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慕没来由的感受到一股压迫感,一股隐藏在男人笑容下的压迫感,打了个颤,又斜眼瞄了瞄冰,在心里暗暗骂道:「人家都杀到你家门口了,亏你还有心情闭目养神。」
欧阳乞魂见雨慕咬牙切齿的样儿,忍不住哈哈大笑,「素闻雨弹得一手好琴,怎麽,就为在下奏一曲吧,就『落花意』吧,如何?」
卿卿这回可真是瞪大了眼,他怎麽会知道落花意呢?那可是师父自谱的曲儿,自己也从未弹给外人听过,按理,他应该不知道才是。
欧阳乞魂仍是微笑著,笑的高深莫测,「卿儿,认得这印记否?」他撩起衣袖,露出手臂内侧,赫然便是三朵血莲-那是用刀子刻出来的,恐怖的疤痕可见当初必是深可见骨的。
「你……」卿卿的话尾消失了,原来这个男人便是之前师父外出捡回的那个男人,卿卿记得男人那时因身中剧毒导致无法辨识面容,可卿卿一直无法忘却初见时全身浴血的男人,尤其是臂上那三朵血莲,更是让卿卿连续做了几晚的恶梦,只是,男人却在清醒一个半月後,消失了,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原来,他便是血公子,想来此举是没有恶意的,既然有缘……「那麽,卿卿就为公子抚一曲吧。」
卿卿接过琴,向楼内众人行礼示意後,闭上眼,素手轻拨,曲音泠泠,时急时缓,时高时低,缠绵处,流水淙淙,悲怆处,花落堂前。
有情还似无情,似有还无,缠缠扰扰,悠悠慢慢,末段,琴音一个拔高,若龙翱九天,似凤舞苍穹,一曲了结。
众人静了半晌,然後不知是谁先鼓掌、喝采,总而言之,现下楼内无一不为卿卿神采所倾倒,无不为卿卿此曲心折、叫绝,此曲应只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是不?
卿卿起身向众人答礼,面上含笑,举止若风扶若柳,欲言还又未语,将止而仍行,当真是远惭西子、近愧王嫱,堪称是瑶池不二!
欧阳乞魂似是相当满意,原先给卿卿的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也没了,他颔了颔首,呵呵轻笑著,「卿儿,真不枉楚华如此疼你啊。」
语毕,欧阳乞魂再度俯身至卿卿身畔,低声道,「卿儿,就不知道你有没有尽得你师父真传罗。」欧阳乞魂给了卿卿一个邪气的笑容後,拍了拍仍一派悠然养著神的冰,惹得冰倏然睁眼一个狠瞪後,长笑,离开了。
「这人到底是来做什麽的?」雨慕目瞪口呆的看著男人潇洒离去,这个来到底来做什麽?听琴?
「他从之前就很怪了。」卿卿同样也不解欧阳乞魂的目的,他记得跟欧阳乞魂相处的一个半月里,每天都被欧阳那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个性玩的筋疲力尽,现在想来,那段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
「我怎麽觉得卿姐的师父老是捡些奇人回来呢?」雨慕歪了歪头疑惑的说著,每一次都捡到一些大人物啊,不是施易大哥,就是像刚刚的那个怪人。
「我师父他啊,自己也不能说有多正常。」卿卿叹了口气後说道,一年半前自己回去,结果只见一封署名给他的信,上面只写了「师父出外云游,珍重。」八个大字,其他的什麽也没有,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我们快到家罗,卿姐。」雨慕拉著卿卿的手说道,终於,又要回到家了,那个自己一辈子的根啊。
「嗯。」卿卿摸了摸雨慕的头,看著楼外人来人往的街道。
娘亲,这些年来,你过的好吗?
卿卿,何时才能回家呢?
伪红颜番外—一日之计
三更刚过,鸡才报晓没多久,基於闻鸡起舞乃是修身之本、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上的太阳最漂亮等等的道理,碧落山的山谷里,就有一只早起的鸡……
「卿儿,起床了。」楚华打著呵欠,睡眼惺忪的唤著他的宝贝徒儿,卿卿。
卿卿翻身坐起,揉了揉眼,月亮都还没下山呢,「师父,还早呢……」言罢,又打了个呵欠。
「唔,闻鸡起舞乃是……」楚华话都还没说完,两眼一闭,就往卿卿的方向倒了过来,卿卿无言的接住了楚华,腾出一只手将搁置在一旁的锦被扯了过来,将楚华稳稳当当的放在床的内侧,将被子盖好,卿卿再度打了个呵欠,复又睡下。
「修身……齐家……」楚华犹自咕哝著,「……平天下……」
卿卿翻了翻白眼,得了吧,师父,您老要平天下徒儿是没意见,可是……好歹您老也先把觉睡足了再说吧。
一日之计,嗯?
闻到饭香,是清粥、豆腐,还有花生米,有葱……楚华倏地坐起,朝著饭香传来的方向笑笑,「早安,卿儿。」
「师父,早安。」卿卿拿了个水盆过来,拧了拧帕子後交给楚华,「师父,抹把脸吧,当心等会又睡著了。」
楚云呵呵的笑著,拿过帕子抹起脸,「今天师父有进步呢,至少话说完了一半。」
卿卿停下手边的工作,看了他的宝师父一眼,我当初怎麽会拜了这个人当师父呢?这个外表看来态度从容稳健、谈吐风趣优雅的男人,谁料的到他日常会是这副德行。
「是、是,是进步了一些。」如果说跟半个月前还没进房就睡著相比,的确是进步了,「师父您快起身吧,卿儿要收拾了。」
楚华模糊的应了一声,跳下床便要往外走去。
「师父,您又忘了穿鞋了。」卿卿指了指被蹬到角落的鞋。
楚华搔了搔头,「哎呀,师父老人家记性不好。」楚华拾起了鞋穿上後,回房梳洗更衣去了。
老人家?卿卿再度翻了翻白眼,就不知道您老的年纪有没有比卿卿大上五岁呢,卖老?还早的很呢。
早上,碧落山上阳光正好,绿树清溪、鸭绿鹅黄,如此仙境,叫人忘年。
水流处,但见两人一上一下飞掠著,一人是仙袂翻飞、气度雍容、举止潇洒,踏水无痕,一人是荷衣舞动,风回雪舞,是冰清玉润,若飞若扬、飞尘罕到,两人拆著招。
楚华手拿长剑无名,无名剑,武林十大宝器之一,出自无为子之手,剑身薄却不易折,轻而巧的一把利器。
卿卿持著一把软剑,剑名沁玉,剑身剔透细致,平时藏於腰带间,亦是出自名家手笔,兵器谱上帕是没有前十,也有前二十了。
「卿卿,接为师一招。」楚华出声警示道,随後脚往树伸一蹬,半个旋身,长剑直往卿卿眉间指去,凌厉的来势,十分迫人。
面对如此攻势,卿卿却是不避不闪,他只是将沁玉收起,对无名的来势汹汹,丝毫不以为意,微笑著。
楚华眼见无名就要伤到卿卿,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里,强转剑势,却转得太猛,无名脱了手,飞了出去,插在溪边大石上。
「卿儿,无名差点就伤了你了。」楚华皱著眉,刚才有多危险卿儿是不知道吗?万一要是伤了卿儿的脸蛋,可真是会叫他楚华懊悔一生啊。
「师父啊,不然您要卿儿怎生应付呢?」卿卿吐了吐舌头,刚刚的确玩得过火了,要是师父岔了真气,後果可真不堪设想。
「卿儿,师父在生气。」楚华双手横在胸前,背对著卿卿闷闷的说著。
卿卿见师父生著闷气,马上陪著笑脸,讨好的说著:「那麽,今晚卿儿蒸笼莲花糕给师父陪罪,如何?」
「这个嘛……」楚华双眼一亮,却不马上答应,他侧头瞟了卿卿一眼。
「卿儿再为您弹琴助兴如何?」卿卿含笑,这个师父啊……其实还蛮孩子性的。
「那,为师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楚华说完还故作正经的咳了两声。
师徒二人对看了一眼,半晌双双笑出声,笑声盈满整个山谷,好不惬意!
那段山居岁月,镇日便是在游玩、对招、弹琴中度过。
卿卿知道,师父在世人面前一如仙人一般,潇洒飘逸。
卿卿也知道,师父之所以如此不计长幼,对卿卿视如己出,是因为看出了自己的寂寞。
碧落山的生活,是日後卿卿最珍视的回忆之一。
山隐隐水茫茫,一叶扁舟上,只道是,铁石人也断肠。
望去,夕阳西下水东流,惹閒愁。回眸,向问天,归处是何方?
人间如客寓,把三分分数数,一分是流水,二分是尘土,有一分是家否?
南山青,北水清,惨淡飞烟洞,江湖路,一场空,两度江山梦。
秋风湖上水增波,且高歌,凌波幽梦谁堪破?今朝望断,再随清风远。
舞动残花,梦随西风,琴曲未终、人未散。
莫问去留,望今朝不再忧、不惹愁。
「卿儿……该起床了。」楚华又飘向卿卿床前,幽怨的说著。
卿卿今日连眼也懒得睁了,他一把将楚华拉至身旁空位,扯著锦被盖至了楚华身上……「师父,您老就别玩了,快睡吧。」
一日之计在於晨,是吧?
第十四章、似曾相识燕归来
出了庭风酒楼,三人往北边走去,约莫两个时辰,人烟越来越稀少,也越来越荒僻,但见林木苍郁,再不见人迹,最後,他们停在一个湖边。
湖面如镜,映出碧蓝的苍穹,天色如水,四周景色妍丽,拟桃源。
雨慕蹲在湖旁,撩拨著湖水,看著涟漪一圈圈散了出去,「再等会吧,太阳就快下山了。」
冰坐至了一块大石上,拿出匕首擦拭著,午後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分外祥和、宁静,卿卿看著冰的身影,不语。
卿卿知道这几日来冰一直没什麽休息,也非常不喜欢人群,现下这个地方,反倒是真正能让冰放松心神的所在。
渐渐的,阳光消失了,缓缓的,月亮出现在林子的另一端,他们都静静的等待著。
就在月亮与湖心成一直线时,雨慕吹了声口哨,随後纵身钻入一旁的树丛,卿卿与冰亦纵身跟上。
入眼的,是一大片的樱花,与月光相辉映的樱花,满山满谷,盈盈如仙子,细香明艳尽天与,恍惚间,似是身在蓬莱。
卿卿面上晶莹的……是泪,我终於来到这里了,终於。
「今年的樱花开的晚了呢。」雨慕喃喃的说著,面上亦有著掩不住的疲累,但有著更多的心安,爹亲的怪病,或许有法可解了,「卿姐、冰哥哥,这里便是我们柳族的山谷,瑛谷。」
当粉色的樱开到了极致,就有了一种铭心刻骨的美,那和梅不同,樱没有一丝孤高的气息,也和疯狂红艳的桃花不同,樱是轻烟笼眉、飞尘罕到的美,那种惊鸿一瞥後留下的……梦痕。
卿卿抬手,看著沾落在手心的花瓣,手紧了一紧,果然,是没有温度的。
未更阑、已尽醉,良辰美景,叫人怎不且舞、当歌?
卿卿自怀里拿出未曾离身的摺扇,在满是嫩粉的樱花中,一个旋身,舞了起来。
眼波流转,纤腰楚楚,倚风,一个一个的挑或伸展都恰到好处,都是那麽的自然,没有矫情,没有造作,更没有一丝妖媚的味道,
一个漂亮的起手回身间,卿卿看到了,冰。
冰,也正看著自己。
-似是当初,却又不同。
刷的一声,扇面打开,慢垂霞袖间,风也停止了呼吸,正是花魂点点,落魂处,鸟梦痴痴,叫天地无声、未饮先醉,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忍凝眸、情真意切,叹莺啭、雨恨云愁,多少凭阑,思悠悠、冉冉休。
此一佳人,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
—我一直是痴的,因为你……冰……
卿卿是听说过,柳族人偏爱樱,却也爱舞,现下看来,那个传闻是真的。
那舞,已使他成为柳族人争相款待的对象,怎麽也想不到,那晚正好是柳族人祭樱的日子。
柳族人十分喜爱卿卿,卿卿总是微笑著,似是冬日的朝阳,和煦却不炙热,卿卿当然美,可若没了灵性,若没了这分似水娇柔,可又不是如此讨人喜欢了。
卿卿很柔,却又有著自己的想法,当他凝视著你的双眼时,你会觉得这纷扰红尘,只剩你、他,再无其他。
卿卿十分讨大家喜欢,男人喜欢、女人喜欢,老人喜欢,孩童也喜欢,没有人不喜欢有才又有貌的『冷夫人』,尤其是『她』还拥有一手好医术。
隐居在深山里的柳族,数百年来一直守著这片寂山静水,世事扰不了他们,他们也不去招惹尘事,说来意外,这样的民族分外好客。
卿卿闪身避入了屋与屋之间的角落,这里总找不著我了吧?想到从一舞完连续几个时辰的『参观』,卿卿的骨架就快散了,真比练功还累啊。
从里处传出了几声低沈的笑声,卿卿暗叫不妙,八成是有谁发现了『冷夫人』的狼狈样了……卿卿抿了抿嘴角,强装出一个微笑,缓缓回过身,却愣住了,刚刚笑著的,是冰吗?
「别以为只有你一人被招待。」冰依然淡淡的说著,但那几乎见不著情感的眸里,好像出现了一种名为『愉快』的情绪。
冰是在高兴并非只有他自己一人落难是吧?在这桃源里,连一向对人充满戒心的冰都松懈下来了呢。
卿卿忍不住呵呵轻笑著,倚著墙脚坐了下来,算算时辰,已近午时了,怎麽柳族人就这样精力充沛呢?从昨晚到今早了还不累呀?
连日来赶路的疲累,再加上刚刚那一舞,卿卿几近是一闭眼,就睡著了。
冰征了。
你为什麽总是微笑著呢?难道你不知道,随意将自己的情感泄漏出去,是很危险的。
人心难测难道你不知道吗?就算是最亲的家人,也难保会不会突然捅你一刀啊。
冰手不自觉的抚上心口,那里有著一道伤痕,只要再偏个一寸,自己便已不在世上了。
那是他的娘亲,一个他以为是全世界待他最好的人,亲手刺下的……从此他几乎将自己封闭了起来,远离人群,尤其是女人。
可偏偏,眼前这个卿卿,偏偏又是第一个,让自己再度打开心房的人,只是……他却骗了他,正当自己准备将心剖出来时,他却告诉他,他是一个男人。
他骗了他,为什麽,要骗他?
为什麽……所有他以为是最真切的情感,却都是建立在伤害上?
为什麽……在我准备迎你为妻时,你却是个男人?
为什麽……你不在我喜欢上你之前,告诉我你的性别?
为什麽……在我明知道你是男人後,却又不可自拔的跟著你?
心啊,如果还有灵性,请告诉我,所有的为什麽的答案。
第十五章、更与何人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爱笑,也爱说话,男孩没有爹亲,他只与娘亲相依为命,娘亲也爱笑,那段时间,很幸福,幸福到男孩以为那就是永远。
後来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男人,一个穿著官服的男人……他告诉娘,主上已经决定与娘断绝一切往来,主上准备迎娶另一个女人。
那天,娘亲笑的好开心,特别的开心,她拿出了从未开封的佳酿,那酒,连男孩也没看过是什麽时候酿的,男人笑了,开怀的喝著,接下来,男人倒了下去,再也没有醒来。
娘亲见男人倒了,转身走向站在一旁看著一切的男孩,笑著说,「冰儿,娘亲现在只剩你一人罗,就真的只剩你一人罗,你永远也不会离开娘亲的,对不对?」
男孩著魔似的点了个头,心下却隐隐觉得不安,娘亲今天好美,可是为什麽,却美的有些绝望、哀伤。
「冰儿,过来娘这边。」娘亲对著他招著手,男孩走了过去,被娘亲一把拥住,好温暖,这是娘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