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阵,他缓缓收回自己的力量,禁锢着夏飞絮的力道同时也消失了。
夏飞絮站起身来,暗想:有点丢人,回去得好好练练。
易纾难避开他的眼神说:“天黑了,你该回去了。”
夏飞絮活动着脖子问他:“我有个主意,可以对付那骗子和他背后之人,你想不想听?”
易纾难难受地扶着额头,没有回答。静坐了一阵后,撑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单薄的身躯里失去了白日里所有的力量,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平凡而脆弱的病人,艰难地走向那救命的毒药。
当他颤抖着手再次拿起酒壶里,夏飞絮再次走到他身边,抓住酒壶。他瞪着夏飞絮,两人暗中较劲,越拉扯越用力,他的手突然一滑,酒壶掉到地上砸得粉碎。他也因此向后一退,脚下不稳,跌到了地上。
门外立刻倒来两声敲门声。
他没有应答,夏飞絮蹲到他旁边,想伸手去扶他。他横着眼神瞪了过去,气息不稳,胸口不停地高低起伏,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敲门声又响起,驭徙外面一个男声说:“少爷,您没事吧?用不用我进来?”
他这才回道:“不用。”
“你这是在饮鸩止渴,”夏飞絮对他说。
“我不用你管!”他咬着牙恨恨说道:“我就算废了,变成一滩烂泥,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夏飞絮倒也没有立刻反驳,在他身边静静地打量着他,像在是欣赏自己创造出来的最美的艺术品。
屋子里灯光昏暗,却依然看得出他的脸色已越发苍白,额头与脖颈间都渗出了冷汗。他很瘦弱,腰细到好似一把就能搂得住此,但又绝不是弱不经风。他在拼命忍耐着此刻身体与心灵上给他带来的双重折磨,看上去既易碎,又坚韧。
夏飞絮将自己喜爱的很多元素都放在了他身上,他的高傲,他的苍白,他的仇恨,他的无助等等。当他踏进酒肆的那一刹,夏飞絮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忍不住想要去抚摸和亲吻他——他是属于自己的,这毋庸置疑。
“你那是什么眼神!”易纾难压着嗓子愤怒道。
夏飞絮下意识舔了下嘴唇,移走直勾勾盯着他看的目光说:“我突然想到,戒酒和写小说是一个道理,只能循序渐进,不能一蹴而就。”
“所以呢?”
“所以我们应该慢慢来,每天少喝一口,总有一天能戒掉。”他扶着他的胳膊:“先起来吧。”
他的左腿使不上太多力,起身时身体的重要大多压在夏飞絮身上。他们离得很近,夏飞絮如愿以偿地轻轻地搂了一下他的腰。
他身上有一种股非常淡的雪松香味,那是下人给他衣物熏香后留下的,也是夏飞絮以前最爱用的香水的味道。他们之间在无形之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有夏飞絮自己知道。
站起身后,易纾难烦燥地推了他一把,让两人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夏飞絮将搂过他的手放到自己鼻下说:“以往你每晚起码喝一斤,今晚先减少二两。”
易纾难不悦地看着他,却没再反驳。他重新慢慢地坐回椅子上,颤抖着手端起白玉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之后,手肘支在扶手上撑着自己的脸,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夏如絮说:“你刚才说的那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夏飞絮再次靠在书桌边沿,回想着剧情:整个底城的灵晶矿场被陆家与夏家把持着,陆家占大头,夏家占小头,这些年也算过得相安无事。
陆爷没有子嗣,收了四个养子,易纾难和那个陷害他的钱刑恩都是其中之一。区别在于钱刑恩与其他两个养子都是土生土长的地城人,易纾难却是被天城赶下来的。
他父亲曾是天城的七位创始人之一,后来因私藏大量灵晶被发现,其他六大家族联手审判了他的整个家族。那年他七岁,曾是天城新一代修行里的佼佼者,被赶下天城时,他们毁掉了他的全部修为与灵根,还打断了他的腿。
陆爷当年受过他父亲的恩惠,收他为义子后,花了大量的血灵晶来修复他的根灵,平时也对他特别照顾,因此受到其他几个养子的嫉妒。
他们都觉得这样下去,陆爷的全部矿场最终都会交到易纾难一个人手里,这就钱刑恩陷害他的原因。
捋顺剧情后,夏飞絮指了指他身上那封信所在的位置说:“这封信上没有钱刑恩的私印,冒然拿出去他只会说是你伪造的,因此他当初才敢写这封信。”
易纾难轻挑了下眉,“继续。”
“罗清茶既然喜欢卧底,咱们就放他到钱刑恩身边继续卧底。”
“这个时候让他回去,钱刑恩只会杀他灭口。”
“他只需要告诉钱刑恩,如果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这封信就会落入你的手中。即使没有盖印,毕竟白纸黑字,钱刑恩肯定不希望被你看到。”
“我们需要他回去做什么?”
“敲诈钱刑恩更多的血灵晶,并且要选在陆爷回来的时候,同时我们会在陆爷到达地城之前向他说明一切。”
“钱刑恩会上当吗?”
“对他来说,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麻烦。先拿出一部分血灵晶来稳住罗清茶,一旦你的管理权被收回去,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处置这个人。”
易纾难微微一笑:“听上去还不错。”
“这么说,易少爷同意了?”
易纾难喝着酒,半闭着眼,懒懒地说:“罗清茶会不会突然倒戈相向,帮着钱刑恩说是我故意伪造出这封来陷害他?”
“帮了罗刑恩后,他立刻会被杀了灭口,他图什么?”
“帮我就不会死了?”
“你可以告诉他,事成后饶他一命,毕竟你们还有私交。”
易纾难又喝了口酒,微微叹了口气,右手食指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椅子扶手上,突然说:“你说……这个封没有盖印的信会不会本身就是伪造的?”
“谁伪造的?”
“夏少爷你呀,谁知道你跟他们是不是一伙儿的。”
说着,他从桌上拿出张宣纸,给笔尖沾上墨,写道:“要想活命的话,按我说的做……”写好之后,他又将信装进信封,夹回了之前那本杂谈里。
夏飞絮问他:“既然怀疑我,为何还要按我说的做?”
易纾难放下笔后,撑着下巴,摇晃着酒杯,盯着他说:“从此刻开始,你必须时时刻刻呆在我眼子底下。我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
夏飞絮甩开扇子轻笑出声,笑容渐渐掩下后,合起扇子扔在桌子上。凑到他面前,取下他手中的酒杯,轻声说:“你今天的量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小可爱们,这几天说不定都要每晚九点更新了,实在太忙了……
——
第49章 心不静
看着他把自己手中的酒杯抢走, 易纾难脸上虽是不悦,但却没有阻止。对着门口叫了声:“安东。”
一个拿着剑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低头行礼道:“少爷, 您叫我。”
“把老杨带来。”
“是。”
老杨就是那个差点当了替死鬼的总管, 进入书房之后,脚步踉踉跄跄地来到易纾难跟前, 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少爷, 老杨真的没有偷您的印玺, 老杨在您府上伺候了那么多年,这间书房还是第一次进来,连印玺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又怎么能把它偷走了呢。少爷,求您开恩呀!”
易纾难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夏飞絮坐到下方的一把椅子上, 问他:“我们在你的家中搜出了印玺和大量伪造的通行文牒,但你的人却不见了。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他急忙解释道:“前几日, 我在街上遇到个老朋友,他硬拉着我去他家吃酒, 吃醉了之后就睡在了他家。醒来之后才发现,这都已经三日过去了, 我匆忙赶回来时才听说,少爷您在我家中搜出大量的证据,少爷啊,老杨真的是被冤枉的!老杨是有口难辩,情急之下, 才想躲起来呀!”
夏飞絮又问:“那个人为何不挑别人, 偏偏盯上你?”
“我……我……我对不起少爷, 拿着少爷给的高昂的工钱,还偷偷摸摸倒卖一些府上值钱的器具!”他哽咽着,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少爷,老杨知道自己有错,该罚,但老杨绝没有想过要背叛您呀!”
“你还收养了好几个孤儿吧,”夏飞絮突然说。
易纾难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杨总管流着泪点头说:“都是些没爹娘的孩子,年纪又太小,不能去矿场做工,我就想着能帮一个是一个,可这样的孩子越收越多,渐渐地养不起了,所以才打起了歪主意。求少爷您看在老杨伺候了您么多年的份儿上,饶老杨一条贱命吧……”
老杨的死之所以能给易纾难带来沉重的打击,就是因为他后来才发现,老杨虽是手脚不干净,但其实是个善心人。在他心里,他一直认为自己父亲当年是被冤枉的。如今,他却让一个好人枉死在自己手上,这比发现自己被骗子骗了还让他崩溃。
夏飞絮看向他说:“你看着办。”
易纾难沉默了片刻,才对杨总管说:“杨叔,我希望你能暂住在我这里。这段时间,你可能哪里也去不了。”
杨管家匍匐着身子,头深深地埋在地上,“谢少爷开恩……”
易纾难对安东说:“带他去密室,对外宣称,他已经被处死。”
他们离开之后,易纾难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看上去非常疲惫,时不时地看了一眼酒架,却又要强行忍住,只有在桌面上偶尔敲动一下的手指,显示着此刻他内心的烦燥。
夏飞絮提醒他:“你该休息了,你已经连续三天三夜没合眼。”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夏飞絮一眼,靠在椅子上,又静默了一阵,才撑在桌上摁着自己额头对夏飞絮说:“最近事情挺多。”
顿了片刻,有些难以启齿地说:“不如……等把这件解决了再来戒。”
夏飞絮走到他身边说:“到时你又会有别的理由。”
见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握成拳头,在不停地微微发颤,紧握他的手说:“你要实在难受,不如试试打坐。”
“心静不下来,打坐没用。”他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撑着拐杖慢慢地起身,走向门口。看得出来他走得不太稳,但背依旧挺得笔直。
夏飞絮安静地跟在他身边,出了书房,易纾难背对着他说:“让下人给你安排间客房。”
“你不是要让我时刻呆在你眼皮子底下?”
“我会派人盯着你。”
“但我得亲自盯着你,”夏飞絮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微低着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万一你背着我偷喝,那咱们今晚的努力就白费了。”
易纾难直视着他:“我有安东看着。”
“他一个下人,他又看不住你。”
易纾难立刻反问道:“你觉得你看得住?”
夏飞絮微微笑了一下,眉头一挑,“试试,就当是咱们互相监视。”
易纾难收回目光,绕过他走向自己的卧房,冷声说:“那你最好也三天三夜别合眼。”
回房洗漱之后,他并没有躺下,仅仅是坐在床边闭目调息。
夏飞絮才想起他腿脚不方便,不能正常打坐,一直都是坐在床边修练,忍不住问他:“你不是说你静不下来吗?”
“我会强迫我自己。”
“那我可以……”
“闭嘴,”他打断道:“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发出一丁点声音。”
夏飞絮只好闭上了嘴,坐在房中圆桌旁的圆凳上打量着他。他依旧坐得笔挺,白衣翩翩,神色平静。在屋中昏黄的灯光下,眼前的这幅景象看上去如同一幅游离于时间之外的朦胧古画,异常柔美。
但夏飞絮知道,其实这样坐在床边并不舒适,易纾难起初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如他所说,他会强迫他自己,接受一切来自命运的安排。
静静地观赏了半晌,夏飞絮渐渐地也有些困乏,可屋中除了他身下那张床,就只有地板可以直接躺下了。
他起身无声地走到床边,刚轻轻地坐下,就见易纾难蓦地睁开眼睛,转头冷眼盯着他:“你在做什么?”
夏飞絮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轻声说:“我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