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手机,管鄀谦回过头看着落地窗前的背影。那片宽阔的肩膀,此时充满落寂......淡然地,他忽然问:
「雷殷,现在的你,幸福吗?」
闻言的人,略回过头,却只是侧身一顿,终究没有回话。
因为时间的流动,因为时间过的太快,抓不住的瞬间,让他变得过于小心翼翼,向来冷静沉着的人早已乱了阵脚。
不然,何须耗费六年去寻找......
门,真正地关了起来。徒留下满室突兀的问句回荡在耳边,缭绕不去。
良久,才传出一声低语:
「怎么可能...幸福得了......」
电话内线突然响起,中断了男人的思绪:
「总裁,您跟范董事长约定的时间到了,司机已在楼下备好车。」
「我知道了。」
敛好心神,端上了面孔,他还是他。
......只是却变得越来越困难,一次又一次,他问自己还可以撑多久。
走出了凤氏,管鄀谦的脚步渐快,几乎是略急的跑着向停车场去。
掏出了手机,另只手在方向盘上转动,接听的剎那是女人语带哭泣的焦急声音传来:
"鄀谦!怎么办......顗莫他......"
「怎么回事?怎么会让他一个人出来?」
"今天学校有事担搁了,我...等我回到家时他已不在了!我打电话给许医师,他说顗莫到了约定时间却一直没出现......"
「在家等我电话!」打断蓝云的话,管鄀谦「啪」一声挂下电话,加力踩动油门却连脚都在颤抖,冷汗从额际上滑落,男人向来开朗的脸上有无法压抑下的害怕。
拜托......喃喃祈求着,向过去以往的每一刻......他祈求不要让他们失去他......
心,早已无法负荷任何会失去他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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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这些曾经应该熟悉的大路上,他却无法仔细分辨出过往。他得慢慢的走,缓步缓步的走,他现在眼力不太好,睁着一会都会带着不经意的疼。
城市里的阳光特别刺眼,不消几分钟,眼睛就会疲累不已。那是他无法持续接受的亮光度,太疼了,几乎让他酸涩的掉泪。
轻轻地眨个几下,再睁开,然后行进几步,那都是他现在唯一可以拥有的步调。
这个城市还是那么大,却总是好拥挤。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站立在街头,突然有些茫然,想不起来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想不起来,眼睛又痛了,拿出药水却被人群给撞了肩,药罐子脱手滚远了,他没去追。迟疑了回,他还是选择继续往前走。
蓦地,终于想起来了,他得去医院复浴A陙砻总€月一天他都得回到这城市报到,以往有家人陪着他去,这次他一个人走出了小屋,自己重新摸索这个城市。
「叭──叭──!!」
刺耳的喇叭倏地声传来,骆顗莫脚步一顿,有些疑惑的往旁边一看,人行道上的红绿灯装置似乎变了色,因为他看不出来,所以才没有注意的继续前进。
轻轻颔了首向差点撞上自己的车主道歉,面带抱歉笑容的人往后退一步,静静等待可以通过的秒数。
人潮在身旁快速而过,化成一阵又一阵的灰影瞬间来去,这个城市的步调越来越快,他想,他可能已跟不太上。
随意的看着周围,有些地方太过熟悉,他却想不起来是那里。前方的广告牌上点缀了些字眼,溕模还芩帱N努力瞇着眼,却始终无法认清写着些什么。
只是,那红色如龙般牵起的企业名称字体,太明目、太显眼,就算他想避开,眼角也忽略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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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色高级轿车在大路上行驶,于约定地点前停下,还未等司机前来开门,后座的人已自行开启车门走下。
街上人偶尔投射过来注目礼,雷殷冷峻的面容上却只有淡然,却在不经意瞥过约定地点时怔然在原地。
最初的地方,曾经是最初的第一眼。留下的第一眼曾让过去拥有多少次他的温暖,现在却只能在懊悔与想念里寻找。
有多久没来踏足过这里,失去他多久,时间就这么计量。
视线不由得在透明的玻璃窗内游移,似盼望可以找到些什么,却只有枉然。心头上一阵失落,嘴角却轻轻陷入了过去......
那抹单薄身影总喜欢坐在角落的靠窗位置,满足的捧着白色咖啡杯细细的啜饮,过去多少次,他会从对街看着玻璃窗里的他,然后慢慢走近......
突然的瞬间,眼睛眨不了,手指抖了下,心好像也不客遏止的颤了起来。
这个瞬间,真的以为他就在这里了。视线里,彷佛真实看到那抹温暖微笑的面容,就这么倒映在他的双眼前。
真的以为他就在这里了......真的,就这么以为了......
微暗的透明玻璃窗上,反射出对街一抹白色的身影,伫立在那里的微笑面容沉静,正等待着什么,那始终如一的恬静气质他不可能忘记,他想转身,却怕只是自己的幻觉──
他缓缓地回过头。
那动作几乎用尽他一生的勇气,带着仓皇与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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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他的头发总是柔软如丝,碰了水便不轻易干,衬着他白晰的脸庞,那抹黑,深得让人爱不释手。有时候,轻轻一屡薄光就可照亮那色泽。
瞧......一抹阳光就这么刚好打了下来,他更瘦了,白色的衬衫却让他更为脱俗,他总是最好的,最好的人,有颗最柔软的心......
雷殷握紧拳头,双手开始颤抖,剧烈的颤抖,全身都在颤抖着,就连骨骼都在叫嚣着!他要过去、他要过去...他要走到他眼前、他面前、他身边......
他,就在对街上,不过几步远的距离,他却怕永远都走不到。举起的脚不像自己的,他像有自己的意识,直到绿灯亮起,被付予了资格,他真正走了过去。
因为不确定,所以男子瞇着眼张望着两边来车,胸口却突然就不舒服了起来,好似在催促着他赶快离开原地,见有人走了过来,他便也抬起步伐开始移动,突然被挡住了路,他忙后退几步,抬起了脸想道歉──
那一秒,两双眼睛互对上了焦,就是那瞬间,那阵颤悸把两颗心给拧得都疼了。
眼睛好酸、好涩......骆顗莫看得模糊,他得眨眨眼,眨好视觉,才能让视焦清楚。虽然颜色都是一样的,但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不一样的。
这个男人,这个走到自己面前的男人是谁......这个模糊的男人到底是谁。
模糊的身影里,深色的西装,挺拔的身体,凌厉的双眼,削薄的唇瓣,风吹了过来,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这些翩翩神采,还是和以前一样啊......那西装,想必是黑色的吧。
他习惯的黑色西装,总是利落的勾勒出他的完美。
他淡淡的笑了,微微颔了下首,这男子轻轻地启唇,说道:「你好。」
有礼的语气,载满了陌生与疏离。
这就是六年后的第一句话。忍住满心的急切,还有一种冲动,一种把他狠狠拥进怀里的冲动,雷殷只觉得喉咙干,好象话也不会说了。
「这几年......」唾液滑过了喉管,艰难的开口,声音似乎有点涩,男人一向直接的行事作风顿时泄了大半,只能困难的问出:
「好吗......?」
骆顗莫看着他,平静的容颜依旧,嘴角的弧度不变,双眼看着他,却什么都没有。彷佛过头的山壁,只为阻挡所有外力。
雷殷瞬也不瞬的看着他,想着,他会回答自己什么......好,亦或是不好?然后自己呢......又希望听到什么回答?
他总是自私的。在没有他的这段日子里,他不好,所以他便自私的希望他离开了他就跟他一样不好。
可是,会是这样吗......当初那么竭尽所能离开他的,不就是眼前的他吗?
「还好......」出乎意料地,答案不是两者之一。只是他平淡的语气却载满疏离,让人害怕的客气。
心,又酸涩了起来。
时间滴答走,他们站在路肩上,气氛有些僵,男人却再也吐不出任何一字。他以为他会问问自己,过得好不好......不住苦笑,这个过去的他的安静情人,或许会以为自己可以过得很好。在他离开了以后。
那向来,不就是他的希望吗?希望他过的很好。
药刚刚丢了,眼睛还有些疼着,头也开始沉了,后背一下下的抽了起来,冷汗已开始沁上了发际。骆顗莫抿了抿唇,视线越过男人,轻轻地舒了口气缓和,才启唇:
「那......」
温温的嗓音突然开口,雷殷那一瞬间心臆的地方,跳了好大一下。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一急,说道:「去坐坐吧?」指向身后刚自己站过的对街上,那间熟悉的地方。
其实他就想直接拉过他的手走过去,然后进了店门口,坐在以前他们的老位置上,细细问出这些年。
没有忽略骆顗莫眼里一闪而过的怔然,雷殷又道:「你很忙吗?」话中,却还是无意透露出他的霸道。
骆顗莫眼里连犹豫都没有,轻轻摇了摇头,笑了笑,「不忙。不过我还有事......」转身,看着他,又道:「有机会吧......」
有机会吧,有机会吧......他还有多少个六年可以到寻机会?他还有多少个六年可以等待?
然而他还有什么可以要求,要求这个过去还在他怀里的恋人。
太阳穴的地方在跳动,雷殷在原地紧攥着拳,却没了话。见他走的背影缓慢,脚步不利落,心里跳了好大一下,他已大步追了过去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回事?你的......」他看着他的双腿。
骆顗莫移开了视线,眼里有什么被掩掉了,只是轻声回道:「没事。就这样了......」手,不着痕迹的挣脱了开来。
「什么没事?你给我说清楚!」雷殷拧起眉,斥着。
这男人,还是一样的专制吶......他突然想笑了。原来时间真的改变不了一个人、也磨不掉一个人的本性,更何况是这个人呢......
眼前突然一片昏暗,像一层模糊挡住了视网膜,这次连瞇起眼睛也没有用,眨眼睛更是疼,冷汗瞬间盛满了脸颊。
「顗莫?」雷殷双眼没离开过他,他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让他莫名的感觉惊慌。那像是,随时会倒下的虚弱......
「你......」
骆顗莫想说些话,背脊上的紧抽却不顺他的意。疼,深入骨髓,疼痛让他扭曲着脸,他不想让他知道的......眼前蓦地一阵晕眩,早已没有颜色的周围就要陷入黑暗里,最后一刻,他想的是──
现在的你,幸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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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坐在病床边,姿态尔雅,却像随时会跳起来般地蓄势待发,坚毅线条的下巴绷紧,头发有些凌乱,赤红的双眼紧盯着床上的人。
一下午的时间,让他变成这般狼狈。现在,他只能一刻也不离的紧盯着床上的人,哪怕只是一眨眼,他都要小心的逮着瞬间。
看了眼腕上的时间,距离他在自己面前像破线娃娃般脱力倒下算起,他已躺在病床上近十个小时。
他还不醒......他还不醒。
认知到这一点,他的心开始不稳的痛了起来。害怕和失去都让他强烈的心悸。
急促不停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门霍地被推开,出现的一男一女脸上只有惊惶。跟稍早的他一样,都是无法遏制住的心情......
完全无法......几乎让人无力。
领口猛地被攥了起来,雷殷被狠狠掼到了墙上,带起的一阵声响却吵不醒病床上沉睡的面容,就连一丝一毫的......动静也没有。
「你对他做了什么?!」腥红的眼,怒吼的语言,管鄀谦脸上的激动无法覆盖住焦急,只能一次又一次重复问着手里的男人:
「该死的你为什么要出现在他眼前!?啊!?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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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做了什么......?
雷殷没有回答,双眼有些茫然,怔愣地回头看着床上的人,脑筋一片空白。
我对他做了什么,我都对他做了些什么......
管鄀谦紧紧的攥着拳,力道似能从领子传递过去般的绞紧,让愤慨怒红了的双眼怒瞪他,咬着牙,他一字一字地道:
「为什么你要出现......为什么?!──你该永远带着你的霸业滚得远远的,离他越远越好!看看你干的好事!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你!!」
「不要吵!」一道斥喝倏地插入两个男人之间,紧接的细声呢喃像带着小心翼翼般,看着床上的人道:「你们会吵到他的......」
蓝云颤抖着手,轻轻地描绘着沉睡的面容,想真实的碰触他,却怕一切显得冰冷......
怯懦的收回手,她艰涩的笑着喊道:「顗莫,该醒啰!睡太久了,小穆吵着要找你,你快醒来......好吗?」
泄气般地放开雷殷,管鄀谦调适着呼吸,却怎么也顺不下整颗心的失律,病床上沉睡的面容让他害怕,他几乎不敢走过去,哪怕只是一小步。
他睡得太安静了,那么长的时间竟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呼出的气息虽然平稳却太过细微,几乎让人不能察觉。
偌大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结了,整个房间的黑暗里点亮着一小盏灯,然而三人间的突然寂静,任谁也不会想到这里其实还有另一个人,一个睡着的人。
雷殷看着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双手还有他倒下前的温度,低弱的彷佛像失温,却让他掌间几乎出汗。
巨大、莫名的恐惧像一张无边无际的黑网将他牢牢缠住,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那张睡颜,目光不敢偏离一丝一毫,他也不敢动......甚至,连呼气都不敢出声......
等待,漫无边际般地灼人心伤。
直到紧贴在眼睑上的长睫轻微扇动了下,瞬间,拯救了三个人的命。床上的人蹙了下眉,极轻,彷佛被那点余痛给占据了短暂思维。
终于他缓缓地睁开眼,恍惚间,看着白色代表某种意味的天花板,了然的眨下眼,心下登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转过头,一抹熟悉的笑容浮上嘴角。
「顗莫!」
「抱歉,又让你们担心了。」
温善的声音因为初醒而略微沙哑,带着安然的微笑,那一刻让突然被拯救回来的三具灵魂全舒了口气,眉眼间却还是无法松开,只能紧紧的盯着他。
恐惧与害怕,同时侵袭着他们;这时候,谁都是心上的败兵。
雷殷握着拳,看着被两人围绕的初醒面容,心痛像针毡。他迈不开脚步过去,他只能定在原地,不稍息的看着他。
「碰!」的一声,门突然被粗鲁的推开,一抹娇小的身影冲了进来,和着一声欢呼,直往病床上扑去──「莫叔你醒了!」小家伙咧开了笑抱紧骆顗莫。
骆顗莫温和的脸庞充满了疼爱,揉着小家伙的头,笑道:「怎么冲进来了?」
「他等不及啰。」一道声音突然插入,着白袍的斯文男人走了进来,看见一旁的雷殷时微愣,随即点头微笑。
「许医师。」管鄀谦走到来者面前,脸上的表情凝肃。后者点点头,看了眼病床上的人后率先走出病房。
「妈咪让我在外面等,我、我想见你嘛......」小家伙抱怨撒娇道。
蓝云爱怜的摸摸小家伙,脸上虽然笑着,却带了丝酸楚。
骆顗莫莞尔一笑,蓦地瞥见站在角落的男人,怔愣的对视里,眼神一黯但随即隐去。
「莫叔你这次要在医院待多久啊?不要待太久啦,小穆等你回来说故事呢。」小家伙歪着头,大眼睛看着病床上的人问。
「小穆乖,莫叔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不会太久的。等我回家了,我们再一起睡觉,听整夜的故事好吗?」轻轻顺着孩子的头发,那是跟他一样的黑润色泽。恍然间,眼里藏有一种相连的爱与不舍。
孩子点点头,嘟着嘴要求:「那你还要每天做早餐给我吃,你不可以睡过头!你睡觉时间越来越久了,这样我早上去学校会想念你的早餐的......」小脸上可怜兮兮的,又偷偷靠近男子耳畔小声道:
「妈咪做的早餐不好吃啦......」
骆顗莫愣了下,随即笑出声的抱住小家伙,眼里满是宠溺,让那双黑瞳显得精神奕奕,虽然他才从一场不短的沉睡里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