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突然灭了, 大概是灯油已燃尽,梅映寒依旧没有回答。他这一路被颠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终于能睡个好觉,他也没再去思考接下来的事。
这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翌日, 王身边的宦者令祭贤亲自赶来将他从榻上唤醒,站在他旁边不冷不热地说:“己美人, 王召见。”
梅映寒只好起身,揉着自己酸痛的胳膊,就听祭贤又说:“臣服侍王多年,不曾见过还有谁有己美人这等殊荣。”
“此话怎讲?”
“从来都只有美人准备好等着王的临幸,哪像您, 竟然还敢让王等你洗漱。”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成王败寇, 不管您之前的身份如何尊贵, 既然您已经来了黎国的王宫,就请尽快适应美人的身份。”
梅映寒迅速地穿衣洗漱完毕,跟着他一起穿过走廊去向黎王的所在的地方时,问他:“尊驾要带我去何处?”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由他在前面领着走了一阵之后,梅映寒问他:“尊驾待谁都如此无礼?”
“臣服侍王多年,一向这么说话。”
“尊驾服侍王多年,可曾见过他封其他男人作美人?”
此话一出,祭贤停下脚步,对他行了个礼说:“恕臣方才无礼,”然后躬着腰对着前方做出个请的手势,“美人请。”
梅映寒深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话,背着双手径直从他身边路过,向前走去。
祭贤带着他来到了黎王的寝宫,风光无限的黎王此刻正在泡在一池飘着氤氲热气的浴汤里,和身边一群美人嘻戏。见了他过去,把他叫到了池子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你就在旁边伺候着。”
一个身材玲珑的娇俏美女趴在他肩上,只露出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站在旁边的梅映寒说:“王,他可不是内侍,怎么能就这么让他看着?”
“孤王说能他就能,”黎王转头看向站在池边的梅映寒,半晌,突然说:“把衣裳脱了。”
梅映寒和他对视了片刻,最终什么都没说,乖乖地按他所说的脱掉衣裳,池中的数个美人都低下了头。
黎王向他勾了勾手,梅映寒跪坐到他旁边,就听他指着自己说:“你要敢有反应,孤就命人割了它,拿去喂狗。”
梅映寒看了眼他指的地方,又看向他,沉着脸不言不语。
黎王这一番操作之后好似心情非常舒畅,搂着美人去到水池中央打闹,场面越来越香艳。梅映寒在直腰静跪着,摒弃耳边的声音,好像灵魂都已从躯体中抽离,整个身子岿然不动。
等黎王逍遥够了,特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顿觉无趣,冷语冷眼地嘲笑道:“这种时候还能那么气定神闲地旁观,你是在忍辱负重,还是根本不行?”
梅映寒没有应答。
黎王顿时怒道:“孤在问你话!”
梅映寒只好答说:“我不想被割了喂狗。俣吸”
黎王听后一阵大笑,“孤还以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怕!”
梅映寒再次沉默。
黎王一条胳膊搂着一个美人踏上池子,走向旁边的榻说:“以后孤同你讲话,你要敢不答,孤就让你变成彻底的哑巴。”他倒在靠在榻上,隔着池子和梅映寒遥遥相对,又说:“即使不能说话,身为一国之君,你总不能不会写字。”
梅映寒隔空给他行了个礼。
他不再搭理梅映寒,倒在美人怀里开始呼呼大睡。
梅映寒捡起自己的衣裳,祭贤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快步走到他身边说:“大胆!王可没让你穿衣。”
他只好将一件外衣绑在自己腰间,无聊得打了个呵欠,去到池边一张摆着食物的案边坐下。见案上有肉脯,水果和酒,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肉来尝了尝,又喝了口酒。
祭贤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低声制止,他却不听。想要发火,又怕声音太大吵醒了王。只得在他旁边压着嗓子说:“你这般无礼,惹怒了王,遭殃的只会是你自己!”
梅映寒吃着葡萄一边问他:“既然遭殃的是我,你紧张什么?”
一个趴在池边的美人用手掌挡着嘴对他小声说:“你若惹王生气,他很可能一气之下把咱们都处死!”
梅映寒瞧了瞧睡着的黎王,看上去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对他们说:“别那么紧张,我吃饱了就回去池边呆着。”
接下来的两三天,黎王大多是在逍遥快活,同时也在每天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羞辱梅映寒。
他发现让梅映寒脱掉衣裳并不能羞辱到他,又让他替自己捏肩挫背。梅映寒一直都非常顺从地按他说的做,自己没觉得有多难熬,他看上去却是有些按捺不住,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就在第三天的下午,黎王看着一出侏儒表演的俳戏,让梅映寒给他捏着肩,脸色阴沉着,身边跪着一众侍人。除了演戏的俳优,其他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太子黎优来了,凑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他听后大怒,问道:“在哪里!?”
太子优微躬着腰对他说:“就在城外向西不足百里的山坳里。”
黎王生性好战,在宫里休养几日后又有些坐不住了,听到消息之后,也不管天色已晚,立刻叫来大将军蔺伯齐,让他备好人马,一同前去查看。
临行前,他把梅映寒也叫上了,带着一大队骑兵气势汹汹地出了城,按太子优指着的方向冲了过去。
路上,蔺伯齐私下问太子优:“太子,您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若有半点差池,这恐将是杀头的重罪。”
太子优却对他说:“蔺将军放心,我的门客已经在那里蹲守了足足七日,确定无误后才敢告知父王。”
他身边的门客也说:“禀大将军,实乃吾亲眼所见,绝非故意造谣生事。”
蔺伯齐只好作罢。
黎国兵强马壮,连夜行军,第二天天刚亮就到了太子优所说的那个山坳,自上而下,果然见里面是个山寨。
蔺伯齐先让士兵们拿着弓箭埋伏在周围,又带着一部分兵冲了进去 。不想进去后,见到的却是一众平民在种着地,晒着粮食。一见有骑着马的士兵凶神恶煞地冲进去,个个农民吓得跪在地上丝毫不敢反抗。
蔺伯齐对身边的裨将说:“速去告知王,情况有变。”
黎王带着太子、梅映寒和剩下保护他的士兵下去到山寨时,见黎歌正匆忙地从房屋中跑了出来,跪在他面前。
他骑着马在晒着粮食地上走了一圈,阴沉着脸问黎歌:“你为何在此?”
此时的黎歌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却难掩眉宇间尊贵的气质,他笔直地跪在地上说:“禀父王,自您东征之后不久,王城外打南边来了一群越国的难民,肯请我国收留。
“被拒之城外后,这群难民实在无处可处,便一直留守在城外,每日都有不少人被饿死。儿臣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将这群人带来了此处安居,又带来些五谷让他们自食其力。
“他们种的第一季黍米已成熟,正好父王您出征也回来了,儿臣本想着用这些黍亲自酿成酒供奉给父王。”
他微微抬起眼,委委屈屈地看了黎王一眼后又低头,低喃着:“好给父王您一个惊喜。”说完又立刻趴在地上大声认罪:“歌私自收留难民,罪该万死!”
黎王听后,又看向太子优,眼神凶狠,冷喝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公子歌私自募兵?”
太子优听着,直接从马背摔到了地上,问他的门客:“你不是说你看到的是个练兵场吗!”
门客跪趴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着说:“卑人在后山埋伏了七日,确确实实每日都看见有人在此地练兵,这……这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农地……”
黎歌问他:“此地地势偏僻,离王城又远,你是如何发现的?”
他支支吾吾:“卑、卑人还乡时,偶遇四公子出城的马车,一时好奇,遂……跟了上来。”
“既然如此,你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藏身的地点肯定不近,你确定你看见的是在练兵?”黎歌又问。后对黎王说:“父王,此地势处于两山之间,环境阴湿,时常有蛇虫鼠蚁出没。一旦发现蛇,通常是几人一起围打,这位先生是否是看走了眼?”
他刚说完,附近跪着的一个平民指着村落入口处的篱笆说:“那、那里又有蛇!”
大家随着他的指着的方向望去,就见两条黑色的大蛇缠在一起。
黎王盯着那两条黑蛇沉声道:“回宫再说。”
黎歌问他:“父王,这些难民……”
“让他们活着吧!”
一行人又声势浩大地离开,只留下身后一片呼喊:“谢吾王开恩!!!”
回到宫里时,天已经黑了。
黎王败兴而归。虽说若黎歌真的私自募兵他也不会高兴,但此刻,他只觉得太子愚蠢。
这几日积在胸口的怒气终于有了出处,他下令将太子门客五马分尸,又狠狠地打了太子一顿,此事才算平息。
梅映寒虽跟着黎王跑了两天,回房后并没有立刻休息。他安静地等待着,夜深时,黎歌果然再次出现在他房中。
他依旧还坐在案前,案上只点了一盏灯,还有一壶酒。他席地而坐,却弯起一条腿,一只手端着酒樽搭在自己膝盖上,时不时喝口酒。
黎歌拉开门无声地进屋之后 ,先去之前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人后才在梅映寒对面坐下,问他:“映寒君深夜未眠,可是在等我?”
梅映寒拿起一只酒樽放在他面前,替他倒了一杯,没有说话。
黎歌喝了口酒,放下酒樽,对他说:“太子被打了,但他不会被废。”
梅映寒依然没有说话。
“好像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黎歌说着,又拿出那卷锦帛,“半个月前你就计划好了今天这一幕。你知道我父王离开后,有一批难民曾出现在城门口,于是让我特地找这么个偏僻的地方练兵,又故意让太子的人瞧见。在他引来父王时又将这些人伪装成那批难民,如此,太子不明不白的就挨了一顿打。”
黎歌喝了口酒,“但我有个疑问。”
他见梅映寒没有应答,只好自己接着往下说:“那天出现在你身边的黑影是谁,是否就是帮你传信之人?”
梅映寒给他们都满上酒,始终沉默。
见始终问不到答案,黎歌索性不再问下去,一只端着酒樽,另一只手支在案上,指尖停在自己的唇边,借着微弱地灯火打量着他。
“你可以走了,”梅映寒这才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不想他却说:“我不走,谁知道我走之后,映寒君还要见谁。”
梅映寒将酒樽放下,起身走向矮榻,“随便你。”
黎歌咬着自己的指尖,看着他如若无人地躺下,似笑非笑地说:“你已经是第二次当着我的面就寝了。”
梅映寒盯上眼睛,告诉他:“出去时帮我把灯吹了。”
黎歌却慢慢地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突然凑到他耳边问道:“你在我父王身边也是如此放浪形骸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你笑了
他大概也知道梅映寒不会回答自己, 便自顾自顾地继续说着:“我听父王身边的人说,他带着你一起沐浴,还允许你和他一起享受他的女人。这些天他就连出宫都带着你, 从来没有谁得到过这样的宠幸, 你说……”
他突然一笑,咬着自己的指尖, 越说越兴奋,“他要是知道自己的美人每晚都和自己的儿子幽会, 会不会恨得不把咱们都千刀万剐?”
刚笑完, 又觉哪里不对,严肃道:“他这般宠幸你,肯定舍不得杀你。但他会把你行了宫刑, 留在身边,天天折磨你。用鞭子抽, 还用刀子割你的肉,他要让你痛不欲生……”
梅映寒实在很困, 但他一直在自己耳边说个不停。有些烦燥地睁开眼,冷然道:“出去!吵死了。”
他安静了片刻, 又问:“我真的能当王?”
“能!我说你能你就能。”
“接下来你想算计谁?”
梅映寒懒得跟他说话,翻了个身, 脚上的锁链跟着响了两声,他继续睡觉。不想脚下突然一凉,就见黎歌掀开了他的被子,用手拨弄起他脚上的青铜链。
他无奈地问:“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