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刚才他分明伏在我身上,额间的汗水滴落在我的脸颊,喘息中夹杂着浓重的欲。他眼里汹涌的光在夜色里像要把我吞噬的漩涡,整个人和“乖巧”凑不上丝毫关系。
疯狂过去,那些蕴藏在我胸口的冲动渐渐平息。今晚或许是我短短二十一年人生中,最疯狂放任的一晚了。
现在我却冷静下来,重新思考我和沈见青的关系。
我很早之前就对自己的人生做了充分的规划。
等到大学毕业或者研究生毕业之后,我会留在盐城,进报社或者出版社。如果不是叶老师的项目,我本来的计划是这个暑假去盐城日报实习的。我之前在盐城日报上发表过几篇时评文章,和他们的主编比较熟悉。
工作稳定,我就谈个合适的心仪的女朋友,最好谈两到三年。这些时间足够我了解她的性格与爱好,也足够让她了解我的无趣与沉闷。
曾经我的室友问我,为什么不谈个校园恋爱。不仅是因为我没有遇到心仪的人,更多的是,如果毕业之后我们志向不同,就会面临别离的痛苦。我厌恶被抛下的感觉,索性便从不开始。
如果她足够喜欢我,如果我有幸能够走进婚姻的大门,那之后我们可能会辛苦很多。要共同抚养孩子,经营家庭。对于孩子,我倒顺其自然。一个、两个,或者没有,都无关系。只要这个家不散,只要我还有一个家,我就愿意付出。
这些就是我关于自己未来的全部规划。或许很平淡吧,但有的人追求轰轰烈烈,有的人偏爱细水长流。
如沈见青这样的人,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规划里过。
他就像是夜空中突然出现的一颗星,扰乱了整个星盘。观星师再舍不得放弃之前建立的所有测算,也只能束手就擒、重新推演。
我喜欢沈见青吗?
当然喜欢。
我愿意原谅他之前的那些荒唐的行为吗?
如果他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如果他真的成长了,我愿意。
但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这些。
他是要回到苗寨里去的,这一点我和他都心知肚明。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也有自己的使命。他不能丢下自己的族人。
而我也不愿意就此丢下我的人生。
人生或许就是处处充斥着矛盾与求不得。有时候是爱与不爱,有时候是舍与不舍。
“哎……”我无意识地长出了一口气。
身侧有细微动作带来的被褥间的摩擦声。
我转过头,发现沈见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正静静地看着我。
“睡不着?”他再向我贴近了些,两条腿像是海草一样缠着我的。
我有些不自在,但却没有推开他:“嗯。”
沈见青说:“要不要我给你唱首歌,我小时候睡不着,我阿妈一唱歌我就睡了。”
我勾起嘴角:“你还有这本事?”
“当然。”沈见青的语气听起来很得意,然后他凑到我耳边,低低地唱了起来。
他的声音并不大,很轻浅,却宛如羽毛一样刮得人心头酥麻。歌声也称不上多动听,歌词我都没有听懂,但那不知名的歌谣真的好像拥有什么魔力。
疲惫的双眼轻轻合上,思绪放空。
身侧有沈见青的温度,暖暖的,好像足够抵御深秋寒夜的寒霜露重。
在我彻底陷入睡眠之前,意识朦胧之际,我想,或许这就是拥有一个家的感觉?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投映出一个金色的光斑在地面。
那首不知名的苗族歌谣仿佛还回荡在脑海里,我觉得耳侧毛茸茸的,微微一偏头,就对上沈见青毫无防备的睡颜。
他还趴在我耳边,双眼紧闭着,似乎还沉浸在梦里。
这一刻,我的心里像是塞进了一颗会膨胀的糖果,被填得满满当当。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下来的话,那该多好啊。
我猜这个愿望已经被无数人祈求过了,可时间就是残酷的,没有人可以实现它。
我放在枕边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微信信息的提示。我心里一沉,微微起身,在不惊动沈见青的前提下拿过了手机。
果然是叶问笙老师的信息。
“我和安普已经到了,他人呢?”
我刚想打字,可手机触摸到屏幕的时候却迟疑了。
我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撕扯住了一般。这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沈见青享受了未来首领的特权,便不得不肩负起他的使命与职责。苗寨里的人在等待他回去。在外面的社会,他没有身份,没有学历,甚至不识字……他很难立足。
而氏荻苗寨,语言不通,习俗不通,亦没有我立足的地方。
与其时间拖长、沉溺其中,不如及早抽身,保持清醒。
所以在安普通过叶老师联系我的时候,我选择告诉了他沈见青的事情。
这两天的时间,不仅是给沈见青的,也是给安普的。
可现在我却突然后悔了。
我原可以把他藏起来的……
不,李遇泽,你在想什么!
我被自己刹那间划过脑海的想法给惊出了一身冷汗,飘忽的神智瞬间清醒,赶紧敲下了回复。
“在我家,我一会儿带他下来。”
可我放下手机,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没过一会儿,太阳的光线偏移,逐渐挪到了床上,照射到了沈见青的脸。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偏头,刚好和他对上视线。沈见青却笑着挪开眼睛,把脸又深深地藏进了被子里。
“遇泽阿哥,”他的声音还带着惺忪的睡意,听起来黏糊糊的,“我终于可以睁开眼睛就看到你了!像在梦里一样。”
我说:“快起床吧。”
“再睡一会儿……”
“安普在外面等你。”
沈见青紧靠着我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脸上甜蜜的神色消失殆尽,只沉着嗓音说:“好快。原来你说的两天,是真的两天,连一天都不允许多占。”
我宛如一脚踩空,心里空落落的,眼眶里止不住地发酸。
沈见青坐起来,说:“李遇泽,你昨天说的话是真的吗?”
我说:“昨天的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
沈见青终于笑了笑,他说:“那你还要我吗?遇泽阿哥。”
“沈见青,你愿意放下你身上的责任,真正地留下来吗?”
世上的事情总是难以预料,我们的位置好像真的互换了。这一次,竟然是我问出了这句话。
沈见青睁着一双深邃的眼睛,我们只是看着彼此,都没有说话。
我们从彼此的眼睛里,已经看到了各自的答案。
他有他的责任,我有我的未来。我们各自有着各自的放不下,或许那场苗寨里的相遇,本身就是错误的。
“我明白了。”沈见青穿好衣服,忽然起身靠近我。
他身量比我还要高上一些,现在他这么面无表情地靠近我,压迫感紧随而来。
我下意识退后一步。
沈见青说:“遇泽阿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再做之前那种事情了。我已经明白了,一个人如果真的想要离开,什么手段也挽留不住。”
“我已经见过你的世界了,确实美好得像梦一样。”他顿了顿,又说,“我只是希望,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快忘记我。”
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我眼眶里不知不觉已经蓄满了泪珠。
“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
沈见青说:“那送送我吧,遇泽阿哥。”
我们沉默着下楼,叶老师的车就停在楼下。一看到我们的身影,安普就从副驾驶上推门下来。
“你们,还有什么话?快说。”安普说着,又无奈又无措地看着沈见青,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沈见青摇摇头,最后看了我一眼,那乌黑的瞳孔里是沉甸甸的复杂的情感。
只这一眼,我心头就像是被挖走了一块般地痛楚。在很久很久之后,我常常回想起这个眼神,那痛楚依然会不轻不重地再次浮现。
车辆载着他,逐渐汇入人潮,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却挪不动步子。
就到这里吧。我们本来就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有太多痛苦与煎熬,也经历了太多爱与恨,但就到这里吧。
我们都回到各自的正轨上去。
很多人都说过,人生并不仅仅只有情爱。我想,我已经体验过极致的爱与恨,或许之后漫长的人生里都不会再出现一个这样的人,能够再惊艳我的岁月。
一种无力的感觉笼罩住了我。
第66章 南城微雪
家里空空荡荡,楼下的喧嚣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我只觉得四周静得像死了一样。
我窝在沙发里,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四肢都是瘫软的。想要爬起来,可却懒得动弹。
空气里还飘拂着沈见青存在过的气息。他昨天还在沙发上坐着,昨天还趴在窗边俯瞰楼下的人潮,昨天还亲密地吻我,昨天还用他湿润的眼睛看我。
我不敢回到卧室里去,我怕我会回忆起更多的东西。
无力的感觉笼罩着我,而这种无力感,叫做后悔。
我想,或许之后再也不会遇到一个人,会像沈见青这样爱我。
也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人,能让我有这种内心悸动的感觉了。
我曾经是习惯了孤独的。
我可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甚至我还自己给自己开过家长会。
孤独于我,不过是常伴左右的惯客。
可在我已经感受到什么是“家”之后,在我短暂地拥有了一个“家”后,却又要我再次回到那种孤独里去。太短暂了,这未免有些残忍。
没关系的,李遇泽。我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不是很多人都说,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良药吗?
或许你再忍耐一段时间,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倒在沙发里,闭上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手机里显示是五点。我竟然就这么睡过了下午的专业课。
不过也没有关系了。
客厅里没有开灯,窗外阴沉沉的,云朵乌黑又压得很低,应该是酝酿着一场大暴雨。
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吧。
我正想起身,余光却在沙发的角落里瞥见了一抹鲜艳的红。
它就像黑白电影里唯一的色彩,显得格格不入又夺人眼目。
我的心脏剧烈地跃动两下:“红红?”
红红的前肢耷拉在头顶上,听到我的响动,两颗乌黑的眼睛转动着朝向我。
红红怎么还在这里?
它被落下了?
可是今天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并没有发现红红的身影,它的颜色醒目,只要不是故意藏了起来,都能一眼看到。
红红抬起前肢,无精打采地擦了擦眼睛,然后爬动着向我靠近。
我试探着,学沈见青的样子,伸出手背去。红红果然毫不犹豫地攀上来,用它纤细修长的前肢摩挲我的手背,带来一阵轻微的酥麻。
它算是沈见青的宠物吗?我应该把它送回去。可……我私心里,是想要把红红留下的。
如果,如果连一丝念想都没有,那我该怎么证明曾经有这么一个人深深地爱过我?
而且,如果红红在,或许沈见青……会再来见我也说不定。
我的心里千百个念头萦绕而过,每一个念头里都有一个名字叫做“沈见青”。
原来真正地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
我的爱不如他的那般炽烈大胆,像是这场夏日里最灼目的骄阳。我素来是容易回避的一个人。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去找他,我循规蹈矩,墨守陈规,只默默地期待着他再来见我,就像那个夜晚,他不期然出现在我的门前。风尘仆仆,但满眼里依然是我。
“你愿意留下来吗?”我低低地问,像是自言自语。
虽然不期待红红真的能够回答,但红红却鼓动起四肢,爬进了我的衣袖里,然后抓住了衣物,彻底不动了。
所以它是愿意的吗?
我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之后,生活再次归于平静。
只是我常常想起沈见青。
深秋过去,冬天的第一场雪就到来了。盐城是个南方城市,很少会下雪,今年却是个例外。
飘飘扬扬的雪花并不大,只在地上积攒了薄薄的一层,但依然在学校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毕竟学校里大部分是没有见过雪的南方人。操场上堆满了学生,打着无甚可打的雪仗,每个人脸上都是新奇的笑意。也有北方人,描述着北国千里冰封的风光,引得无数人神往。
不知道沈见青有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