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碎裂后(修真)——郁华

作者:郁华  录入:05-25

  当初,被困在坑底的仡徕瑶何尝想过,那深坑不是她的坟墓,心中挂念了三十年的巫疆村才是。她更不曾料想到,就算是名满天下的江长鹤都无法让她丧命,而她放在心尖上的亲人却让她心灰意冷。
  念及此,楚晏清更觉得悲哀。眼前浮现的,是初初相遇之时,仡徕瑶身覆锁链、被困于坑底,却坚韧顽强、傲然泼辣的模样。她熬过了三十载寒暑,盼过了冬去春又来,终于重获自由,却死在了心心念念的家乡,死在了自己亲手练就的蛊毒之下。
  江衍扶楚晏清坐下,皱眉立在他身侧,问道,“哥哥,你没事吧?”楚晏清阖上双目,捂住心脏缓了一会儿,睁开眼后,视线渐渐清晰,就着屋内晦暗的光线,再抬起头时,却看到墙壁上用汉字撰写的一封血书。
  “半生精明,一生困顿,凡此种种,皆是咎由自取。事已至此,瑶有愧于巫疆先祖,亦有愧于晏清小友。江长鹤掠夺的蛊毒何止一二,万望小友珍重。
  瑶字。”
  那血书字迹斑驳,歪七扭八,若是放在中原,当真连七岁小孩写的字都比这血书上的俊秀不少,来不及细读,楚晏清匆匆扫过,霎时天旋地转。他嘴唇上下颤了几下,回头望向江衍,声音不自觉地发抖,“江衍……江长鹤手中不止有离魂蛊!”他握紧手中的镇龙剑,还未从仡徕瑶的自尽中回过神来,便收到了迎头一棒。
  江衍握紧他的手,“我看到了。”他轻抚着楚晏清的手背,安慰道,“别怕,晏清,你相信我,不会有事情的。仡徕瑶炼制的蛊毒虽诡谲至极,却唯有近身才有机会下蛊,我之所以会中招,是因为当初与江家父子长久地接触着,心里头又把他们当做亲人、未曾设防。可如今我们早已知晓江家父子的鬼把戏,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听了江衍的话,楚晏清丝毫不觉得轻松,他眉心紧缩,“可旁人呢?那些将江家父子视若神明的人呢?江长鹤大可以拿仡徕瑶炼制的蛊毒,随意去操控四派八门之人!”
  江衍摁住楚晏清的肩膀,“事已至此,再多的担忧也是无用。仡徕瑶已死,而仡徕云与你我之间隔着条人命,且不说她不可能与三清派作对,就算她站在我们这边,兴许也没有本事解开仡徕瑶的蛊毒。既然这样,晏清,我们当下最要紧的唯有速速离开。”
  听江衍抽丝剥茧,楚晏清勉强镇静下来。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他们唯有坚定而勇敢的面对。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却突然听到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楚晏清与江衍对视一刹,接着江衍伸手一挥,面前的木门“噌”地四分五裂,屋外站着的,正是刚刚还在村外为仡徕云送葬的巫疆众人。
  仡徕云挺直了胸膛,手中所持的,是仡徕月用惯的八宝铜铃,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倨傲而悍然,只是颤抖的指尖与凌乱的呼吸却出卖了她此时的慌张与虚弱。她撑起强悍的姿态,目光死死咬住楚晏清与江衍,她的声音沙哑极了,像是喉咙被地狱的鬼火炙烤过一般,“你们没死。”
  江衍眉毛一挑,上下打量了仡徕云一眼,他深知仡徕云与他俩动手的那晚,逆势催动驱虫御风之术已然伤及根本,此时莫说是驱虫御风,恐怕就连手中的法器都要握不住了,于是,他不曾拔剑,亦不必拔剑,只回应着仡徕云愤怒的目光。
  仡徕云自然不敢贸然动手,亦无力动手,两人皆是沉默地望着彼此,仿佛单凭眼神便能彻底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最后还是楚晏清出声打破了这场僵局,他脸上不着什么表情,仿佛须臾之前浮现在他脸上的悲哀神色与慌乱神态都是场虚无的梦境,梦醒了,便唯有一抹倦意。他淡淡地说,“仡徕族长,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伤害巫疆一族。”
  仡徕云神色一变,且不知楚晏清是何用意,只是,她身后的巫疆众人却肉眼可见地松弛了几分,甚至还有人窸窸窣窣地说起话来。仡徕云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一双浑圆清澈的眼睛此时已变得腥红,“你们来找仡徕瑶那个祸害究竟想干什么?你们找死可以,凭甚带上我巫疆一族?”
  闻言,楚晏清的视线向下一垂,再看向仡徕云时,眼神中多了几分玩味,“仡徕云,我不懂,你究竟为何恨她,又为何一心置她于死地。她毕竟是巫疆族人,是你们曾经的族长,更是你的姨母。她是爱你的。”
  仡徕云放声大笑,“族人?族长?她配么?!三十年前,仡徕瑶身为巫疆族长却不顾族中规矩,与外人私定终身,甚至将外人带进村里,这已是滔天大罪。遗失巫蛊更是罪中之罪!我守护巫疆几十年,可她呢?一回来便又将巫疆禁忌视若无物,不仅将你们两个人带进村里,还妄想去三清寻仇!”
  说道这里,仡徕云发出一声嗤笑,“这些年来,她为巫疆做过什么?她带给巫疆的,唯有数不尽的灾祸与麻烦!她不是祸害是什么?明明做了这么些的亏心事,可她倒好,一回来就摆出族长的做派、耀武扬威。呵,这些年里,她可曾真心悔过?”
  仡徕云的下巴微微一抬,“你告诉我 ,她还配做巫疆族人么?”
  仡徕云这话怨气滔天,初初听来是说给楚晏清与江衍二人的,可细细品味却知道,她吐露的每一句话分明都是讲给仡徕瑶的。只是,仡徕瑶却再也听不到了。
  楚晏清微微摇头,他指了指屋内那张竹床,声音中疲态尽显,“进去看看吧,你口中的罪人、祸害已经去了。仡徕云,无论你有她有再多的恩怨,她毕竟救了你一命。”
  仡徕云愣了片刻,而后猛地扑向屋内,她长大了嘴巴,大颗的泪珠爬出通红的眼睛,由姣好的面容上滚落而下,她三步跨到床前,摇晃着仡徕瑶的肩膀,她想叫一叫自己的姨母,却发现喉咙烧灼得厉害,竟连声音都发不出。
  她捏紧自己的喉咙,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浑浊咳嗽声,直到呕出口鲜血,那声尖锐而惨烈的“姨母”终于刺破了巫疆村的安静。
  她回头头来,死死盯住楚晏清,“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楚晏清又指了指墙壁上那斑驳的血迹,轻声说,“她死于自尽,我们找到这里时,人刚刚咽气。那是她留下的话。你们好好看看吧。”
  楚晏清揉揉眉心,“我返回巫疆,一来想得知巫疆遗失的巫蛊究竟有几何,二来是想告诫你们,江长鹤心思歹毒,就算交出仡徕瑶这个投名状,你们也不可能得到他的信赖。”
  仡徕云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来,久久地望着楚晏清。
  楚晏清微微叹息,到底于心不忍,轻声说,“江中恶龙已死,至于澜江的对岸有什么,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说罢,楚晏清与江衍径直离开。等到楚晏清抛出镇龙剑正欲御剑离开之际,突然听到竹屋传来推开窗户的声响,那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声砸进楚晏清的心田。
  只是,他没有回头,江衍也是。
 
 
第81章 私情
  离开巫疆村后,楚晏清乘剑略于低空,他居高临下,四处寻找着小白的身影。
  仡徕云阴谋暴露的那天晚上,连楚晏清与江衍都险些被蛊毒迷晕,小白自然一早便陷入昏厥。当时时间紧迫,楚晏清与江衍二人又唯恐惊动仡徕云与仡徕月,于是单单将小白唤醒,便让它藏匿于村边的树林之中。此时,他二人虽平安归来,却不知如今小白身在何处,而巫疆一族又是否找到它。
  楚晏清与江衍焦急地四下查看,总算在丛林当中看到了一抹蓬松的白色,他们急急落到小白身边,小白见到二人又惊又喜,“汪汪汪”地扑到楚晏清怀中。
  楚晏清一边抚摸着他的脑袋,一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安全了,有我在,现在你安全了。”
  镇龙剑穿越云层,驶向高空,楚晏清目光微垂,看着鳞次梓比的吊脚楼变作孩童手中的积木,不过刹那间,便又化作一个黑点,隐匿于苍翠的十万大山之中。
  江衍从楚晏清身后环住他的腰肢,嘴唇贴在他的脸颊上,轻声问道,“去三清山么?”
  楚晏清摇摇头,“不,还不是时候。先去翠微门。”
  云鹤道人是楚晏清的师父陆庭枫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朋友。当初在神医谷时,楚晏清亲眼见证云鹤道人死于天雷,心中悲悯,只是那时他一心牵挂江衍身上的蛊毒,未曾送云鹤道人最后一程。如今,江衍已然痊愈,而他们与三清派的这场硬仗尚不知鹿死谁手,若是此时不去翠微山一趟,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江衍自然不知道云鹤道人已死于天雷这茬,他的脸上露出几丝茫然,只当楚晏清是想寻求云鹤道人的信任、以谋求同盟,于是愣了几秒钟,问道,“他肯相信我们么?”
  楚晏清明亮清澈的双眸微阖,他发出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叹息,只是很快便消散在了飞驰而过的风中,“他……已经不在了。”
  “什么?”江衍像是没听懂楚晏清的话一般,他呼吸一顿,补了一句,“云鹤道人已是化神之躯,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此等修为,怎会突然离世?”
  闻言,楚晏清不由得苦笑道,“正是由于云鹤道人离飞升成神只差了临门一脚,所以才会暴毙。”
  江衍怔住了,“你是说……他死于天劫?”
  “正是。”楚晏清唏嘘道,“云鹤道人醉心修炼,终于迈入化神之境界,却没成想夺走他性命的,正是无数修真之人脚下的漫漫修仙路。”
  江衍不由得想起往日自己还在三清派时,江长鹤的重重顾虑。三清地处天下灵脉,乃是福泽深厚之地,而江氏一族又素有修仙习武的天赋,故而江长鹤一早练成了化神之躯,而江河亦结丹已久,离元婴只差了最后一步。
  然而,修得化神之躯的江长鹤却一反常态,虽仍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却早早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江河,而他自己,一年中竟有大半的时间都闲在山中。既不处理门派事务,亦不修炼。
  江衍曾向江河问起过叔父为何从此放弃修炼,当时江河脸色一变,一改往日温润的面容,拉下脸色说道,你真当飞升是什么好事?
  那时,江衍年岁尚轻,只觉得古怪。
  飞升为何不是什么好事?
  若飞升当真不是什么好事,那四派八门、数千修真之人修的又是什么?
  现在想来,这百年间,跻身化神之境的绝非一二,可最终能飞升成仙竟是一个都没有。不管他神功盖世还是惊才绝艳,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功德无量,但凡遇上天劫,没有一个能得到天道垂青。
  修仙、修仙,求的是上天入地、长命百岁,可到头来,求得的竟是天道的绞杀。
  如此想来,江长鹤不愿继续修炼才是人之常情。
  江衍垂眸不语。越是醉心此道,越是一心成仙,便越是愿意放手一搏,而越是放手一搏,越是印证了“人道渺渺,仙道茫茫”。所幸他与楚晏清早已将成仙看淡,只望此桩事了,从此归隐若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从身后环抱着楚晏清,覆在他耳边低语,“好,我们去看他最后一眼。”
  镇龙剑日行千里,不过半日功夫,二人便落在了翠微山下。未免引起骚乱,他们将小白藏进袖口中,捏了个隐身决,而后偷偷潜入山中。
  正值丧期,翠微门的弟子各个穿着丧服,头系白带,低眉垂眼,一副伤悲模样。寻常弟子法力低微,自然察觉不出他们,只是这翠微门中,前来吊唁的修真之人何止千百,万万不要撞见什么金丹修士才好。
  于是舍了大路,二人折入林间小径,只凭着大致的方位去寻云鹤道人的坟墓,可七拐八拐,竟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迷了路。楚晏清心中沮丧,正欲飞身飘到空中查看路径,却被江衍拦下了。
  只见江衍急促地拽了一下楚晏清的衣角,接着朝他使了个眼色,传音道,“有人!”
  楚晏清一怔,忙跟着江衍躲到一旁的一棵五人合抱的巨木之后,他俩屏息凝神,不敢动弹、亦不敢做声,片刻过后,楚晏清果真听到一串轻盈、一串稳健的两道脚步声。
  这两串脚步的主人显然没想到在这密林深处还有两个失路的不速之客,走来时仍在絮语,虽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但对于楚晏清与江衍二人来说,却是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珰妹,我现在心里真的只有你啊!”
  “珰妹,你说话啊!你别吓我行不行?”
  ……
  江衍听得忍俊不禁,抬眼望去,只见谭珰一袭紫衣夺目,娇艳的脸上浮着几丝冷笑,只是快步走着,却不搭理身旁那人,只是,当江衍看到谭珰身侧的男人的样貌时,笑容却在脸上凝固了。
  那身背长刀、对谭珰伏低做小的男人竟是孙雄!
  孙雄怎么会跟谭珰搅和在一起?那梅依雪呢?梅依雪可曾知道?想到这里,江衍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低头却看到楚晏清已握紧了手中的镇龙剑。江衍唯恐楚晏清冲动之下找上这二人,连忙摁住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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