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派人吵到下朝也没争论出个结果来。
下了朝,所有官员都离开了,黎王仍坐着不动。实事上, 自己太子死后,他回到王宫就变得有些沉默寡言。祭贤伺候了他半辈子, 还第一次见他如此。
他独自静坐了半晌,问祭贤:“己如何?”
祭贤替他按着肩, 回说:“总归是一日比一日好的。”
他便没再继续问下去。
祭贤又试探着说:“吾王,臣有个事拿不准, 想禀报又害怕是虚谈;可这要是不禀报,若是真的, 王您知道了,定会责罚臣。”
“说,”黎王单手撑着头说。
祭贤说:“前几日,臣偶然听到几个侍人私下议论说,咱们王城不知打哪儿来了个术士。听说此人法力高超, 天底下没有他解不开的诅咒。”
黎王性格残暴且从不信鬼神之说, 可实实在在遇到了, 也容不得他不信邪。他沉着脸问祭贤:“敢夸下如此海口,定是冲孤王来的。身份查了吗?”
“查了,却查不出身世来,传说是从遥远的西方之国来的。”
黎王沉吟:“会不会是石国的漏网之鱼?”
“这臣倒是说不好,但那人的模样看上去实在奇怪,若石国人都长得像己美人那般俊秀的话,定然不是石国人的。”
“带上来,让孤瞧瞧他是何方妖孽。”
祭贤向他行了个礼后,下去传话。少顷,就有侍卫带着一个身披黑色长袍的人被带上大殿。
此人行走无声,如飘忽地面上一般,五官一团黢黑,看上去像一道直立起来的影子。
黎王看着这黑影,顿时心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心道:不管是真是假,在他说完之后,孤必定要杀了他。
思忖时依然是一只手背撑着头,对那黑影吩咐说:“奏来。”
黑影人张开双臂向黎王行了个特殊的礼后,说道:“吾名叫仇,乃天下以西的尽头,影国之人。自幼四方游历,偶然来到黎国,听闻国君为一诅咒所扰,故来献计,望解君忧。”
黎王眼神透着狐疑,“原来是远道而来的游侠,侠士请说。”
黑影人说:“要解除诅咒并不困难,但吾只能说与王一人听。”
黎王冷哼:“孤从小就听说过不少刺客的故事,你的技俩并不新鲜。”
“吾手无寸铁,您腰配宝剑,吾能奈您何?”黑影人说:“王若实在怀疑吾有不轨之心,何不将吾先关押起来。”
黎王指着他说:“好主意。”随后命人将他用锁链铐上,关进了大牢里。
之后又屏退其他人,问他:“现在可以说了吧?”
黑影人说:“吾在游历四方诸国时,曾听闻石国的国君并非上一任国君的子嗣,而是由他国石神亲自选定。被选中之人定会受他石神庇护,天下无双 。”
黎王很是不耐烦道:“孤问的是解除诅咒的办法,而非让你替孤讲解已亡之国的历史。”
“王请别急,吾正要说道此事。王只需要取一滴那亡国之君的心头血作为药引,配合吾特殊的药方,服之,可去诅咒。”
黎王眉头一蹙,又听他说:“若王将他的整颗心取下作为药引,吾将可以为王熬制出天下独一无二的长生不老之药。”
听到这时,黎王身体一震,拔剑指向他:“你怎知长生药的秘密?”
黑影人说:“吾行遍天下,为就是为了寻找这域系长生药的药方。终于找到药方后,却偏偏少了这么一味药引。
“实不相瞒,在您攻打石国时,吾曾在一旁边观看。原以为您会杀掉己,吾也可以趁机下他的心。却不想,您将他带来了黎国。
“吾思来想去,毕生的追寻不能就此终结,就算是冒死,也要将这颗长生药练出来。这就是吾来见王的真正意图。”
黎王叉着腰在他的牢房前回来跺步,问他:“可孤怎知,你炼的药是真是假?”
“王既然有此担忧,在丹炼出之后,您不妨找人先试吃一下。”
黎王又问:“你能炼出多少药来?”
“一颗心,只能炼出一颗药。”
“既然只有一颗药,如何让别人试吃?”
“半颗药虽不能保证不老,却能让人不死。王服下长生药后,可永世为王,自然就不需再为子嗣的事烦恼。”
黎王暗想:这心一取,人就必死无疑。何不再等两日,待己的伤好,假意送他离开,让他说出长生不老药的秘密。到时候两厢对比,方知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他对黑影人说:“先委屈侠士在这笼中多呆几日,容孤考虑考虑。”
黑影人向他大张双臂行了一礼,“随时恭候吾王。”
黎王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谁都没说。
——
当晚,黎跃去匆匆从自己的府邸跑了出来。
他虽被禁足,却没有看守得很严,毕竟没有谁也不会想到他敢不听王的话,擅自逃出去。
他连夜逃到梅映寒的房间,拉着梅映寒的手大惊失色道:“先生,不好了,快跟我走!”
他又比黎歌先来一步,梅映寒趁黎歌不在,赶紧问他:“二公子别急,发生了什么?”
黎跃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原本以为,我可以改变些什么。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改变不了,事情永远会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
梅映寒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可依旧微微摇了摇头,疑惑道:“我不太明白。”
他凑近梅映寒,低声说:“我父王要挖你的心脏做药引,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梅映寒听着,独自沉默了好半晌。
黎跃越等越着急,“先生,此刻不能再犹豫了,快随我走吧!”
梅映寒问他:“公子为何要冒死前来相救?”
黎跃呼吸一顿,笑得有些惨淡地说:“咱们认识那么久了,作为正常人,知道自己老朋友将要遇难,没理由不来提醒吧?”
梅映寒依然不动,“公子,我不能跟你走。普天之下,莫非土地,我能逃到哪里去?这一逃非但逃不掉,反倒还会害了公子你。”
黎跃心急如焚,拉着他的胳膊就往门口走去,“先别管那些了!你躲到我府上去,父王在宫里找不到你,只会以为你已想办法逃出了宫,他肯定会大肆收捕,但他绝对想不到你会在我那里的。”
梅映寒却依旧不跟他走。
“先生!”他恨铁不成钢一般对梅映寒全盘托出,压着声音快速说:“我知道你在计划什么!你已经事先服了毒,想利用你体内的毒与他同归于尽。但你想想,只要你还活着,就有无数个机会让他死!为了这种人,何必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他又凑到梅映寒跟前,“今日早朝,朝中有一大部分臣子是支持我的,咱们不是没有机会呀!”
在他靠近梅映寒说话时,梅映寒见他身边的房门突然被一把拉开,黎歌一脸凶残地出现在门口。
黎跃也发觉到身边有人,刚一转身,黎歌一匕首刺进了他的肚子。
他紧抓住自己肚子上那把刀,血顺着指缝开始往下淌,他瞪大双眼,无比震惊地看着黎歌:“你们……你们……”
他很想转身去看梅映寒,却被黎歌抓住后领,拔出匕首后又连刺了好几刀。他动了动嘴,却没发出声音,黎歌将耳边靠近他嘴边,听他断断续续地说:“你……你一定会……会后悔……”
黎歌松手,他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黎歌回想着他死前说的那句话,越想越觉得不对,一定是有什么他知道而自己不知道的秘密,梅映寒不肯告诉自己。
他非常生气,气梅映寒居然连黎跃都愿意说,却不愿意告知自己。踢了踢倒在地上的人,眼神嗜血地盯着梅映寒问:“难过吗?不舍吗?还想跟他走吗?”
梅映寒微微皱着眉,静默了好一阵问他:“人杀得倒是顺手,尸体该如何处理?”
黎歌蹲下,在黎跃的衣裳上擦了擦手和匕首,才靠近梅映寒说:“人我会来处理,这是不用你来担心。告诉我,他为何想要带你走?”
梅映寒反问:“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他说很小声,我没听清楚。”
梅映寒忽地一笑,“没听清楚你就动手?”
他这么一说,黎歌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突然爆发出来,一把纠住他的衣襟,将他抵在墙上,右手中的刀插在了他的脖子边,眼神里充斥着愤怒,又有些委屈。
“他一而再再二三地与你私会我都忍了,现在还想来带你走,你可是我的人啊,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梅映寒避开那匕首,微微叹了叹,主动伸手去搂住他。他却凶猛地挣扎着想要推开,低声怒吼着:“你就是仗着我对你好,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我!你既不想跟我好,又害怕我以此要挟你,所以你一直对我若即若离。你凭什么要这么对我?”
梅映寒停下手来,沉默地看着他。
黎歌和他对视了一阵,双眼通红,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咬着自己的下唇倔强地瞪着梅映寒,无比委屈地说:“我都对你这么好了,你难道感受不到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说话间慢慢地蹲下去,好似说完那句话便耗光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
梅映寒在他身体慢慢下滑时搂住他,和他一起坐到墙边,轻抚着他的后背,告诉他说:“我不是故意要欺负你,我也想回应你,但我做不到。”他低喃着:“不是我不愿意,是做不到。”
“为什么,”黎歌红着双眼看向他,“你告诉我,你到底在谋划什么,为何你连黎跃都能说,却不能说与我听?”
“我没有告诉他,是他自己瞎猜的。”
他紧搂着梅映寒的肩,趴在他肩头,哽咽着说:“我每天脑子都想着你的事,根本止不住,我害怕再这样下去,真的会疯的。”
梅映寒仰起头,背靠在墙上,在微弱的灯光下紧闭双唇。良久才说:“黎跃说,他想改变这一切,然而他想改变的只是自己的命运。他以为他能做到。
“但命运似乎在落笔成书的那一刻已经注定,我们都没料到他会就这样死掉,但我们都知道,他会死在这场斗争当中。”
黎歌虽然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却仍是捧着他的脸说:“别怕,就算死了,到了下面,王还是王,奴隶也还是奴隶。”
他刚说完又想起梅映寒现在的身上就是奴隶,又紧抱着他,改口道:“什么死不死,咱们说好的,要努力活着!”
耳边又响起轻微的推门起,但黎跃已经躺在了地上,梅映寒担心是黎王来了,将黎歌往身后一藏。
门开了,却见已经胡须皆白不再年轻的大将军蔺伯齐,迅速地走进屋来。
梅映寒暗中松了口气,就听黎歌先他一步问道:“大将军深夜造访父王的美人,有何贵干?”
蔺伯齐进来后第一眼就见到躺在地上的尸体,愣在当场。他实在没想到公子跃就这么死了。
直到黎歌出声时,他才猛地一眼朝墙边扫去,只见梅映寒坐在阴影里,他身后还趴个人,从他的肩上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自己。
蔺伯齐快步走他们跟前,先了个礼,还末开口,梅映寒便对他沉声说:“咱们私下说!”
黎歌眉头一皱,非常不悦地瞪着他,紧咬着牙狠声道:“你们休想避开我!”
蔺伯齐也说:“己君,此事,应该让四公子知道。”
黎歌扫了他一眼,露出满意的神色,然后看着梅映寒。
梅映寒只好默认。
蔺伯齐说:“据我安插在王身边的探子来报,王新招进宫的那个什么术士给他带来了长生不老药的药方,药引子,要用到你的心。”
黎歌听后呼吸一滞,震惊地看着梅映寒。
梅映寒面不改色,好似在讨论他们的晚餐吃什么,问蔺伯齐:“他打算何时挖我的心?”
蔺伯齐说:“王说还要考虑,但他的性格大家都知道,宁可差杀一百也不肯放过一个。不管他考虑到何时,你的心,他是一定要挖的。”
黎歌身子一颤,搂着他的手臂紧了紧。
梅映寒问他:“大将军打算如何办?”
“既然此事迟早要被发现,不如先下手为强!”蔺伯齐面带狠戾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