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少时的小姐姐,只剩下一道模糊的身影。
八年后。
“我们真的要搬走了吗?”已经长成窈窕少女的花映,不舍地拈着院子里初初盛开的花。
在她身后,青衣公子微微笑道:“圣旨都下了, 还能做得了假吗?”
少年长成了青年模样,容貌愈发俊美。
青衣舒展,身上都染着几分书卷气。
年初时,圣上钦点了花父和几个官员到边疆监战。
如今冰雪消融, 正是该上路的时节。
花映叹了口气:“那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阿宝他们了。”
花修瑾走了过来, 偏头看她:“舍不得?”
“当然了, ”花映不太高兴地说,“我们在这里住了那么那么久。”
花修瑾想了想, 对她说:“听说北漠每到此季,天地之间便宛如银装素裹。还有鬼斧神工的冰雕, 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吗?”
花映被他说得提起了几分兴趣来。
她好奇:“都春日了,北漠的雪还未融化吗?”
花修瑾笑笑,“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院中的风有些大,他掩唇轻咳了几声。
花映不无担忧地问:“哥哥,你这身体真的在北漠能撑下去吗?”
花修瑾脸色一黑,狠狠屈指敲了敲她的头。
他只是看起来病弱了些,书院内骑射箭术可都是年年第一。
“小乌鸦嘴,气死哥哥你就如愿了?”
花映甜甜一笑,抱着他的胳膊,熟练地送上彩虹屁。
“自然不能,我哥哥这般最好的儿郎,就该长命百岁才是。”
花修瑾又好气又好笑。
他懒得理她,抽身离开,“去收拾行李了。”
离开居住这十多年府邸的那天,是个不错的晴日。
早春的光并不刺目,花映坐在马车里,往外面跟小伙伴们招手。
阿宝他们站在原地看了好久,一直看着马车逐渐消失,留下一路烟尘。
花修瑾将花映拉进了车厢里,“乖乖坐好。”
少女正是花季,秀丽的眉眼全然长开,偏又带了点青涩的稚气。
像是墙角半遮半掩,诱人低眉的梨花。
这样的容貌,放在京城里,天子脚下还有他们看着,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此去的是全然陌生的北漠,一路曲折,起码得走一个月的路程。
于是少女的美,就成了让花修瑾头疼的小麻烦。
他让丫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面纱,让花映戴上。
大多数时候,这个妹妹还是很听话的。
花映没问为什么,任由丫鬟替她遮掩住容貌。
花修瑾抬眸看去,少女的大半张脸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偏偏露出的一双灵动眼眸,如同聚了一泓清泉,顾盼生辉。
他心中无声叹气。
在他心里,花映当然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小姑娘。
可妹妹太漂亮也很让人忧心啊。
没办法,只能叫花映尽量待在车厢里不要走动。
花映不太高兴地嘟起嘴,但仍然顺从地坐在马车里,偶尔才忍不住好奇地将车帘扒开一条细细的缝。
从那缝隙中,她看向外面的世界。
马车一路向北,离开了春暖花开的南方。
那是和帝京截然不同的景象,一路上天高云远,树木也显得粗壮高耸起来。
偶有几声禽鸟的尖锐长鸣,盘旋在天际。
花修瑾说,那是鹰。
跨过南北分界的那条线后,仿佛一下子进入了不同的世界。
最先觉得异常的是温度。
帝京中轻薄的春衫,难以抵御突然下降的气温所带来的寒冷。
好在花母早让人备好了斗篷和棉服,在驿站停歇的时候让众人都换上。
花映呵出一口白气,跺了跺脚:“这边果然好冷呀。”
“让你多带些御寒的衣服还不听,”花修瑾将她的斗篷系得结结实实的,“看看现在受罪的是谁。”
花映理亏地对手指,小小声说:“那就让哥哥给我买新的。”
花修瑾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就仗着我宠你。”
花映嘻嘻一笑,“谁叫你是我哥哥呢。”
她拍拍胸脯保证,“哥哥,等你老了,我会养你的。”
花修瑾狠狠捏了下少女的脸蛋,“我只比你大五岁,不要说得我好像是个糟老头子。”
花父花母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打闹,微微一笑。
花母感叹地拭了拭眼角,“一转眼两个小家伙,都长得这么大了。”
昔日还只会围着她打转的子女,一个已经是能扛起重任的青年,一个也已经是长发及腰的少女。
花父附和道:“我之所以应下这门差事,也是因为修瑾已经及冠。男儿不能总待在帝京的温柔乡里,也得出来见识一下边境的铁骑。”
“你们两父子见识便是,”花母白他一眼,“拉着我和映映作甚?”
“映映都及笄了,”她又担心起花映的事情来,“不知道要在这边境待几年,亲事都没个下落。”
花父不大在乎地笑笑:“我们映映还愁嫁吗?”
“与其担心映映,你还不如操心一下修瑾。”
提起花修瑾的亲事,他就有点头疼。
按理说,花修瑾这般年年在书院里都能拿到第一的文武全才,生得又容貌俊秀,一表人才。
以他的才能,日后不管是入仕还是从军,都不用担心前途。
这样的儿郎,应该最不愁婚事的。
偏偏花修瑾的肤色太白,天生长了张病秧子的脸,还时不时就迎风咳嗽。
那些合适的人家,都担心他活不长。
因此花修瑾及冠之后,来找花母相谈他婚事的人选寥寥无几。
就算是有,也让二人不太满意。
花母哼了声:“那是那些人有眼不识金镶玉,我们瑾儿身体好着呢。”
他们最初也担心花修瑾病弱,从小就带着他去看各种名医圣手。
结果得到的结论都很统一:令公子活蹦乱跳,生龙活虎,好得不能再好了!
如此几番两人才安下心来。
可惜这解释外面的人并不怎么相信,他们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花修瑾就是长了一幅短命相。
“听说北漠的姑娘,性子都比较热烈奔放,”花母思衬着,“说不定就有和瑾儿合得来的。”
若是能将花修瑾的婚事解决,她突然觉得来北漠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正在和花映说话的花修瑾突然打了个喷嚏。
“哥哥,”花映对他做了个鬼脸,“你还说我,你自己先染上风寒了吧?”
花修瑾揉揉鼻尖,“肯定是有人在说我的坏话,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在心里骂我呢?”
“幼稚。”花映转过头,转而去找阿爹阿娘。
-
他们的运气不错。
这一路上不仅没遇到什么山匪强盗,还天气和煦,比预想的时间还要早些到了北漠。
进入城池后,花映就忍不住挑起车帘往外看去。
北漠的温度偏低,但当地人已然习惯,穿着打扮得也很单薄。
花映发现,这里的人好像都很喜欢穿毛茸茸的皮草。
不管是男是女,身上都多多少少带着绒毛的装饰。
街上并不稀疏,人来人往,夹杂着商贩的叫卖声。
他们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异域感,花映只能勉勉强强听懂一些。
但不影响她觉得新奇。
“我还以为这般冷的天气,”花映说,“北漠的人都会缩到屋子里不出来。”
花修瑾哼笑:“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学那乌龟缩进壳吗?”
花映冲他呲牙咧嘴。
马车向着官邸行去,在路上,花映听见了有路人在议论。
不像帝京里的百姓,看见官员都要诚惶诚恐地磕头。
他们似乎并不怎么害怕朝廷的官员,大大方方地打量着走下车的花府一家人。
“这就是朝廷新来的官吗?”
花映听见了几人的说话声。
他们的口音还有些南方的腔调,应该也是从南而来。jsg
“听说是来监战的,这不知道这一场仗得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几人叹息。
一人道:“诸位莫忧,裴将军必能带领大军直捣黄龙!”
“是啊,”另一人附和着,“裴将军这几年来可是赢了不少战役呢,半点没让蛮荒那些狗崽子占便宜!”
提起这个裴将军,众人的眼里似乎都亮起了点点火焰。
裴?
花映心头一动。
怎么觉得好像有些耳熟,在哪里听过呢?
“花映,”花修瑾回过头看她,“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花映提着裙角,像只蹁跹的蝶,“来了来了。”
在她进新家参观自己的房间的时候,一行军队刚刚从城门口而进。
这批将士们一看就是刚刚经历过浴血奋战,厚重的铁甲上沾着化开的雪,雪水将干涸的血渍冲出斑驳的痕迹。
但每个人的眼里都极其明亮,守城门的小将高声道:“回来了!黑云军回来了!”
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往着这行大军看去。
“胜了!又胜了!”
捷讯从城门口一路传到街头巷尾,众人脸上都带着与有荣焉的笑容。
裴将军果然又赢了!
自从多年前裴将军来了北漠之后,逐渐地,他们对战蛮荒不再是一味地挨打。
从最初的十场能胜一两场,到现在几乎是出兵必赢。
所以边疆的每个将士和百姓,都将裴将军视若神明。
黑云军,是裴将军麾下的亲卫军,也是在战场上表现最强悍的一支队伍。
见到黑云军的人马入城,旁边的百姓们自觉地将摊位都往后退了退,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那些原本在嬉闹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天地之间,似乎只能听得见厚重的马蹄声声。
还有雪花飘落的声响。
百姓们无声地注视着英勇归来的将士们,然后抬起手臂放在了胸口,弯腰低头。
这是北漠表达崇敬的最高礼仪。
一直到大军队伍走出街尾,逐渐消失,街上才再次泛起热闹起来。
远去的黑云军之中,有个小将松了口气,笑笑:“每次从城门过来,气氛那么肃穆,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旁边的人取消他:“谁不知道你小子就是个皮猴,不说话比死了还难受吧?”
小将嘿嘿一笑,视线望向前方:“我又不是几位将军和玉岭哥那种,泰山崩于前还能面不改色的人。”
“哟,你小子还会说这种文化词呢,真是让大家伙开眼界了!”
打仗胜了,军队中的气氛跟着放松起来。
所以后面的笑闹,纵使零星传到了前方。
最前面骑着黑马的领头将领也并没有出声斥责。
这不怒自威的中年将领名叫裴树,正是北漠人心中护佑他们一方平安,至高无上的军神。
到了将军府的门口,裴树翻身下马。
他对身后道:“玉岭,子虚,跟我来。”
后面紧跟着两道人影下了马,一同进入将军府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