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说完,黎歌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猛抽了一口冷气,双手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来。一双黑色的眼中只剩下惊恐,颤抖着,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人群。
梅映寒缓缓抬起头,惨白的嘴唇动了动,依然没发出声音。
黎王再一鞭子打下去,大喝:“听不见!”
梅映寒只好拼尽全力,从喉咙里硬挤出微弱的声音说:“你……你动了……石国宗庙祭坛上的圣石……受到了石神的诅咒……”
黎王微眯起眼,仔细回想了一遍当初闯进石国后发生的一切。
他好像的确进过一个什么宗庙,看到里面供奉着一块黑石头,当时觉得那石头既然不好看,又不值钱,随后不知道扔哪里去了。他心下稍有些慌乱,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傲然道:“孤王就是真龙化身,还怕什么诅咒?少在孤面前装神弄鬼!老实交代,你是怎么将胡姬之子换成石头的!”
梅映寒只好继续无力地说:“石国人……会尊敬石国的每一块石头,你……你对圣石不敬,你所有还未出生孩子,都会……变成……变成石头……”
“荒谬,孤才不信你的鬼话!”黎王冷笑一声,随即大声问道:“孤还有没庾蜥有将要出生的孩子?”
祭贤回道:“启禀吾王,您出征前还宠幸过伶美人,她也正好有了身孕,算算日子,再过一个月就要出生了。”
黎王叉着腰沉思片刻,突然神情一狠,对祭贤说:“把她叫来,孤王现在就要知道她肚子里怀的是人,还是石头!”
他此话一出,所有大臣脸色骤变,却都默不作声。
很快伶美人就被带了过来 ,她一只有捂着挺着的大肚子,满脸惊慌地哭着跪在黎王面前,声音颤抖着说:“王,您为何要处置妾身,妾身一直呆在宫里安心养胎,没有犯错啊……”
黎王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直接进了大殿。很快站在殿外的一众人等只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女人短促的叫喊,紧接着整个殿里殿外如坟场般死寂。
黎跃缩着脖子,强咽了咽口水,声音颤抖着低骂了声:“卧槽,太他妈野蛮了!”
黎王不久就走出了大殿,一只手提着他的剑,另一只手上握着一块带血的黑石头。他脸色阴沉地走到梅映寒身前,用剑指着他,问:“如何解?”
梅映寒偏着的头微微抬起,一缕厚重乌黑的长发搭在脸颊边,满脸冷汗,嘴唇苍白,用微弱地声音告诉他:“解不了。”
黎王咬着牙,将剑戳向他的胸口,“信不信孤王现在就杀了你!”
“你就是杀了我,我……我也解不了这神的诅咒,”梅映寒说着,突然微微一笑,“但……还有一个办法,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其它的,都无关紧要……”
黎王的剑往他的身体里刺了一分,“说!”
梅映寒痛得冷抽了一口气,“我现说了,你立马就会杀了我。你要是我……你说吗?”
黎王紧握着剑,瞪着他,无声地对峙半晌后,突然一把将剑收回鞘里,吩咐道:“给他治伤,不准让他死了!”
年事已大的相国颤颤巍巍地站出来,行着礼说:“王,此人身上邪气甚重,留下他恐有后患,不能留啊。求王将他处死!”
说完后,其他人跟着他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齐声喝道:“求王将他处死!”
一时间群臣里就只剩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黎跃还站着,他刚想跟着跪下,黎王问他:“黎跃,你说呢?”
黎跃突然被点名,身体不受控制地猛抖了一下,不过他知道黎王不会想真的想杀梅映寒,于是深弯着腰行着礼说:“回、回父王,他若死了,就真的没办法解除诅咒了,留他一命,说不定……还……还会有转机。”
黎王听了他的回答,比较满意,对身前跪着的一众大臣大骂道:“一群榆林疙瘩!”随后将鞭子扔给侍人,背着一双还沾着血的双手离开了。
黎王离开后,梅映寒被带回了房间,正要睡过去时,耳边就听到一个不住地小声抽泣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见黎歌趴在他旁边,紧咬着自己的指头,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梅映寒忍着痛无奈地对他说:“很快就会有医官过来,你想让人看到你在我房里吗?”
他好像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身体抖得像痉挛,慢慢地从嘴里拿出他的手指,眼睛阴鸷地看着了梅映寒,口中喃喃地不停重复着:“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那黑影从房间角落处的阴影里探出半边身子,对他们说:“有人来了。”
梅映寒对黎歌说:“听到了吗,快出去,其它的等没人了再说。”
黎歌慢慢地站起身,神情恍惚地朝门口走去。黑影又说:“不能出去,会撞上。”
他先愣了一下,又走向之前藏身的幔布背后,可现在正是大白天,阳光从房门上的牖透进屋里,里面亮堂一片,根本没地方藏人。
梅映寒四周看了一眼,对他说:“躲到被子里来。”
黎歌慢慢地走到他身边,黑影又说:“快到了。”
梅映寒低声催促道:“别愣神了,快点!”
他看了眼房门,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了,一把掀开靠墙边堆放被子,动作敏捷地躺了进去。
梅映寒见他躺在里面,身体在微微发抖,只好伸进去一只手握住他的手。却在碰到他的手那一刻,被他的双手死死地握住,好在他身体渐渐稳了下来。
梅映寒问黑影:“看得出来吗?”
“不动就行,”黑影说。
很快梅映寒就听到有人走近门口,他急忙对黎歌说:“他们来了,快放手!”黎歌应声将他放开和,他趴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门被推开了,祭贤带着几名医官鱼贯而入。
医官无声地替他清理着伤口,祭贤双手搭在身前,站在他旁边,也没说话。
这个时期没有麻药,他能咬着一团布硬撑着。其间昏迷了一次,后面又醒了过来。一直到伤口包扎好,医官出去了,祭贤才对他说:“足下胆色过人,令人佩服。”
梅映寒没有回答。
他又说:“足下故意惹得王雷霆大怒,是早知这诅咒之事一出,王必定会找您讨个说法。臣在王身边服侍多年,深知王有怒而不发,才是最可怕的。届时将您断腿挖眼,甚至做成人彘也不无可能。您这一激怒,虽说挨了顿皮肉之苦,反倒免了剥皮抽筋之刑。”
梅映寒趴在榻上,依旧没有应答,好似已经睡着了。
祭贤也没在意,说完就出去了。
他一关上门,黎歌就掀开被子,露出头来,缓缓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梅映寒背上裹着的白布,声音不稳地问:“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梅映寒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并没有真正睡去,心下思忖着,祭贤说的只是其一,他必须要挨这顿鞭子,只是因为原文中己就挨了一顿,他若想办法躲了过去,劫就一定能发现他换人了。到时候他在明敌在暗,对他很不利。
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虽不知道劫是谁,劫也肯定不知道他是谁。
正思索间,黑影又说:“又有人来了。”
黎歌这次不等梅映寒说话,自己就躺了回去。
来者轻轻地拉开他的房门,闪着身子进来后,在门口向外瞧了瞧,才关上房间,无声地来到梅映寒身边,埋着身子小声喊道:“那个……己先生,你睡着了吗?”
梅映寒轻轻睁开眼,就见来的人是黎跃。他无力地说:“今日多谢二公子为我求请,大恩大德,感受不尽。”
黎跃嘿嘿一笑,“别这么说,我就是来看看你的伤势。我父王他天生残暴不仁,让你受苦了。”
梅映寒斜睨着他,“二公子敢这么说王的坏话,不怕我告诉王?”
黎跃在他跟前盘腿坐下,对他说:“就咱们两人私下说说,实不相瞒己先生,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好久了,也找不到个人来说。跃初见先生,就觉分外亲切,好似老友。实在忍不住想要对你一诉衷肠。”
“那可真是,卑人的荣幸。”
黎跃叹了口气,又说:“虽说我身为公子,但每日伴君如伴虎,稍有差池,别贬庶人还算幸运的,重则甚至可能直接被活活打死。”
梅映寒说:“二公子的心情己能理解,但以己现在的身份,恐怕爱莫能助。”
“不求别的,”黎跃说:“只求偶尔能与先生私下谈谈心,做个知己,跃就心满意足了。”
“那今后,己承蒙二公子关照。”
“关照说不上吧,若将来有一日……”黎跃顿了顿,“我定要将先生从他身边解救出来。”
梅映寒也先是静默了片刻,才说:“有什么能为公子效劳的,您尽管说。”
“没事没事,”黎跃摆了摆手,“我就是来与先生谈谈心,没别的意思。”
梅映寒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他又在旁边静坐了片刻,才说:“先生受了伤,需要静养,跃就不在此继续叨扰了。”
梅映寒对他低头行了下礼。
黎跃走到门口,突然转身,好似随口一问道:“对了,你还有没有啥还需要的东西,我下次给你带过来。”见梅映寒疑惑地看着自己,他又说:“比如说止痛用的麻沸散,还有五石散什么的。”
梅映寒越发疑惑地摇了摇头。
他笑了笑,低声说:“没事了,你睡吧。”
在他出去后,梅映寒才缓缓地勾起嘴角。
黎歌从被子里钻出来,脸色阴沉地看着他,“看样子,你们很谈得来。”不等他梅映寒回答,他又说自顾自地说:“知己,知己是吗?你趁我不在时,跟他见过多少次?你说过要帮我,是不是也说过要帮他!”
梅映寒偏过头看向他,问他:“你是不是蠢?”
黎歌脸色难看地皱眉,“什么意思?”
梅映寒朝他勾了勾指头。
他慢慢伏下|身,将耳朵凑了过去。
梅映寒说:“王只能有一个。”
第81章 我喂你
听他这么说了, 黎歌先是没有反应,一个人呆在旁边咬着手想了好半晌,才问道:“我怎知你究竟是想帮我还是帮他。”
梅映寒没再继续向他解释, 闭目养神。
他又在旁边自言自语, “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因为刚才父王打你时, 我没帮你说话。因此,你不想再帮我, 转投黎跃的门下。”
“我也想阻止他, 可……可我好害怕……”他双手绞在一起神情逐渐紧张,语无伦次地说:“我……我……害怕他会打死我,我看见他……他打……他拿着鞭子, 他!他疯了!”
梅映寒将脸埋进枕间,听他安静了片刻, 突然拉住自己的手,眼神发狠, 甚至有些魔怔一般愣愣地说:“你别怕,我会救你出去, 再等等我就能救你出去了。我要杀了他,我终有一天会亲手杀了他!”
梅映寒被他拉着手, 扯得伤口生疼,对他说:“我告诉过你,我不是你母亲,你母亲已经死了。”
黎歌听着眼神慢慢黯淡下来,松开拉着他的手, 蹲坐在旁边, 抱着自己的双腿, 咬着指尖。良久,他先是莫名其妙地笑了声,紧接着又发出一连串的神经质地笑。
梅映寒提醒他,“小声点,当心被外面的人听见。”
他便没再继续笑下去,双眼发红地呆住了。
梅映寒看了他片刻,问他:“你是不是想哭?”
他毫无反应,梅映寒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样,咱们怎么继续合作。算了,你过来。”然后伸出手去拉住他的胳膊 ,把他拉向自己身边。“躺下。”
他有些不知所措,却按梅映寒说的躺在他身边。身子蜷缩着,像个无助的婴儿。
梅映寒轻抚着他的后脑说:“哭吧。”
黎歌慢慢地试探着再向他靠近一分,将头埋在他胸前,先是微微颤抖,渐渐地开始哽咽,紧抓着躺下的被褥,非常自责地说:“我当初没能救下她,现在又救你不了,我真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