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我睡觉很安静。”
眼看着他眼神越来越冷,夏飞絮赶忙说:“那……咱们一起修练吧。”然后也坐在床边闭上眼睛打起坐来。
少顷,身子一斜,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易纾难放在腿上的手握成了拳头,握了好半晌又慢慢松开了。
这就是夏飞絮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晚,再睁开眼时,清晨的阳光已斜照进屋子,屋里一片明亮而整洁。他发现自己大概是躺得不舒服,半夜不知不觉地躺到了床上去。
易纾难就这么在床边坐了一晚上,听见他醒来的声音,头也不回地说:“既然醒了就赶紧滚,离我的床远点。”
他起身,坐在床上,用手撑着下巴,眼神还带着刚醒来时的睡意,看着易纾难说:“易少爷,我说我睡觉很安静,没骗你吧?”
易纾难不悦地瞟了他一眼。
早间,他们一起去膳厅食早,易纾难吃饭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每当夜幕退下,光重回大地时,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向人们昭示着,他骨子里还保留着天城人天生的优雅。
吃到一半,安东来报说:“少爷,矿坑门口闹起来了。”
易纾难隐隐一笑,“今天才开始闹,看来真是算好了时间。”
夏飞絮问他:“去看看?”
他用手帕擦了擦嘴,斜睨着夏飞絮,“走。”
又对安东说:“若是罗公子来访,让他去书房。”
然后杵着拐杖从容地走出宅门,坐上了门口的马车。
从他的府邸去到矿场需要一个时辰,上车后他们相对而坐。易纾难继续坐着继续调息,夏飞絮则踩了一只脚到长凳上,身子靠着车厢,用手腕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睁开眼睛瞪向夏飞絮,“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你闭着眼睛怎么知道我在看着你,”夏飞絮说:“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打扰你,是你自己心不静。”
易纾难干脆也放弃了打坐,握起手边的拐杖,静静地看着车厢里的某一个角落发呆。
“你在想什么?”过了一阵后,夏飞絮问他。
他不回答,甚至连眼神都懒得给他。
夏飞絮又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此刻肯定很烦我,恨不得把我丢出去。但你害怕我一旦离开了你的视线,就会跑去和钱刑恩通风报信,对吗?”
易纾难嘴角勾起一抹无声的冷笑,“你若真是跟他一伙的,你接近我之前就已经和他串通好了,还需要专门去报信?”
夏飞絮身子微微向他倾斜,“我好歹是夏家独子,我若真想要去要什么矿场,夏家的那片地也不小。我就是图你这个人,钱刑恩长得五大三粗的,我实在没兴趣。”
“谁知道夏少爷心中还有没有更离谱的谋划。毕竟咱们两家的关系,若说是朋友,也有点说不上来。”易纾难先是冷冷地看了他一阵,突然向他勾了勾手,“你靠近一点。”
夏飞絮扫了眼他握着拐杖柄上的手,笑了笑,身子反而往的退去,“易少爷您别激动,咱们有话好说。”
易纾难看着他,淡淡地说:“不管你究竟在谋划什么,以后再跟我说这种话,我割了你的舌头。”
夏飞絮突然想来起来,他曾经真的割过一个人的舌头,那人说他坏话时恰好被他听见了,而那天他的心情又恰好不太好。
接下来两人都非常安静,只有燃着香的烟在车厢里袅袅盘旋,他焚的香也是他身上的味道。
矿场到了。
矿场很大,尘土满天飞扬,一眼望去尽是被翻出来的黄泥碎石,几乎不见绿植。
进到矿场后,马车径直去了他所管理的甲字号坑。矿坑门口果然围着一大群人,大吵大嚷地拿着假的通行文牒要求守卫放他们进去。
他们的马车没有经过门口,而是从侧门直接进入里面,管事的老吴在车外迎接着他们。
易纾难左手杵着拐杖,右手用手帕捂住自己的口鼻,下了马车。夏飞絮甩开扇子遮住自己的脸,紧随其后。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不遑多让
老吴在旁边引着他们向矿坑走去, 小道上虽铺着石板,但上面尽是泥土,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 对易纾难来说却很不好走。他们走得很慢。
他问老吴:“都是些什么人?身份查清楚了没?”
“都不是善茬儿, ”老吴说:“一些道儿上有名的地痞流氓,也有的是真正花大价钱买到手的, 奔着进去修个够本。”
夏飞絮对他说:“拿一张来给我看看。”
老吴好奇地打量了他两眼,询问道:“这位少爷是……”
易纾难扫了他一眼, 他立刻低下头不再瞎打听, 然后递了张假证给夏飞絮。
上面写着易少爷为了培养地城的修行者,特意批准地城修行者可进矿坑修练,持此文牒者能在甲字号坑里修练十二个时辰, 其间不会受到任何人阻拦。
“这种说辞也会有人信,”夏飞絮将那张纸又递回给他。
老吴接过说:“一开始也没人敢来, 这不,起哄的人一多, 总有几个不怕死的想来试试运气。”
留在地城的修行者都是天生资质不足,没能被天城选走的,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
自万年前绝地天通之后,天地间不在有灵炁的存在, 修士们有修为的修为停滞不前,后来出生的人根本没办法修行,于是他们修起魔道。随着修魔的人越来越多,魔族迅速壮大,自然就和修行者打了起来。
最后一次人魔大战, 几乎所有修行者都死在那场惨烈的战役之中, 由于魔族数量众多, 人类失败之后沦为了魔族的奴隶。
斗转星移,时间就这样过了几千年。
几千年后,人们突然发现,在当年大战时大能们殒落的地方,出现了一种灵晶,人可以通过灵晶里蕴含的灵力继续修行。
于是人类团结起来,先祖们一边躲避魔族的视线,一边努力修行,那是一段异常艰苦却又激荡人心的岁月。
在付出了惨重代价之后,一小部分人终于逃离魔族的控制,在灵晶矿场附近建立起了属于人类的城市。一开始这个地方并没有名字。
魔族时不时就会前来攻袭,修行者只能在城市上空建起一道抵御入侵的结界,但魔族实在强大且根深蒂固,修行者需要大量的修为来维持住这个结界。
百年前,结界又一次被破,人类的城市受到非常严重的袭击之后,当时的七位顶级行修行者决定,要创建一座绝对清静,不被世俗打扰的城市来供修行者们修行。
天城便由此诞生。相对应的,原来的地方就是地城。
所以这地下采出来的灵晶并非归某个家族所有,几乎全部送去了天城。
每年天城都会派修行者下来选一部分资质最优的孩子上去修行。
下面的人挖灵晶供给上面的修行者,修行者则必须要保护好地上的安全。一旦踏上了那座空中仙境,不光意味着一个人身处的环境是天与地,更代表着,他随时有可能在战斗中牺牲。
而被留下的那些资质不足的修行者,想要获得灵晶,要么凭自己的本身,要么动起了歪心思。
——
坑口巨大,灵晶只会出现在离地面一丈深的位置,再向下挖便没有了。
坑里无数的平民在埋头苦挖,挖得越多获得的报酬就越高,这个世界对人类相对公平,只有那些犯了错的下等奴隶才没有人权。
“里面没出什么乱子吧?”易纾难问老吴。
“少爷放心,”老吴弯腰回说。
夏飞絮说:“你那事发生之后,黑市上的动作都收敛了不少。”
“表面是收敛了,”易纾难说:“不倒卖灵晶,都去倒卖假文牒了。”
谈话间就一个十多岁的半大小子背着满满一背篓的晶石飞快地从坑里跑了上来,在离他们不远处时,突然脚下一趔趄,身子猛地往前扑去。
易纾难在他扑到地面时,隔空扶了他一把。他站稳之预汐后,才心惊胆战地转头看向他们。
老吴忙招呼他说:“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谢谢少爷呀。”
他立马收回眼神,慌里慌张地埋头行礼道:“多、多谢少爷!”
“以后当心些,”易纾难回了一声,又走向了附近的晶石分离间。
晶石被背上地面后,会交给专门的人来挑捡成色,石头由红到粉再到白,颜色越深品质越好,品质最好的被称作血灵晶。分离间的工匠们需要将灵晶从石头中分离出来,还需要按照颜色深浅分类。
路上老吴对他们说:“刚才那小子每天不要命地背,工钱是普通人的两倍,就为了多买点灵晶来提升修为。”
夏飞絮说:“资质不好,怎么升都升不上去,白搭。”
老吴苦笑着摇头,“资质倒也不是太差,还差点被上面选走了。唉……有这干劲总归是好的,太多孩子就因为差那么一点点,自暴自弃,最后废了。”
夏飞絮又看了眼那小孩还在快速奔跑的背影,叹道:“去不了上面,光靠自己赚那么点钱,这条路太难走了。”
“你以为在上面日子就好过了?”易纾难略带讥讽地说:“跟不上队伍,照样被踢下来。”
老吴忙打圆场说:“毕竟这也是为了大家都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嘛,二位少爷,到了。”
进去后,里面好些工匠看见他们后都想起身行礼,易纾难对老吴说:“让他们坐好,不必多礼。”
灵晶按照颜色分离出来之后,每块石头上面会标上重量和陆家甲字号坑的标识,然后统一存放起来。
只有血灵晶会被定做成一两一颗,再由工匠在每一颗上面刻上缩小版的标志。每年地下能挖出来的血灵晶全部加起来不超过十万,分到陆家四个少爷手上,一个人的坑里大概只能挖到一万多颗。
这个数字普通人根本不知道,所以罗清茶才敢为了一万两血灵晶冒如此大的险,他以为钱刑恩拿得出来。
钱刑恩就算私藏了那么多,也不会心甘情愿地给他,一开始他就计划好了事后要杀人灭口。
在里面察看了一阵之后,突然外面的守卫长急匆匆地跑来报告说:“少爷,外面打起来了。”
“他们还敢动手?”易纾难问他。
守卫长说:“特别蛮横,咬死了有您的印就是有效的。至于是怎么流出去的,他们不管。”
夏飞絮问他:“有多少人?”
他快速地看了眼夏飞絮,回说:“一百多号,现在是越聚越多。看上去,其他三位也派人混在里面搅合。这样下去……怕是会出人命。”
夏飞絮对他说:“先想办法把那几个领头的控制住。”
守卫长说:“狡猾得很,捣乱的都是他们,打起架就往后退。”
“我去看看,”易纾难说。
夏飞絮拉住他的手腕说:“你别出面,他们发现你来了才越闹越凶,就等着你出去。”
后又对守卫长说:“那就加派人手跟他们打,打得越狠他们就越怂。盯着那几个闹事的,他们见场面失控,肯定会是最先逃跑,趁机都抓起来。实在不行,尸体也要给我留下。”
守卫长看向易纾难。
易纾难对他说:“保重咱们的兄弟安危。”
守卫长离开后,老吴忧心道:“少爷,请恕老吴多嘴。他们闹成这样,为的就是让事情变得不好收拾,好让陆爷责罚于您,您还让人跟他们硬碰硬,这……”
易纾难看向他说:“照你这么说,我应该将他们都放进来,让他们在里面修个够?”
老吴脸色一变,急忙解释道:“老、老吴不是这个意思,少爷您……”
易纾难打断他:“那你就给我想个更好的法子。”
老吴犹犹豫豫地说:“是不是可以,去找那幕后之人谈谈和。真要闹出了人命,就算陆爷有心保您,也不好做啊。”
“幕后之人?”
“少爷啊,您就别考老吴了,现在谁不知道那三位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没有他们在背后指使,谁敢欺到您头上来啊。”
易纾难苍白的脸上露出个淡淡冷笑,对夏飞絮说:“喝杯茶去。”
老吴看着他俩的背景,着急地拍了把大腿。
去到茶室,易纾难缓缓地在茶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老吴亲手给他们煮上一壶黑茶之后,退了出去。他则看着茶壶冒着的热烟,不发一言。
夏飞絮坐在他对面,放下一直挡着脸的扇子,提起茶壶帮他倒了一杯,安慰他说:“别担心,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