法更加不靠谱了。我觉得,我们在副本里就是鸡。”
童柯说:“我刚刚喝了豆浆,豆浆里也有水分,可我还是鸡,没有变人。”
老王转过身,在一堆鸡中准确捕捉到一只黄团。他凝视着白瑞雪,目光审视。
叶臻抬起头,冷冷对视。
老王的声音很轻:“所以,你为什么会变成一只鸡?”
白瑞雪沉默片刻,他把脑袋伏在叶臻的胸膛上,拒绝跟老王眼神接触。
鸡们看看外面,鸡笼暂时由男人拎着,老人趁着绿灯,急急忙用手铲出母鸡的尸体。老人在返回来。
鸡们收回目光,也盯向小黄鸡。
同伴的死亡加深了他们的危机感。
都是老玩家,但都怕死。惧怕死亡刻在每一种生物的基因里。
一只母鸡添油加醋道:“小叶,你既然认识他,就让他回答一下怎么变成鸡的。我们都很疑惑,不弄明白,心里就不太舒坦。”
童柯站在叶臻那边:“他又不会说人话,叽叽叽的,你们能听懂吗?”
老王说:“可以用爪子在地上写字。等找到一个地方——”
叶臻打断了他的话。
十分不耐烦道:“你们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副本里是一只鸡吗?”
母鸡说:“我们怎么会知道?!”
叶臻哼道:“既然你们不知道,凭什么认为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