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刺青

“别让我更加鄙视你，在人民广场都可以迷路。”……
乔伊从梦中醒来，身边空空如野，冬日惨白的阳光穿过半掩的花色窗帘，室内光怪陆离、斑斑驳驳。昨天晚上的漂亮男人仿佛是深夜里的一个梦，在天光大亮后无影无踪。但肉体隐约还存在的畅快与庸懒，与枕被凌乱才床都证明他存在过。乔伊将自己的脸移到那个人躺过的枕头上，想感觉那里是否还存在湿痕。昨晚那个人哭得很厉害。
乔伊看到床脚边一个黑色小挎包，想应该是那人遗落下的东西，一个小型的数码相机。
“糟糕了，还不知道他的电话。”乔伊嘀咕一句。“会想他的。”
晚上接到陈诚电话，姚小斌说，不过去他那里了，会直接回家。陈诚又骂了他几句挂了电话。转眼两天过后办完公，姚小斌准备明天回湖南，那天下午开完最后一个会议，姚小斌到了陈诚那儿拿两天前放在那里没带走的包。
下午4点过陈诚还没有下班，姚小斌按陈诚说的该怎么走，找到了陈诚工作的那个影楼。在那个还算不错的影楼，陈诚在一个摆着台电脑放着些杂务的房间。陈诚笑侃说：“再怎么说也算是单人办公室啊。”
陈诚正有事做，眼盯着电脑手上的鼠标忙着滑来滑去，姚小斌坐在旁边的一个软垫椅上，趴在电脑桌的一角。终于做完事，离下班还有近一个小时候的时间，陈诚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有一些图片----应该是手机传上来的照片吧。陈诚的手机相素很高,看这些照片效果还不错.这些照片中有姚小斌不认识的男人女人，有何珊，还有陈诚本人，这些照片有个共同点，人物都是侧着脸的。
“嘿嘿，我的作品。”z
因为在影楼里工作也学着拍照？用手机射象头打基础?不会吧.
姚小斌看着陈诚的那张侧脸，目光粘在上面。一个窗前，光线明暗相交，陈诚的侧面微微扬着，眼斜斜地看向镜头，嘴角微上勾，若有若无一丝戏谑，很桀骜不羁，点点的邪气，这个角度的陈诚看上去很帅。
“这张不可能是你的作品吧？”y
“是何珊帮我按的快门，场景、角度、表情都是我的主意。”
陈诚双手抱在胸前，身子向后倒靠在椅背上，很自恋的说：“很帅吧。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帅的。”
陈诚突然伸手捧起姚小斌的脸，偏左偏右看看，“我还想给你照一张……”
“也要拍侧面？你有怪癖哦。”b
“恩，应该有。”陈诚说：“看一个人的侧脸想象着这人的另外一半脸……譬如我现在看见你一整张脸，一定不够真实，是试图隐藏什么在看不到地方……”
“说什么呢？什么时候变成了艺术家，你要当摄影大师？”姚小斌拉开让自己感到不自在的陈诚的手，“……你真的想看到另一个人心里在想着什么？”
陈诚从衣兜里拿出一包香烟，“非常好奇……”
抽出一支烟叼在了嘴上，声音变得含含糊糊：“……我连自己的另外一张脸也要揣摩着，怎么看得清别人。”视线停留在他的那张很帅的照片上。
姚小斌有点讨厌烟的味道，他又趴到桌上，鼻子埋在叠着的一双胳膊里，看着陈诚吐出一个一个烟圈，视线迷朦。
“你有发生过一夜情吗？”g
“什么？”陈诚有点没听清楚，姚小斌小声地重复一遍，他听清了，被烟给呛到：“咳咳——你怎么问这问题。我倒想，就没好运碰到能发生一夜情的对象……难不成你有过？”
陈诚笑,在他眼里姚小斌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事件。
姚小斌盯着电脑屏幕，却并不是在看显示屏是的图象，“你想？不怕何珊修理你。”
“嘿嘿……要发生一夜情当然不让人知道，完美的一夜情是没有任何后患的。”
姚小斌不再说话，陈诚感到他大概等自己下班已经等得很无趣。
姚小斌感到呼吸的空气里都荡满着哀伤。就算陈诚的一次出轨也轮不到他。
一个人出轨是那样容易的，有一阵冲动上来，只想要放纵，想要什么将自己淹灭，再奋力游回岸边的刺激感。越是心怀失望的人，越是有这样的危险的双重人格。而他和陈诚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那种交集，因为他是单方面扭曲的。他可以感觉到四周都有暗藏怪力的手，牵拉拧挤着他，他的扭曲是一种痛快——极度极度的痛苦又快乐，像那天晚上那个男人带给他的新鲜体验。
陈诚点着键将图片往下翻，后面已经不是他所拍的照片，有些网上收集的搞笑图，拿出来现。姚小斌看见夹杂的一张两只小猫照片，毛茸茸圆滚滚的两只小猫，一只趴在另一只小猫身上，一起眯着眼睛睡得很熟。
“很可爱啊。”
“就是看见它们太乖了一时冲动保存下来。”陈诚指着被压着的那只小猫，“被欺负得好可爱。”
“也挺幸福啊，至少在冬天里不会像我一样冷。”
陈诚压到趴在桌角的姚小斌身上，“暖和了吧。”
“……你哪有人家窝心，豺狼虎豹一样重，大畜生要压死人的。”
“什么？！”
陈诚正要收拾姚小斌，姚小斌头轻轻偏过来撞撞陈诚和自己挨得很近的、剪着平头的脑袋。陈诚一笑，也跟着撞回去，撞得有点用劲。
“哎呀、哎呀——！好痛----”
姚小斌把被撞痛得地方使劲往陈诚头上蹭，蹭、蹭、蹭，两人的头发蹭得“沙沙”响。

第 11 章
两个人正无聊地捱着下班，姚小斌接到何珊打来的电话，问他是不是明天就要走了。
姚小斌说，对。告诉她自己现在在她男朋友这儿。
陈诚接过了姚小斌的电话，对着电话说：“呆会儿我请姚小斌吃饭，给他饯饯行，你也过来吧。”
姚小斌刚才的好心情在陈诚拿过自己电话，对何珊讲话时灰飞湮灭。他糊里糊涂喜欢陈诚，但有时候他忍不住有些恨他，恨仿佛比喜欢还要清晰。
何珊今天本来就值上午班，下午半天都闲着，通完电话不久就过来和陈诚会合了。
那天何珊的嘴唇上涂着酒红的唇膏。
姚小斌想起那次和陈诚赌牌偷拿出来画花脸的那支唇膏的颜色，何珊现在用的是陈诚依言赔给她的吧。
陈诚下班后三人出去吃馆子,陈诚请客,说是算给姚小斌饯行。
饭桌上姚小斌不怎么说话，何珊也一反平日的活泼，陈诚看他们俩都沉默得挺怪异。
“今天怎么了？充分表达依依惜别啊？”陈诚用手肘碰了下坐旁边的姚小斌，往他碗里夹了鱼香肉丝。
姚小斌看见陈诚接着给何珊也夹了同样的菜，用筷子把碗里的肉丝给夹了出来。面对陈诚递过来的眼神，姚小斌说：“我不爱吃这个。”
吃完饭姚小斌的计划是到陈诚那儿去取东西，然后回家。陈诚留姚小斌过夜，姚小斌说明天就要走了，晚上不回去，跟家里爸妈不好说。
从吃饭的地方回陈诚租的房子，路上路过家大超市，何珊说要去买点东西，时间还早，两个大男人就跟着去了。
何珊说"买一点东西”，等到逛了一楼上二楼后，陈诚和姚小斌知道上了女人的当了。陈诚想说姚小斌还赶时间，要逛商场以后再来。何珊已经先一步拉住姚小斌说，反正现在还早，姚小斌明天要坐一天火车，顺便买点在火车上的吃食.不顾姚小斌说“不用、不用”把他拉着走了。
等姚小斌再回头发现陈诚已不在身后，他伸长了脖子四处望，重重叠叠的超市货物架挡住了视线，其中穿插出些转眼忘记面貌的陌生人。
“要杯面么？”
姚小斌听见站在旁边的何珊说。
“恩。”他随意答一句，底头看比自己矮半个头的何珊。“陈诚呢？”
“走丢了吧。每次我跟他逛超市，都会相互走丢。打手机给他，好多时候得到的答案是他已经在超市门口等很久了。”何珊把手里的杯面放进挎在另一只手上的购物篮里。
何珊抬头发现姚小斌眼神直直地看着自己，他是视线应该停留在自己的嘴唇上。吃完饭后何珊补过妆，涂的仍是那只颜色较深的口红。
“不好看么？”
“不，还好，挺好的。”
何珊笑：“有多好？好到会让你爱上我么？”
是开玩笑吧？
她是个女人，陈诚的女人。
姚小斌扯了扯嘴角，做出轻浮的表情：“会，一定会,难以抗拒。”
何珊手里的一袋糖果掉在地板上，她忙低身去捡，姚小斌也弓身下去。他的手和何珊的手碰到了一起，那一刻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动作顿了下，手没有及时拿开。何珊也没有将手抽开，抬头，眼睛和姚小斌的眼睛咫尺相望。
姚小斌一阵惊心，他陡然间预想某种大胆的可能性。他飞速地回想起关于何珊，一些平时自己并没有太在意的种种，一些细节还记得，现在分析起来---是不是真的有种危险的可能。
“呀--！”
一声惊呼从不远处的地方传过来。
两个人才像突然从被定格的画面复苏，双手颤动了，分开了。
站起身，谁也没再看谁一眼，何珊先寻着周围突来是骚动，跟着涌过去的人群，朝骚动的传来地方去，姚小斌跟过去。姚小斌此时心跳如飞，有一个应该想也不敢想的计划在脑中四窜。
事件在超市的电梯口处发生，保安人员已经赶过来，拨开挤成团的人群。姚小斌在那一刻看见人群中间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超市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姚小斌再定睛一看，有一个人好象是陈诚！
何珊惊得大叫，姚小斌找人群薄弱的地方往里挤，在楼梯口拨开挡在身前的两个人，保安已经将干架的两个人拉住。姚小斌这才看清楚被保安拉住的另一个人，他瞪大了双眼，整个人不敢踏前一步。
一瞬间姚小斌只想把自己藏起来，他反射性地倒退一步，退出的那只脚踩在了向下的电梯梯阶上，他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猛然天旋地转，他顺着电梯滚下去。
等他再找回自己被吓掉的魂魄，只觉左脚钻心地痛，他想动一下那只脚，更锥心地痛让他动弹不得.

第 12 章
陈诚被两个保安拉住出不了手，在心里暗骂那个死老外变态。
几个月前在陈诚酒吧撞见这人和另一个男人搞那事，很不幸现在都还认得那只变态的脸，这么倒霉又在这超市里碰到他。仅此也没什么，关键是这老外跟着他，虽然陈诚一再用眼神示意他别再靠近，走弯路想甩掉他，但那老外不知好歹，还跟得更紧了。
后来陈诚就在楼梯口堵住他，问他要干吗。
那变态对他笑得一脸暧昧。
陈诚当下就火了，心想：我不知道你个洋骚包葫芦里卖什么药！你是什么东西，找你同伴去！走出门就四周乱放电，跟走出门就乱撒尿的公狗一样让人恶心！
与那双棕色眸子、轮廓很深的眼睛对视，陈诚好象要被强奸一样难受，虽然至多是眼神的强奸，也够耻辱的。竟还蹬鼻上脸，遇见熟人一样套近乎，手朝陈诚伸过来。在他的手还没碰到陈诚时，陈诚一把就把他的手打过去。那人脸色一僵，陈诚仍不能消气地推搡他，嘴里不干不净警告他离远点。
后来打起来倒出乎陈诚意料，既然那人还剩点男人种，他陈诚当然不能示软，跟他结结实实地杠上。
其实没出两拳就被迅速围过来的保安拉住,周围看热闹的人一哄而上，把现场弄得十分沸腾。
没一会儿人们发现周围出了别的乱子，人群里更加嘘嘘哎哎、一惊一诧。
陈诚听见何珊尖声叫姚小斌的名字，预感到点不妙。他举目四望，找到不远处的何珊，见她推开挨自己站着的一人，白着一张脸朝电梯跑下去，又听见有人相传着的消息：“有人从电梯摔下去了……”
陈诚甩着手，偏一左一右的两个保安架着他不放,他急了:"刚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是我朋友！”
保安有点被他的气势压到，见他不像是要继续闹事便放开手。
陈诚推开挡道的人急急往电楼下跑。
商场的电梯已经及时停了,陈诚看见躺在电梯下的果然是姚小斌，心狠跌一个大落差。陈诚此时感到以前对一般扶手电梯的高度认识都是错误的，或只是这条电梯非常高？担心姚小斌不知被摔得怎样，陈诚一步跨好几阶飞跑下去。
何珊蹲到姚小斌身边，要扶他，急问：“没事吧、没事吧……”
姚小斌脸色青白，咬着牙摇头，何珊帮他起身，他配合，结果一动左小腿上又是那剧烈的痛，疼得他额头直冒冷汗。
陈诚已经赶过来，从何珊手里接过他。姚小斌整个身子都依过去，陈诚问他怎么样，他也不逞强了，说脚好痛，要是不是在公共场合、没何珊在旁边，姚小斌就要哭了，他现在好想靠在陈诚身上哭，因为实在太痛了。
“站得起来吗？”陈诚问他。
姚小斌声音发抖：“不行啊……好痛啊……”
陈诚看姚小斌前所未有的可怜样，看得他自己都觉得痛了。陈诚迅速检查了下姚小斌身上，头上肿了个包包，手掌擦破了皮，最严重的大概就是姚小斌说好痛的左腿了。
超市里的工作人员过来询问，看人还活得好好地就放心了，说：得去医院！赶快！
于是协助陈诚把姚小斌背起来，姚小斌躺到陈诚背上还在“哇啦哇啦”喊痛。
“好了、好了，去医院、去医院……”陈诚哄他安心，一边忍不住说他两句“怎么这么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你这家伙真是！又不是小孩子走不稳路……”
乔伊心里气闷。前几天和他有一夜之缘的那个漂亮男人把数码相机落在了他那儿，乔伊没有那个人的联系方式，东西还不了,更遗憾的是不知怎么才能再见到那人。
那个数码相机乔伊开电源看过，里面的影象内容是那天圣诞节前夜人民广场的狂欢现场，其中有那个漂亮男人和其他几个男女在那狂欢人群中的特写。有一个笑得很灿烂、有时对着镜头做鬼脸的男人出镜最平凡，所以乔伊对那个人的面孔印象较深。
刚才在货物架选水杯时很意外发现了离自己没多远的一个人就长着那样一张脸。乔伊大叹自己竟会这样好运。于是有意与这人搭讪，希望能找到那个男人的线索。自己并没有恶意，可碰见的那个人出人意料地不友好。乔伊不是好事份子，却也经不起挑拨，对方出了一拳，他还一拳回去。
事情闹成这个样子，乔伊很郁闷，想到那个叫“姚小文”的人他终究放不下。中国有话说“不打不相识”，乔伊想，照这句话，计划着和刚才拳头相向的人解释一翻冰释前嫌，虽然有些戏剧性好象也说得过去。
乔伊正要跟上那人，忽听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寻声一看，是曾在同一个学校任教、工作同样是外教老师，并且同样来自英国的中年先生，那个比自己大上几岁的大块头胖先生很热情地上来问候与自己拥抱。乔伊也挺高兴，两人很久都没碰过面，以前就很合得来，于是见面就不禁多说了几句。过一会儿，待乔伊走到电梯处往楼下一望，购物的人已经没再挤在某一个地方看来热闹，摔倒的人应该被转移了吧。乔伊寻找刚才打算要跟上去的人，那人已经没有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