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映寒轻抚着他的背说:“你听我说,我这伤少说也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你要趁此时机找一个人留在身边。要与他非常亲近,把他当你最看中、最得力的谋士……”
没等梅映寒说完,黎歌突然直起身,朝身后退了半步,背靠抵在墙上,盯着他冷声地说:“你果然要扔下我,去辅佐黎跃!”
“你能不能等我说完?”梅映寒有些无力地看向他,见他脸色苍白,眼神却透着阴狠。便问他:“若我真去帮黎跃,你想如何?”
黎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跟他父亲极为相似的残忍的笑,“我得不到你,他也休想得到!”
一个显而易见的现实摆在面前,不管是黎歌还是其他王的孩子,从小在黎王的影响之下,都有着明显的性格缺陷——太子表面温和,实在嚣张拔扈,只是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来就被黎王收拾了;公子跃唯唯诺诺贪生怕死;公子歌则装得最为乖巧,其实疯疯癫癫,同时也完全地继承了他父亲的残暴的一面。
“你为何沉默?为何不反驳?”黎歌跪趴到他身边,侧头看着他,“你们怕了?悔了?决定要重新回到我身边了?”
梅映寒想,无论如何,自己的任务就是要帮他杀了劫,现在劫是找到了,还得想办法除掉。而且若不把他送上王位,自己也没办法从黎王手里脱身。
只好又耐着性子向他解释:“我让你找一个人跟在身边,是为了咱们下一步的计划。你父王今日打我这一顿不足矣平息他心中的怒火,照他性格,非得要杀一个举足轻重的人才能气消。你不是说过,太子只被打了顿,不会被废吗?这个时候,咱们就再推他一把。”
听他突然把话又转到之前的话题上,黎歌还有些懵,问他:“可这……跟带个谋士有何关联?”
“转移视线,不能让他怀疑到我头上。”
“他?他是谁?”
“所有有可能怀疑你我关系的人。”
“原来……君一直在为我着想,我却误会了君。”黎歌静思了片刻,又将身子匐在榻上,行了一个大礼,“歌,感激不尽。妪晞”
“你去找个人,他会告诉你接下来怎么做,”梅映寒说。
黎歌离开后,梅映寒从枕头下摸出团棉布,打开,里面包裹着一粒粒黑色的丹药,他服下一颗后问黑影:“多少天了?”
“已过二十日。”
“还有二十九天,”梅映寒说:“我必须在这二十九天之内杀掉黎王,甚至包括太子和黎跃,否则前功尽弃。”
——
黎歌这一离去,大概是六七日后的一个晚上才再次出现,来时手上还拎着一个食盒。
梅映寒趴着休息了好几日,终于能稍微活动一下四肢了,但还不能起来到处行走。这几日他已经睡得有些过头,黎歌来时,他正好没有睡意。
黎歌进去后,一边从食盒里拿出一碗菜一边对他说:“君的伤势可好些了?我已经按你说的给自己找了个谋士,那人不算太聪明,与君相去甚远,但还算看得懂眼色。我又去找你让我找的那个人,原来替君给我传信的居然是他,可真让人意想不到。”
他又端出一个装着热汤陶罐,把陶罐送到梅映寒手边,“我特地让人炖的。”
梅映寒看了看他手中的陶罐,对他说:“我吃过晚饭了,不饿。”
黎歌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汤里有肉食,一般人吃不到的。”
梅映寒的确好多天没吃过肉了,之前能走动时,经常在黎王那里偷偷地蹭吃蹭喝,倒也不觉得馋。这好几天不吃,一闻着肉味,突然就想吃了。
但那陶罐又大又笨重,他不方便拿,便说:“你帮我倒在碗里。”
“倒来倒去的,都凉了。我喂你。”黎歌说着,把罐子放到他嘴边,“我虽为公子,却是很会照顾人的。以前我母亲生病时,也是我天天照顾她。”
他母亲嫣姒夫人曾是邻国嫣的公主,嫣国为了不被黎国吞并,送来公主与黎王和亲。
来了之后,嫣姒整日郁郁寡欢,一开始黎王还有新鲜感,时不时地哄哄她。
可久而久之发现她就像块捂不热的臭石头,渐渐地不再喜欢她,动不动就对她拳打脚踢。最后因为犯了点小错,被打成重伤一病不起。
黎歌就是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被鞭子抽成血人,从此见不得有人挥鞭子。
受伤之后的嫣姒被打入了冷宫,黎歌跟着她在那里住了一段不算太长的时间。因为没有药吃,也没有人照料,他母亲被活活疼死了。
自那以后,黎歌的精神越发不正常。
嫣姒死之后,黎歌主动去找了黎王,那时黎王才想起他们娘俩儿来。嫣姒毕竟是领国的公主,黎王给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不久后,他依然随便找了个理由,举兵攻打了鄢国。
所以黎歌说到他很会照顾人时,纵使梅映寒不想跟他,或者说跟这世界的任何人,关系扯得太深,听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于是就着他的手喝了口热汤,大概是陶罐子保温,汤还热乎着。
黎歌见他没有拒绝自己,突然吃吃地一笑,“怎么样?可还合君的胃口?”
梅映寒微点了下头。
“那以后,我每晚都给你送吃的来。其实我早就想来,怎奈这几日事务繁忙,一时走不开。”
他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又问:“君能否告诉我,你到底是如说服那个人,让他为你所用的?”
他放下陶罐,又端起菜,夹了一块送到梅映寒嘴边。
梅映寒把菜吃到嘴里,慢慢地咀嚼着,没有回答。
“听闻君在回国的路上,一直被关在囚车里。既然如此,他是否也像我这样,每晚给你送些好吃的来?”
梅映寒反问他:“行军路上,有什么好吃的?”
“你们行军那么久,都吃些什么?”
“有你父王那种人领兵,还怕没吃的?遇到山就捕猎,遇到河就捕鱼,若是遇到农地,直接抢。”
黎歌听着,突然将左手放到他脸上,沉吟道:“等将来我做了王,我一定做像映寒君这样的明君。”
梅映寒看了看他碗里的菜,用左胳膊撑起身子,右手拿起筷子,对他说:“菜不吃了,把肉给我。”
黎歌右手端着陶罐放到他身边,左手依旧抚着他的脸,用带着希冀的口吻说:“我每天都给你带好吃的,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呀。”
说完后又充满忧愁,“可你的伤一旦好转,就又要回到他身边去,你别回去了好吗?”
梅映寒沉默地吃着,任凭他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直到黑影说:“来人了。”
梅映寒有些心烦地放下筷子。
自那晚黎跃来试探了他之后,这几天又来了三次。每次来找他,屁事没有,东拉西扯地说一堆有的没的,看上去是在这边过得很压抑,还真的拿自己当倾诉对象了。
黎歌在听后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梅映寒对他说:“你还是先把这些东西收一收,藏起来吧。”
“他还敢来,”黎歌沉着脸把碗筷都收进食盒,去里暗处躲起来之前,他凑到梅映寒耳边,轻声说:“我要杀了他。”
第82章 缓兵之计
他们都以为来的会是黎跃, 不料来的人动静很大,门被用力拉开,却是黎王醉醺醺地走了起来。
黎王只身进了屋, 把身后的一众侍从都关在了屋外。叉着腰来到榻前后, 俯视着梅映寒,问道:“这鞭子的滋味, 如何?”
梅映寒抬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又装哑巴是吧?看来, 你还没长教训。”
“你要我如何回答?”梅映寒说:“我总不能说, 感觉好极了。”
黎王突然一把掀开他的被子,右手用力地拍在他背上,猛然一抓。
梅映寒一口紧住自己的手臂, 强忍着不出声,双眼紧闭, 一条条青筋爬上脖颈,额头顿时来了一阵冷汗。
黎王放手后, 坐在他旁边说:“你这伤口该结痂了吧,孤王可以一片一片将你这伤疤揭下来。就看是你的嘴硬, 还是你这伤疤硬。”
梅映寒等那阵疼痛过去之后,才缓缓睁眼, 眼睛还没来得及聚焦,就看到黎歌拿着一把匕首从阴影中无声地走了出来。
微弱的火光映照在他阴沉的脸上,影影绰绰的身影像从地狱里爬起来的恶鬼一般。
梅映寒暗中瞪了他一眼,又眼神示意他退回去。又急喘了两口气,回黎王说:“告诉你也不是不可, 但我有个条件。”
黎王听后并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回答, 而是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了他一阵, 才说道:“说说看。”
梅映寒又瞪了眼还站在黎王身后不远处的黎歌,“我要你留我一命,并且放我走。”
“哦?你想去哪里?”
“回到石国,自行了结。”
黎王非常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孤以为你是块硬骨头,这么快就撑不住了?”
梅映寒冷冷地看向他,“都说士可杀不可辱,你百般折辱我,我都忍了,但你却这么无止尽地折磨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黎王摸着下巴,答应得也很干脆,“说吧,孤答应便是。”
“我现在不能说。”
“看来你来想给孤耍花样?”黎王眼神一沉,又将手放到了他背上。
梅映寒忙说:“等我伤好我就告诉你!”
黎王停下了手。
“我现在伤得那么重,就算你放我离开我也走不了。等我伤养好,你叫一辆马车将我送出王宫,再给我准备好回国的食物,确保我能活着回到石国。到那时,你想知道什么我通通告诉你。”
黎王冷冷一笑,“缓兵之计。”
梅映寒继续劝说:“如果我伤好之后没履行承诺,你大可以再将我打个半死。我的命都在你手里,还能想到什么办法逃脱?这是我唯一能离开的机会。”
黎王问他:“既然如此,你为何一开始不告诉孤,非要拖到现在?”
“我以为……”梅映寒愧疚地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我以为我能撑得下去……我愧对石神,愧对石国子民,我……我愧为人。
“但我毕竟是石国最后一名国君,就算要死,也只能死在自己的国土上。望……黎王成全。”
“可矣,”黎王起身,爽快地说:“到时,孤不光会放了你,还会派人亲自将你送回。”
梅映寒迅速扫了眼黎歌出现的地方,他已经退回了阴影里,又对黎王说:“君无戏言。”
黎王一甩长袖,双手背向身后,转身离开。曰:“然也。”
黎王被把发走之后,黎歌才一只手拎着匕首,失魂落魄地走到他跟前,看着他背上渗出的殷红的血迹,愣愣地问:“君要离开?”
梅映寒说:“不用担心,就算要走,我也会把你送上王位了再走。”
他的匕首先掉在地上,随后整个身子都跌坐了下去,低着头呆呆地坐着,不再开口说话。
蓣席 两人就这么安静了好一阵,黎歌才喃喃地说:“既然我做了王,他自然威胁不到你,你能不离开吗?”
梅映寒见他这模样,也说不出什么狠话来了。一番沉默后告诉他说:“我这伤白养了,一时半会儿肯定走不了。其它的,到时再说吧。”
黎歌抬起眼皮,目光森然地看了他一阵才说:“你背上流血了,我给你重新包扎。”
“不用,你动了它,会引人怀疑。”
黎歌只好作罢,又他身边静坐了一阵,才说:“君安歇,我告辞了。”
拎着食盒走到门口,又转身对梅映寒,声音沉沉地补充了一句:“我明晚,还会再来。”
梅映寒看着紧闭的房间,直到灯自己灭了,才再次闭上眼。
第二天,祭贤又带着几名医官来给他精心地换了药,当天的伙食得到大大的改善。
离开前,祭贤又和他聊了两句,“今日,王龙颜大悦,想来是足下的功劳。”
“王已下令,即日起,由臣亲自负责照在您的起居。”
“望足下能早日恢复,尽快回到王的身边。”
梅映寒沉默以对。
——
就这么无风无浪的又过了几日,黎歌每晚都会给他带吃的过去,说他们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