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恨极了这身束缚,为摆脱枷锁,他日日撕扯身上的玄冰链条,日日喷射着飓风、搅弄江水,只待重获自由的一天。
江衍操纵碧华剑,缓慢靠近江面,高喊一声,“曹操,来啊!”
“曹……曹操?”楚晏清愕然,不由得瞠目结舌,只是碧华剑的速度过快,而这恶龙又口吐飓风,是以楚晏清的话还未脱口,便被疾风堵回了嘴中。
这恶龙见二人靠近,放下爪中的链条,聚集力量朝二人攻去。江衍口中念动口诀,碧华剑疾速翻飞,恶龙扑了个空,一边仰天嘶吼,一边扯着玄冰链条试图冲出澜江,这链条颤动了几下,却仍紧紧束缚着恶龙,于是他只能仰天大叫,发出声声痛吟。
江衍冷笑一声,操纵碧华剑又飞快下降,在恶龙眼前一晃而过,待到恶龙伸出爪子要将他们抓住的刹那,江衍又倏地飞向碧空,“来啊,曹操小蛇!”
楚晏清不明就里,“江衍,你这是想做什么?”
江衍不做解释,只说,“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疾速降落,一次次挑弄着恶龙的神经,而在这一次次的逗弄之下,恶龙的怒火终于达到顶点。他聚集全身的力量,“哗”地一声,半个身子竟跃出了江面!
江衍找准时机,反手将碧华剑脱出,刹那间,碧华剑便如长了眼睛一般,径直插入恶龙的心口!
恶龙浑身布满鳞片,唯有这心口最为脆弱。那恶龙在江面抽搐着、嘶吼着,剧痛之下更用力摆弄着巨大的身躯,以至于澜江风浪骤起,大有江水漫灌的可能。
江衍并不打算如此放过他,他握住剑茎,竟沿着恶龙的心口将他整个胸腔剖开。霎时间,恶臭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熏得楚晏清直欲作呕。只见江衍长剑一歪,竟然将这恶龙的心脏生生剖出。接着,他便嫌恶地将龙心丢在了江边。
失了龙心,再无活路,恶龙眼睛顿时污浊一片,硬挺挺地砸进江水之中!
转瞬间,波涛平静,汹涌了百年的澜江终于恢复安宁。只是,这腥臭的血水染红江面,不知要流向何方了。
江衍与楚晏清落到那剖出的龙心处。不止怎地,楚晏清突然觉得诡异至极,他随手摘了根木枝,将龙心翻了个面,竟在龙心之上,发现一个用灵力烙上的极为繁复的标记。这标记古老而华丽,处处精巧细腻,不同于四派八门任一个门派或家族的印记,不知是跨越了多少年的时光,阴差阳错之下与二人见面
江衍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哥哥,这是什么玩意?”
楚晏清蹲下身子,刺鼻的腥臭味儿涌入鼻腔,他捂住胸口,堪堪忍住呕吐的冲动,缓了一会儿,方徐徐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昆仑烙。”
江衍又问,“什么是昆仑烙?”
楚晏清站起身来,他沉默了片刻,不确定地说,“我猜这恶龙乃昆仑家奴。”
“昆仑家奴?”江衍觉得不可置信,“相传,上古恶龙生性狠毒,食人为生,为祸人间数百年,又怎么会是昆仑家奴?更何况,这恶龙本就是百年前被昆仑圣君以玄冰链条束缚在此的,不是么?”
楚晏清微微摇头。他突然觉得好冷,这世间庞大而隐秘的阴谋正向他露出冰山一角,这让他既茫然又无措。他久久望着血腥肮脏的江面,“我不知道。许多事情,我亦是道听途说,单单从史书中得来。至于真相如何——”
他顿了几秒钟,深吸一口气,指着平静的血水道,“唯有到江底一探真相。”
第78章 江底
江衍的喉结随着吞咽上下翻滚了,他怔怔地望着腥红的江水和上古恶龙庞大的尸体,一股寒意从心底沿着经脉向四肢扩散。他舔舔嘴唇,眼中闪过几丝迟疑,“哥哥,我们真的要下去么?”
楚晏清摊摊手,有些无奈地说,“喏,明明是你要探明真相的,怎地这就退缩了?”
江衍表情有些讪讪的,他木然看了半响,妥协道,“我下去看看也就罢了,你身子不好,到处带着伤,好好待在这里等着我。”
楚晏清眉心一簇,固执地拒绝了江衍好心的提议,不容置喙地说,“不,江衍,我跟你一起下去。”
江衍摁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在一旁的巨石上,无奈地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少爱惜世人几分,多爱惜自己几分?”
楚晏清知他是对自己好,也不呛他,只是将身子微微靠向江衍,旋即,他伸出自己的食指,轻轻从江衍的鼻尖上刮了刮,姿态与动作亲昵极了,软着声音说道,“知道啦。”
江衍捉住他的手,他向来拿楚晏清没什么办法,只能无奈道,“嗯,你知道了,只是下次还会这样。”
想到这里,江衍不由得叹息,可又无计可施,只得认命。他摇摇头,说,“你先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我把那恶龙的尸体拖到岸边再说。这恶龙百米之躯,鲜血不知要流到猴年马月。”
说着,江衍便淌进江水中。血水霎时染红了白衣,他在江中艰难前行,起起伏伏中,纤白的衣衫上尽是斑驳血迹,让人触目惊心。
江衍拔出碧华剑来。日光下,碧华剑与玄冰链条一同散发着寒凉的光芒!玄冰宝剑遇上玄冰炼制的链条,且不知到底是他的剑意更利,还是历经百年,玄冰链条中残存的力量更盛。
江衍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聚气剑尖,用力挥舞碧华剑的同时发出一声长啸,刹那间,覆在上古恶龙身上的链条四分五裂,“蹭”地几声落在水中。
楚晏清随手捡起两根木枝,“江衍,接着!”,话音未落,他便将手中的两根木枝朝着江衍的方向丢去。
只见原本在楚晏清手中的木枝,一根在空中倏地幻化成一张巨大的网,覆在了恶龙的尸首上,另一根则在玄冰链条沉入江底之前将它牢牢拴住。
楚晏清发动口诀,只见覆在上古恶龙身上的天落地网越收越紧,最后竟像捆猪一样,将这恶龙的尸体牢牢捆住。
江衍双手拉着天罗地网,拼命将其往岸边拽。这恶龙虽困在澜江百年、素日饥肠辘辘,在上古恶龙中堪称瘦骨嶙峋的那类,但到底个头儿在这摆着,少说也有千斤,更何况越是靠近江岸,滩涂愈加泥泞厚重,江衍累得头冒金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恶龙的尸首拽到岸边。
将恶龙拖出江水以后,江衍一下瘫在了岸边,颇有些嫌恶地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又忽地想起反正一会儿还要下水,不由得自嘲地笑笑。楚晏清坐到他身边,温和地说,“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
江衍有些茫然,不知楚晏清指的是什么。
楚晏清柔声说,“有些天灾人祸,我们遇着了、碰上了,那便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就算不情愿,也只能挺身而出。正如十二年前的丰都大劫,又如今天澜江之中的上古恶龙。”
江衍垂了垂头,他挠挠鬓角,叹气道,“我没有不情愿。我只是……”
温柔的阳光打在江衍的侧脸上,投射出金黄一片,以至于他脸颊上的每一根绒毛都微微闪亮。楚晏清歪了歪脑袋,看向他的眼睛,“那是如何?”
江衍深吸一口气,他站起身来,半蹲在楚晏清身前,认真说,“无论这恶龙到底被谁困在澜江,无论他到底是不是昆仑家奴——”
说着,江衍倒吸一口凉气,“更无论昆仑圣君当初留下这上古恶龙之性命到底是出于什么考量,晏清,这都不是我们可以干预的。”
楚晏清哂笑一声,“江衍,你当我是第一天认识你么?我不信这是你真实的想法。”
他亦站起身来,而后微微弯了弯身子,薄薄两片唇覆在了江衍的耳廓上,悠悠说,“江衍,你骗不了我。你不愿沉入江中一探究竟并非忌惮昆仑,更不是因为此事与诡气、亦或是四派八门无关,而是因为你觉得无论如何此事都是发生在滇越、发生在巫疆一族的地界。而巫疆之人,根本不值得我劳心费力,是不是?”
江衍心中的想法被他拆穿,脸色一僵,目光向下一撇,不再看楚晏清。
楚晏清无奈地摇摇头,“身为修仙之人,就算与常人起了矛盾冲突,彼此立场不同,但到底占尽了优势。比起那些面朝黄土北朝天的百姓,我们拥有的已经太多了。既然如此,自然要多一分仁爱之心。仡徕云与仡徕瑶的错误,干寻常百姓何事?神仙打架,百姓又何其无辜?”
江衍自知说不过他,他凝望着江水。上善若水,洗净人世间一切的污秽。此时,恶龙流下的血水已然散尽,腥臭之味不再,澜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与多年前的平静。
他直起身子,坦然道,“哥哥,我没你那么伟大。但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永远站在你这边。无论你想要的是什么,我都与你一起面对。”说着,他向楚晏清伸出自己干燥而宽厚的手,“走吧,血水已经流尽了。”
楚晏清眉眼一弯,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一只手握住江衍,一只手冲着天罗地网一挥,那天罗地网便拖拽着玄冰链条的一头,飞入了楚晏清的手心。楚晏清握住玄冰链条的一端,与江衍一同朝江心走去。
涉过滩涂,江水没过二人的脚腕。虽地处极南的滇越,四季温暖潮湿,可这澜江发源于昆仑之巅,由冰雪融化而成,江水顺着地势奔走千里而下,直到此处仍带着彻骨的冰凉。
江衍身负高深修为,自然不惧严寒,而楚晏清本就金丹碎裂、经脉尽损,身上又是新伤叠旧伤,早已不再是那个不知寒暑的金丹修士。半个身子没入水中的瞬间,他忍不住“啧”了一声,浑身的肌肉都跟着打颤,连骨头缝里都冒出凉意。
江衍定住了,拉着楚晏清不再朝江心走去。他张开手掌,将楚晏清冰凉的手整个握在自己的手心中。他的手温暖而坚定,一汩汩温润的力量由掌心接连不断地传递到楚晏清的体内,直到楚晏清浑身都沐浴在了江衍浑厚的灵力当中,直到他体内的每条经脉和每块骨骼都觉得熨帖,直到他的四肢舒展开来、逐渐适应了水中的温度,江衍才带着楚晏清继续朝江中走去。
粼粼波光之中,清澈的江水没过二人的胸腔,最后将他们彻底淹没。失去空气的刹那,二人均是胸腔一闷,运功一个周天后,才短暂地适应了。
他们张开酸酸涩涩的眼睛,只见这江中澄澈,不见鱼虾,唯有几颗水草,随波飘动着。想来,这水中但凡是活物,便难逃那上古恶龙之口吧。
他们握住玄冰链条,一个猛子继续向下沉去。澜江既是上古恶龙的栖身之所,自然深不见底。而越是沉入水底,胸中的憋闷便愈甚。虽然他们二人的修为足以支撑在水中闭气几个时辰,但到底是肉体凡胎,在水中消耗的体力和灵力是岸上的十倍不止。更何况,这江中是否另有玄妙还未尝可知。
于是,他们不敢停息,顺着玄冰链条的方向一路向江水更深处沉去。
他们沉入阳光照射不到的深水之中,此处一片漆黑混沌,耳中唯有彼此呼吸时吐出的泡泡,再无半分声响。楚晏清松开江衍的手,突然在身上摸索起来。江衍有些不解,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便看到楚晏清从怀中掏出块玉玦。只见这玉玦通体晶莹,闪烁着隐隐光芒,一看便不是人间的凡物。
楚晏清举起玉玦,照了照前路,却看到这玄冰链条竟然像没有尽头一般,仍将二人往更深处引去。霎时间,楚晏清有些烦躁,喃喃道,“这澜江到底有多深?”
江衍没吱声,只是盯着楚晏清手中的玉玦看了又看,默了半响才佯装随意地问起,“这难道也是通灵玉玦不成?”
楚晏清一愣,心道这都什么跟什么?什么叫这也是通灵玉玦?他不解道,“我只有这一块玉玦,自然只有一块儿通灵玉玦。另一块儿在玉翎那里,兴许你是从她那儿见到的吧?”
江衍收回自己的视线,他垂了垂眸子,道,“我哪里见到过玉翎姐姐的通灵玉玦?你送的东西,玉翎姐姐自然好生收着,又怎么会给我看?”
楚晏清听他语气酸酸的,霎时觉得好笑,正想出言戏弄几句,便听到江衍在自己耳边悠悠来了句,“哥哥,你这怀中到底还能掏出多少人的信物?又是我的通灵玉佩,又是玉翎姐姐的通灵玉玦,你可当真是——”
楚晏清扶额,忍不住伸手在江衍头上敲了敲,打断了江衍的满腹牢骚,“江衍,你这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江衍低下头,小声嘟囔了一句,“想你啊。除了想你,还能想什么?”
楚晏清没成想江衍在这节骨眼上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句,说全然没有悸动是假的,但到底地方不对,不合时宜。本想低声骂江衍两句,可还未开口,楚晏清的目光便陡然撞上了江衍委屈巴巴的眼睛,顿时便没了脾气。
他支吾了一阵,终是不舍得指责江衍。于是,默默将通灵玉玦塞回怀中,转而将脖颈间系着的通灵玉佩解了下来,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