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一点儿也写不下去,烦躁得只想掀了桌子,直到他抬起头,正正巧对上温言书小心翼翼的目光:
“送你的,圣诞礼物。”
那是一支躺在丝绒布上的“英雄牌”钢笔,一支陪伴了他十多年、至今仍被他当成宝贝的钢笔。
“衡宁哥,谢谢你帮助我这么多,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学习上。”
温言书说话的时候,鼻尖被冻得微微泛红,像一只圣诞夜里可爱的小驯鹿。
“你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衡宁怔愣着接下那支钢笔,细想起来,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对这个男生有了心动。
作者有话说:
佟语声:谁是海王?
吴桥一:谁诡异了?
第53章 匆匆那年04
衡宁正视并仔细分析了自己这番突如其来的心动。
一方面源于周围人的起哄, 那潜移默化的浸润和渗透,就像是慢性中毒,给这场喜欢做了一个充分的铺垫。
另一方面, 大约也在于温言书对自己的那份崇拜和依赖——衡宁的人生太低微了, 只是这样一份简单的情感,就能让他感到自己确实是被需要的人。
所以就是喜欢上了, 喜欢温言书。
衡宁很坦然地向自己承认了这一点。
对于自己有了喜欢的人, 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是个男生, 对于自己喜欢的男生就是自己的同桌, 衡宁采取的唯一措施,就是没有措施。
当时他们才堪堪高一,过不了多久, 大家就会随着文理分科流入不同的班级里。
那时候衡宁单纯地觉得, 这人在自己的生命里也终将成为一个“曾经喜欢过的人”, 这样一个缥缈的符号。
他们会很快分开、很快开启新生活、很快将彼此遗忘……
剩下的和温言书待在一起的一个学期, 算是衡宁整个高中最轻松快乐的时光。
他发现温言书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爱哭, 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老实。
他很会撒谎——装病逃体育课、联合衡宁跟他妈演戏、偶尔还会偷摸摸捉弄一下欺负他的人。
他还是个思想很不纯洁的家伙——他能秒懂一些很内涵的笑话, 上课还会面无表情地躲在抽屉里、用借来的MP5看黄片儿。
有一次, 衡宁正巧抓包了他开荤的现场,本来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结果就看那人耳朵一红,把MP5塞进抽屉里, 但依旧一脸清心寡欲:
“我看的不适合你,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帮你找。”
衡宁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恼羞成怒地给了他一板栗, 温言书捂着额头, 终于不情不愿地掏出作业写了起来。
但衡宁倒是觉得怪怪的——他怎么他看的不适合自己?难道自己喜欢男生的想法被看出来了吗?
于是衡宁便把这份感情藏得更深了, 甚至还打着幌子骗他,自己曾经有喜欢的女生,自己喜欢女生。
温言书便真就把他当成一个直男看待了。
带着这份情感,衡宁终于熬过了高一。他和温言书分在了两个不同的理科班,两间教室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
他不再在温言书家补课,因为他们家穷得已经连每天的饭钱都快要付不起了。
得知今后将分开之后,温言书似乎是哭了。衡宁没有去问,他知道,忽然重又回到了孤身一人,这家伙肯定扛不住。
但自己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父亲开始新一轮的化疗。
他忍痛花钱买了两部老年机,只要父亲一有情况,就拨通他的号码,他便从离家很近的学校赶回去,照顾他的身体和起居。
那段时间,衡宁一晚也只能睡个三四个小时。
过于分散的精力让他始终无法突破学习的那道天堑,曾经傲视群雄的金字塔尖,在那位奇才吴桥一的碾压下,变成了笑话一般的万年老二。
学习、打工、照顾父亲,所有的事情齐齐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段时间,衡宁的脾气也变得差极了。
他不会搭理任何来问他问题的同学,还和牵连着一起骚扰他的霸凌者们动过手,他觉得自己压抑得像快要爆炸一般,他不敢细想自己的人生——倘若父亲病逝、倘若高考失利、倘若贫穷一辈子……
一切糟糕的如果都在没日没夜敲击他的头颅,让他憋闷不已。
直到那一天,他回学校拿试卷的路上,恰巧偶遇再次遭到欺辱的温言书。
对方算是他们的老熟人了,带头的名叫方铭昊,三番五次对温言书动手动脚,这次直接把人推倒在地面上,准备脱他的裤子拍照。
在那之前,无数事情冲刷着衡宁的大脑,让他误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对温言书的喜欢。
直到他看见这人的衣服几乎被撕成一团破布条、被人骑在身下满脸惊恐地泪痕,那破破烂烂的样子一下让衡宁失去了理智。
以少对多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衡宁只知道自己的脑袋、肩膀、后背都被人打得生疼,但对方也不好过,直到温言书假装报警,才把那群鼻青脸肿的家伙彻底赶出了小巷。
直到对方消失在他们的世界之后,方铭昊的那句叫嚣才在衡宁的脑海中扩散开来:
“你知不知道他做梦都想被你操啊?你不嫌恶心吗?!”
他靠在墙上,好半天才想起这句话——他猜又是那群家伙拿温言书的温和当作话柄,便把哭得几乎昏厥的温言书搂进怀里。
他私心有些贪恋这样和温言书拥抱的机会,直到那人挣扎着将他推开,狼狈地哭噎道:“你别碰我,我真的很恶心。”
那家伙像是一捧透明的玻璃,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了一地。
“我真的喜欢你啊,衡宁。”悲怆的告白在衡宁的耳畔回荡起来,“我是个同性恋啊。”
温言书说他是个同性恋,他说他喜欢自己。
衡宁的脑子在一瞬间乱成一团,却并没有顺势而为地表明心意,只道:“没关系的。”
仿佛是宽恕了他冒昧地喜欢一般,虚伪得要命。
那天晚上,满身伤痕的温言书怕被母亲责怪不敢回家,衡宁便帮他撒了谎,把人背回自己家里。
这是他第一次带别人进自己的家——那栋狭窄的、破败的、摇摇欲坠的危房。
温言书又一次穿上了衡宁的衣服,睡在他小小的整洁的床上,被他擦拭着全身上下的伤口。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同一张床上睡觉,温言书一直蜷缩在他的背后,一夜过去,两个人除了呼吸和心跳,没做任何不当做的事情。
只是衡宁做了个怪梦,梦里他们俩像两条水蛇一般交叠纠缠在一起,在温咸的空气里拧出一团黏湿的水来。
第二天早上,他比温言书早起了半个多小时,趁他没注意,悄悄去卫生间换了条裤子。
和温言书的互相喜欢给了他很大的刺激,他开始对温言书有着收敛不了的欲望,但他仍不愿意开口——
他觉得自己给不了温言书任何恋人应当给予的东西——哪怕是最便宜的礼物、最缥缈的未来、最随意的承诺。
但他仍然选择和温言书一起上放学、默许他晚自习串班坐到自己的身边、等着他每节下课来找自己。
自始至终,他对感情方面的事情就缺乏自制,他虚伪地藏在没有开口的便利之后,贪图和温言书在一起的窃窃的时光。
平衡的打破在那一天下午放学,自己因为错失特等奖学金而郁闷不已,温言书拿零花钱请他喝了一罐啤酒。
那时候他确实不太能喝,酒精没有让他消沉,反倒让他全身燥热起来。
闷下最后一口之后,天边的斜阳刚刚好碰到他们趴着的铁栏杆上,橘色的光照在温言书的脸上,通红得像是从里到外都熟了透。
衡宁是有预感,在这样对视下去就要出问题,却不想对面那人居然趁势而为,轻轻垫着脚,吻上了他的唇。
对方的柔软的唇几乎将他全身都包裹起来,扰得他心绪全都乱了。
那一瞬间,所谓的理智的克制全都被抛在一边,衡宁反客为主地将他抵在身后附着青苔的石墙上边,捧着他的脸,侵略一般回吻过去。
这是衡宁第一次接吻,亦是他们这段“恋情”的伊始。
尽管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从不提“恋爱”二字罢了。
作者有话说:
正宗壁咚,你好霸道啊衡宁。
第54章 匆匆那年05
衡宁和温言书的这段恋情, 是避着所有人偷偷进行的——
因为他们是同性,因为他们不招人待见,因为他们见不得光。
也正因为此, 每当他们躲在隐秘的墙角偷偷接吻, 每当温言书趁别人不注意悄悄牵住他的手指,每当他们藏进看不见的的小树林里偷偷相约, 他们所收获到的刺激和满足, 都被这只属于二人的隐秘扩大到无数倍。
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时光, 就是独属于他们的伊甸园。
其实他们俩和彼此的话都不算多, 黏在一起的时候,除了互相宣泄过剩的欲望之外,最多的就是找个安静的地方, 一人塞一个耳机, 一言不发地静静听着王菲一首接一首地唱。
在那段烦闷不堪的日子里, 温言书身上的橘子香总能让衡宁感到一丝安慰, 世界上不只有他一个人活得痛苦, 真是糟糕又幸运的事情。
说来好笑的是, 他们从来没提过一句“在一起吧”, 倒是说过好几次“分手”。
温言书作为学校不受欢迎的异类,招来的麻烦从没少过,和衡宁结伴只是短暂让他有了喘息的机会,紧接着便拉着衡宁一起, 坠向更加叫人恐惧的深渊去了。
战火迁移到衡宁身上, 其实是个潜移默化的过程——从连带着一并被开玩笑,到周边的朋友越来越少, 再到最后, 哪怕不和温言书走在一起, 也会有人对他冷嘲热讽,更甚者会对他动手动脚。
那一天,衡宁在体育课打完篮球回来,发现自己放在抽屉里的校服外套被人泼了墨水。
那时候的衡宁正急着赶回来订正卷子,看到那一团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意外地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他觉得无聊,似乎只有小孩子才会做出这样幼稚的举动,他也同样觉得可以忍耐,毕竟他和温言书约好,只要熬过这苦难般的高中生活,只要他们一起考到北京,就能彻底和这糟糕的一切告别。
所以他把那脏衣服从地上捡起来,准备带回家洗干净,却没想听到走廊外传来一声骇人的声响。
“卧槽!打出血了!!”还没等衡宁反应过来,那一声惊叫就倏地将他的心脏揪紧。
他下意识探头朝外看着,那一堆蜂拥着的人群叫他几乎眩晕。
不知道哪儿来的直觉,从不凑这种热闹的衡宁疯了般拨开人群。
眼前的一幕在他的意料之中,却依旧叫他整个人快要四分五裂——
“道歉!!”
嘶吼着这两个字的人是温言书,这是衡宁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样子。
他依旧是狼狈地被人怼在墙上,这回对方似乎下了狠手,不知用什么东西砸了他的脑袋,满脸的鲜血滴滴答答淌到了地上。
但平日里有一套熟练的挨打法则、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快点结束绝不还手的温言书,此时居然也伸手揪着对方的衣领,平时猫一般温顺的眸子,此时渗出杀神一般的目光,几乎要将对方整个撕咬吞吃。
“我让你!给衡宁道歉!!!”他的声音在走廊里传开,嘶哑的音色配着头上的血迹,画面恐怖得像是部暴力的香港警匪片。
这大概是温言书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生气,至少是衡宁见过的唯一一次,原因很简单,因为对方弄脏了衡宁的校服。
正当衡宁失控般冲过去,把他们两人撕扯开的时候,年级主任姗姗来迟。
嘈杂的人群一瞬间安静、退散,他们三个也凝滞在原地。
沉默、沉默,终于,温言书轰然倒地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轻微脑震荡加皮外伤,温言书在高三紧张的档口住进了医院,而对方则被勒令回家反思,直到下学期开学。
住院的事情必然瞒不住自家老妈,但含糊了事情的详尽细节,传到他母亲耳朵里的话便成了“和同学闹了矛盾”。
尽管衡宁上门为他说情,但得到的反馈却叫他感觉到冰冷刺骨——
“温言书一直就是这样,总和同学处不好关系。”
“他的性格问题太大了,不够阳光、不够合群。”
“他这回倒是开心了,整整五天不用去学校,落下的功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补回来。”
“这是我作为母亲教育的失败。”
“衡宁,温言书要是能成为像你这样优秀的孩子就好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完全没有避着病床上的温言书,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双腿交叠,脊梁挺得笔直,像是讲台上放着的一根笔直的戒尺。
而她的身后,温言书就这样宛如一具干尸一般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目光涣散地盯着雪白天花板,一言不发、毫无反应。
衡宁当即后悔说了这些话,等着温言书妈妈出门,想着跟他再道个别,就回去看书了。
等那扇门冷漠的合拢,他发现自己的喉咙也被门锁住了,连句再见也说不出口。
他叹了口起身,准备就这样离开,就听温言书木讷地开口道:“我们分手吧。”
衡宁一瞬间便哽住了,他第一次这样慌不择路地跟人道歉:“对不起,我真没想到今天你妈妈……”
“不是这个……”温言书皱了皱眉头打断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终于软了下来,带着颤音道,“我不想你再因为我……被人欺负了……”
那一瞬间,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齐刷刷涌上了衡宁的喉头,他觉得自己该说些更有担当的话,好半天,他才挤出三个字:
“我乐意。”
细想起来,这可能是他对温言书说过的、最浪漫的情话了。
当天晚上从医院回来,衡宁就被几个人堵在离家不远的小巷子——
今天打人的是之前那个方铭昊的兄弟,这处分刚领回家,就迫不及待叫来一帮人寻仇。
好在衡宁反应快,在扛了两棍子之后硬是掀翻了面前的几个人,一股脑儿钻进人堆里去了。
这是衡宁第一次挂彩,他知道父亲看不清楚,回家便悄无声息地给自己洗了衣服、上了药。
棍子落在身上的感觉是很疼的,他忍不住想,像温言书那样、连亲两下都会疼得倒抽凉气的人,挨打的时候该有多痛啊。
温言书出院的时候,他在蛋糕店买了一个最便宜的杯装蛋糕悄悄送给他,算作是出院礼物。
本来那人缩在妈妈身边,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看见衡宁的一瞬间,整个灰蒙蒙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他兴奋地对衡宁说:“我觉得我们像亡命之徒,像一起共赴死路的绝命伴侣。”
“我们应该偷一辆皮卡车,连夜加满油,哪边有路就往哪开,哪里有光就往哪走。”
“我们可以边走边打工,穷的日子住在车里,赚到了钱就立刻花掉,不让今天有一丝遗憾,不给明天留一点幻想。”
“不要学习,不要家庭,不要朋友。孑然一身更方便我们四处飘荡。”
他言语中勾勒出的乌托邦太过美好,像是已经精心策划过无数遍,像是已经准备好行囊,说走当即便就能走。
衡宁忍不住道:“活不下去怎么办?”
“那不是更好?”温言书居然明朗地笑起来,“还有什么是比埋葬在旅途上更浪漫的事情吗?”
有时候衡宁会把他的一些胡言乱语当真,但清醒之后便了然,这不过是这人在自己的脑哈子,画出一个自欺欺人的幻想世界罢了。
闲暇的时候,衡宁也愿意陪他一起做梦——
梦见他们身着铠甲砍倒了无数狰狞的敌人,梦见他们拿着诡谲的法杖治好了所有善良之人的病痛,梦见他们腰缠万贯坐拥金山银山,梦见他们学满世间所有的知识、与全世界的专家学者侃侃而谈……
尽管梦醒后,贫穷、欺凌、疾病、压力,一切该面对的依旧会尽数到齐,但只要能喘气,他们就能看见逃离这一切的可能。
逃,便是他们那匆匆的青春里唯一的救赎。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寒冬,温言书找到一套可以应付他妈的好技巧、衡宁父亲的身体逐渐稳定,他们甚至摸出了欺凌者出现的规律,每每成功避开,他们便又平添了一份欣喜。
似乎只要那一层薄雪消融,他们便能真正迎来这场战役的胜利。
但他们期盼的春天最终还是没有到来。
衡宁至今还记得,那天的天是灰蒙蒙的,雾很大,还飘着些细碎的雨。
这是渝市常有的天气,但那天却格外黏湿,刺骨得叫人难受。
温言书其实下课就收到威胁信了,因为收到过太多,便像往常一样塞进了抽屉里,下课和废稿纸一并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们放学便碰了头,根据摸索出来的经验选了一条合适的回家路线,却没想到,在快到家门口的地方,被那一群人团团围在了中间。
带头的依旧是方铭昊,他们像是精心策划好了一般,把他们所有可以逃跑的路线都团团围住。
而与其他人不同的的是,方铭昊不是带着棍棒之类的钝器,而是举着银晃晃的尖刀,整个人透着一股恐怖的寒气。
温言书其实可以理解方铭昊对自己的怨恨——除了不喜欢自己的长相性格、他还是温言书妈妈班里的学生,据说前不久,他在学校犯了事,温言书妈妈没有包庇,他便在即将高考的前夕,被退学回了家。
方铭昊的家境很算不错,似乎已经做好了出国读书的打算,却在这个档口满盘皆输。
眼下,他拿着刀的手背上都满是青筋,隔着七八米,两个人便感受到了那逼人的杀气。
似乎真的要没命了。
这一个想法划过脑海的一瞬间,一群人先扑过来摁住了衡宁,紧接着另一群人直接冲向了温言书。
那银光在空中迸裂开来的刹那,殷红的血也四溅开来——
真的捅人了,温言书真的可能要被杀死了。
惨叫声刺破了衡宁的大脑,他想起第一次看见温言书被人围在巷子里欺辱的画面,想到了他那次头破血流,想到这段日子里他们团抱在一起的瑟索,实实在在的切肤之痛在他周身燃起。
那一瞬间,撕心裂肺的呼号裹挟着被欺压多日的怨恨一起,齐刷刷冲垮了他的理智。
第二刀挥起的时候,衡宁已经猛然摆脱周围人铁壁一般的束缚,他感觉自己的肩膀可能脱了臼,但此时他的大脑已经不再能支配自己的身体。
利剑、寒风、鲜血。
灰蒙的雾霭下,他似乎真的成了一位身披铠甲的骑士,砍断周身的荆棘,朝那咆哮的恶龙奔去。
那短暂的几秒里,他想起来温言书对他说,他们要孑然一身,要一起在旅途中被埋葬。
算是挺身而出,算是拒绝逃避,算是把先前的压抑通通释放、将积蓄的愤怒一笔勾销。
那一刻,幻梦遮掩了现实,他夺走了方铭昊手中的匕首又举起——
连着那恶龙和他微茫的未来一起,杀死了。
第55章 匆匆那年06
在那之后的喧嚣、嘈杂、惊呼、痛哭……纷杂的一切刻在衡宁的脑海中, 理不成连贯的画面,却一帧也忘不掉。
他当时脑子是麻木的,刀子掉落在那已然没有生命迹象的人身边, 汩汩的血流到他的手上, 却没有任何感觉。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救护车和警车的灯光闪得他睁不开眼。
警笛声、哭嚎声、还有满身是血的温言书跪在警察腿边泣不成声的求情。
那一晚的画面被仔仔细细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刻在了无数次无法克制的闪回中, 刻在他根本躲不过的梦里。
“别自责, 我是在保护我自己。”临别前, 衡宁对温言书说,“分手吧。”
下一刻,冰凉的手铐铐上了他的手腕。
温言书被闻讯赶来的医生抬上了担架, 衡宁转身上了警车, 车门合拢的瞬间, 他们的人生轨迹, 就彻底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驶去了。
当天晚上, 温言书胆囊破裂, 腹部出血严重, 险些丧命。一直到身后呼啸着的警笛声彻底消失,他才觉得,剧烈的疼痛快要让他死去了。
等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的胆囊被摘除, 腹部那深深的刀口被细心缝合, 但他生命中缺掉的那块,却再补不回来了。
他被诊断出患有应急障碍和重度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