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老实说,秦渡凉真的是二十五年前打从那个产房里被抱出来到今天,还没被人这么输出过,一时间怔愣在原地,甚至忘记了让言灼先进去房间里。
两个大男人站在酒店房间门口剑拔弩张,打扫的保洁员推着工作车路过的时候,颇有一种“不确定,再看一眼”的诡异目光。
暴怒之下言灼根本没意识到秦渡凉的状态很差,秦渡凉几乎是要扶着门框才能维持笔直的站姿,他挠了挠头,说:“呃……你不想去的话,我来跟她说吧。”
说完,秦渡凉掏了掏裤兜,手机没在身上,“你进来一下,我打电话给颜晓琳……”
“秦渡凉你——”言灼上前一步拉住秦渡凉的胳膊,同时,没有人扶着的门,门轴的弹簧的力量直接将门带上。嘭,房间玄关处,漆黑一片。
事实上,在言灼碰到他手臂的第一个瞬间就感受到了皮肤温度不太正常。
酒店的中央空调不足以把人暖到这个程度,他只能是发烧了。
然而,被抓住的秦渡凉在黑暗里僵了僵,回头,完全黑暗的视野里只有手臂的触感在告诉他面前是有人的。
秦渡凉有些喉结发紧,烧热的脑袋才终于有了些思维,他明白过来了,他的第一句话是让自己别太过分。
“言灼,颜晓琳找你做伴郎,你来责问我,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什么?”言灼抬眸,也是什么都看不到。
啪。
秦渡凉开灯了。
言灼双眼中的血丝仿佛在往他心里扎刀子,他抽离自己的手臂,正对着言灼,双手扶住他肩膀。
“你以为是什么?”秦渡凉问,“你以为是我和颜晓琳结婚,还叫你做伴郎吗?”
由于嗓子发炎,秦渡凉讲话低哑。
老实说挺性感的,但言灼这会儿没那个心思,“不、不是吗?”
“……”秦渡凉气音哼笑了一声,“为什么呢?”
“门当户对。”言灼说。
“我是问,”秦渡凉紧盯他眼睛,“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以至于哭得眼睛发红,找来我这里。”
真是给他的生日,送了份厚礼。
***
言灼找过来的时候,秦渡凉正和彭谦一块儿在车棚里准备开溜。
“秦渡凉。”
“啊?我、我就出去一个晚自习,放学来接你。”秦渡凉表现得比被校长逮捕还要慌。
彭谦在旁边欲言又止。
言灼蹙眉,“我又不是来抓你的,你怕什么。”
秦渡凉也不知道啊,自己怕什么啊,“那你是来……”
“今天不上晚自习,在操场看电影,不用接我了。”
“这大冷天的在操场看电影?”秦渡凉心说这学校在搞什么,“不得感冒啊。”
言灼撇撇嘴,“不知道,说是高三必须看一次电影,指标吧,就挪到晚自习了。”
“那我……”秦渡凉看看言灼又看看彭谦,今天晚上约了赛车场,钱都交了。
彭谦暗叫不好,着看样子是要鸽,“嗳,车场可不退钱啊。”
左右为难之际,言灼已经轻轻松松地挥挥手跟他说拜拜,走人了。
彭谦松了口气,“哇你真是别太爱了,我感觉下一秒你就要跟我说你不去了让我自己走吧。”
“他怎么都不跟我说路上小心啊。”秦渡凉委屈地嘟囔着。
“啥?”彭谦没听见,“风太大听不清。”
晚上大家拎着凳子去操场,奇怪的是,明明白天狂风不止,日落之后忽然静谧了。
学生们夸赞着老天爷,因为不起风就没那么冷,当然,事情总有两面性,不冷了,一些小情侣就不能理所应当地挤在一块儿坐了。
原以为学校放的电影左不过是一些富有教育意义的,结果操场放的是动画电影。
当年上映即拿下193亿日元票房的《幽灵公主》。
整个操场的高三年级都安静了下来。
艺术从来不去感染人心,艺术征服人心。
《幽灵公主》是一部有年头的作品,所以学生中有人早就看过,可没有人做讲解员,也没有人剧透。
当影片播放到阿西达卡与幽灵公主的第一次见面时,安静观影的学生之中有人发出了“哇呜”的声音。
为狼疗伤的少女,与被诅咒的少年。少年摘下面罩自曝身份,少女翻身骑上狼背,只丢给他一句“离开这里”。
电影中幻姬说出了这样一句台词,“受了些苦,就学别人悲天悯人”。
言灼坐在最后一排,他的位置从视野上,其实不太能看到完整的字幕。
电影的最后,幻姬幡然醒悟,在麒麟神的生死之间,万物凋零之后又复苏重生。诠释了自然的增长、稳定、释放、重组。
最后荧幕中的风光随着电影结束而归于黑暗,操场的探照灯骤然亮起来,为返回班级的学生们照亮。然而这一暗一亮的变化过于刺眼,人们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好像是在提醒诸位,回归现实了。
有人小声抱怨,有人脱口而出一句“卧槽”。
有人从后面蒙住言灼的眼睛,是一双布有薄茧,干燥温暖的双手。
“村上春树写过,‘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身后的人说,“自然的枯萎和新生才是完整的循环,花草会盛开就一定也会腐烂,对吗?言灼。”
言灼回头,少年穿一套骑行服,有些喘,看上去是一路跑过来的。
“对。”言灼说,“走了。”
言灼走出几步之后回头,秦渡凉还站在原地,他一身骑行服和穿校服的人群格格不入。他一向和同龄人不一样。
“走了呀。”言灼又叫了他一声。
“好累哦。”秦渡凉站在原地,说,“晚上在赛车场练车,我每一圈都摔出去。”
言灼低头一笑,他左手拎自己的凳子,逆着人潮走回秦渡凉的身边。他右手抓起了秦渡凉的手,牵着他一起踩在高三冬夜的操场上。
起风了,终于小情侣们可以假装取暖挤靠在一起,言灼牵住的手温暖而有力量。
看完电影之后的一个礼拜,迎来了期末考试。高三期末考试之后并不会放假,会继续上课上到除夕,一中的寒假只有五天,从除夕当天到大年初四。
高三学生们在各个考场进行期末考试的时候,空出了几间教室来开家长会。
家长会上,各班班主任直言说,年年都能过春节,但不是年年都能参加高考,希望家长们不要带学生频繁拜年。
9班班主任在会后留下了言灼的小姑,事实上此前班主任找过两次小姑,可小姑都在外地出差。
说起言灼的情况,小姑感到很抱歉,叨扰了同学,她也实属无奈。
大约是年尾降温得厉害,工作压力又大,小姑咳嗽的症状一直没有减轻。班主任倒不好在这时候长吁短叹,不过神奇的是,秦渡凉的家长竟什么都没说,像是默许了,也像是暂且隐忍不发。
除夕当天,言灼回家陪小姑过年。
小姑咳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言灼便让她先睡觉,自己在厨房里收拾,洗碗洗锅。
十二点整,秦渡凉发来微信。
「言灼,新年快乐。」
「你想……谈恋爱吗?」
水龙头哗啦啦地淌着,言灼正在仔细把锅底的结块刷掉,少年小臂绷着用力,非常认真。
他对每件事都很认真,想做到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最好,包括洗碗。所以就导致秦渡凉等回音等得心焦火燎。
终于,他把碗筷放进柜子里开始消毒,锅收进抽屉,用厨房湿巾把灶台擦拭干净,又洗了手,才拿出手机。
然后呆呆地站在客厅中央。
「对不起。」言灼回复他。
秦渡凉傻了,果然是要拒绝,好在他已经想好了说辞。于是开始打字:哈哈,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别想太多,我……
「刚刚在洗碗,没有看手机。」言灼又回过来。
「言灼:秦渡凉,新年快乐。」
「言灼:不过,和谁谈恋爱?」
「秦渡凉:和我。」
「秦渡凉:我喜欢你。」
第26章
少年时候的感情说不清。
他十八岁的时候喜欢秦渡凉, 一不馋他财产,二不馋他身子。虽说这两样毋庸置疑秦渡凉都极为优秀,只手遮天到几乎垄断市场的明昼集团, 和压得住几百斤重机的腰胯力量……
但十八岁的时候,言灼都不在乎。
他可以是明昼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也可以是骑着机车在山林狂奔的问题少年。
少年人就是这样,言灼是, 秦渡凉也是。大家都觉得,只要自己好好练车, 只要自己考上重点,那么未来也没那么难。
人生没有多美好, 但少年时代总是美好。
一通电话拉回了言灼的思绪,他低头看手机,江姐打来的电话。应该说, 是江姐打来的第三个电话。
他以为是临时有工作,因为眼下已经晚上快要十点了。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喉咙还是很痛。言灼忍痛接通电话, “姐怎么了?”
“吓死我了……联赛赛会的人想问你要不要带点晚餐给你,打你电话、发你微信都没人回应,以为你人生地不熟的出事儿了呢!”江姐那边呼出一口气,“你没事吧?你怎么了?嗓子累了?”
“有点儿,谢谢姐。”言灼坐在房间墙角的地上, 抱着膝盖, 手机那边的江姐其实一直都很关心他,是真的把他当成弟弟。
江姐说:“言灼啊, 我知道你很能藏事儿,要是能说, 还是说出来的好,人会憋出病的。”
“嗯。”言灼把脸埋得更深。
“你好好休息啊。”
“嗯。”
电话挂断后,言灼把手机远远地丢开,厚实的地毯没发出什么声音,那手机慢慢地自己熄灭屏幕,一切又重新暗下去。
大约三十分钟前,他在1706号秦渡凉的房间里,差那么一点点就失控崩溃,向他倾诉这六年的想念。
当秦渡凉说“我没有要和任何人结婚”,又接一句“因为我们分手了”。
他退到门边,玄关的顶灯像是在审判言灼,他不敢看秦渡凉的眼睛。他在等秦渡凉击溃自己的防线,然后在那个房间里让自己丢盔弃甲。
秦渡凉没那么做,他最后只是很轻柔地抚了抚言灼的胳膊,让他回去房间里休息,别在这里呆太久,他发烧了,会传染给他。
之后言灼就回来了自己房间,然后痴坐到现在。
翌日早,言灼坐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家,给自己煮了碗面。结果敲鸡蛋的时候手指无力,一晃,鸡蛋碎在地上。
他弯腰去清理的时候,终于泣不成声。
压抑六年的复杂感情,终于被一颗碎在瓷砖的鸡蛋就能冲破封印。他放声、大声地恸哭,谁都听不到,谁都看不到。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十二月晌午,楼下玩耍的孩子们追逐尖叫,小区花园里的狗狗们互相打闹。
这剜肉补疮的六年,言灼终于、终于熬完了。
***
言灼第一次觉得假期是煎熬的。
“看,这套可帅了吧!”小姑拎起购物袋里的衣服,“过年商场真的人太多了,咱就不去凑热闹了,所以年前就给你买好新衣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