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日向和季

作者:日向和季  录入:11-28

当他第一眼看见响介时,他在响介身上看出他所没有的东西——纯粹、坚毅与正直,以及乐天知命。这样的少年,必定是生活於幸福的家庭之中。中村不否认他在看见响介的一瞬间,有著强烈的嫉妒。虽然中村当时看起来呆呆的,但他内心的野兽正试图冲破牢笼。
那野兽在咆哮,在怨恨。它怨上苍为何不公,眼前这个少年能生於幸福的家庭,而自己却被母亲怨恨。母亲自杀前含笑告诉自己,她为了产下他而害她见不著丈夫,但她这个儿子的外表却完全不像父亲,让她恨不得把他杀掉。让他活下来,只是因为他总算有一点相似——他与他父亲一样,天生就患有遗传性心脏病。
——我活下来并不是因为我得到希望,而是我要看著你不幸。
虽然小夜子当时没有这样说,但她的怨恨眼神连当时还不到五岁的朔也能看懂。就从那一天起,中村感到自己心中潜伏著一只名为〝怨恨″的野兽。
虽然他并没有把母亲对他当天所说的话告诉舅舅,但白鸟也显然发觉自家外甥的不对劲。只要一提及外甥的名字,他的外甥就会像疯子般抱头大叫大哭,破坏身边的一切事物。因为中村什麽也不愿意说,所以即使白鸟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也没能找出正确的病因,最後医生只说是中村是因为母亲的死而刺激过度,因此偶然会出现情绪失控的情况。
後来中村年纪稍大,也就学会了压抑。在这之前,白鸟过的日子绝对可算得上水深火热。日子有功,中村学会了把一切情绪压在内心的最深处,包括热情。长期的压抑,让中村连在脸上挂上假表情的想法也没有,脸上仅有极淡的表情。疏离的个性也是因此而形成。
中村对纸屋提及的男孩很向往,因为他有著中村没有的一切。当见面时那种向往更为强烈,强烈得瞬间转化成强烈的嫉妒。嫉妒有多深,向往就有多大。
让几近失控的中村平伏下来的,是响介对他的敌意。当他看到响介对他投来的敌意目光,他第一个想法就是,原来连这麽幸福的人也会有对他人起敌意的恶念。
一直以为,自己内心的怨恨是源於破碎家庭的中村,在这一刻明白了内心的丑恶与否,并不是源於生活环境与经历,而是自己的心坚定与否。了悟到这个道理的中村,在这一刻决定试著改变自己,他要试著把那可恶的野兽从自己的心中赶走。
可以说,当时响介的小小恶意,让中村首次有了面对内心邪恶的勇气。当然,中村给响介的评价也是从云之上直跌至不到五层楼高的位置去……。
第二次的见面,中村对响介的评价再次提升。不为别的,只为了响介的纯粹。他没想到一年没见,响介的品性却是丝毫不变。因为在中村想法是,人的年龄越大,内心的纯度就越低。在听到响介说因为喜欢剑道而喜欢时,待人疏离的中村对响介起了一丝怜惜与好感。
〝想要把这个人放在盒子里,小心奕奕地保护,努力让他永远也学不会世间的愁苦。″
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竟然会出现在自己的脑子中,当时的中村不禁莞尔。而这时,他也发觉自己对响介的感情并不像一般学长对学弟。当他首次从响介口中,听见他称自己为学长时,心情的起伏之大更是让他起疑。
最後,响介的鼓掌无疑是给予了中村会心一击。
〝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的丑恶。″
〝不想让他讨厌我。″
〝我喜欢他?″
〝他喜欢的是纸屋,所以我的恋情注定尚未开始便已凋零。″
各种思绪快速地在中村的心里浮现後又沉殿。最後至现在,中村只馀下一个想法。
——……我只要远远地看著他幸福就可以了。如果世上有神灵的话,请务必要让他幸福。让他得到能让我不会後悔放弃他的极大幸福。

14

在响介与纸屋赌气地约定後,时间匆匆地又到了七月。
七月会有什麽?
当然就是暑假了。
什麽?为什麽不是试胆大会、避暑旅行之类有情调的答案?
因为他们没那个时间呀。
响介是剑道部,而其馀三人则是弓道部。既然四人所属的都是运动系学部,在暑假中还会有什麽情调可言?因为他们都要参加学部的集训啦!
暑假才刚开始不到几天,响介就开始了他那为期两星期的剑道集训。
响介所念的学校有点儿历史,所以规模也不算小。学校既有弓道场,也有道场,只是相比起泳池等等的设施,前两者就显得残旧。
「我还以为会到偏僻的深山集训地进行集训。」响介在室内运动场角落的地板上,一边放下行李一边对同年级的部员说道。在集训期间,他们会在学校的室内运动场内留宿。
「光是想象要把道具搬来搬去就已经觉得够重了。你就知足点吧。」那个一年级的学员臭著脸回道。
「只要心志坚定,无论在哪里集训都是一样的!」站在看台上的高年级学长单手支腰,用竹剑指著学弟们大喊。
听起来义正词严的话语,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的感觉就是不对劲。原因无他,只因众人一致认为,这个人的行为举动跟严肃话语的反差太大。
「部长,请你下来……你老是做这种事,连我们都觉得很丢脸啊!」副部长一副哭丧脸。
「哈哈哈哈哈!正好正好!脸都丢光了就不用担心落败了,因为你们的脸早就被我丢光了!哈哈哈哈哈!」剑道部部长放声大笑。
虽然早已习惯,但部员们还是觉得有这种部长自己实在很可怜。
「我们部长跟弓道部的副部长搞不好会惺惺相惜——两人的性格一样的自我中心。」不知是谁说了这一番说话,部员们立即议论纷纷。
「听说弓道部的副部长是个女孩子。」、「真的假的?真好啊,我们部里只有经理人是女孩子,而且还被我们的部长说集训她可以不用参加——结果她真的没来啦。」、「咦咦,小美纪都不来?那不就只有我们一堆臭男生?」、「……往左看是男的、往右看也是男的;休息时看到的是男的、吃饭时看到的也是男的。简直是地狱图。」
「闭嘴!你们这副欲求不满的样子被女孩子看到没问题吗?」剑道部部长御下露出奸狡的笑容。御下的话一出,室内运动场内立即静得连针丢到地上的声音也能听到。
似乎很满意部员们的反应,御下哼哼哼地冷笑了几声:「据我所知,过几天弓道部也会回来学校进行集训。弓道的女生们可都是漂亮的千金小姐喔。」
没有女朋友的剑道部部员们立即高举双手大呼万岁。
「慢著。这件事我怎麽不知道?」副部长挑眉,爬上看台瞪著御下,「我们占用了室内运动场,弓道部的人要睡到哪里去?」
校内可供申请集训间期睡觉又够大的地方,似乎只有室内运动场?
「叫他们到其他地方睡就好。」御下面向自家的副部长,双手支腰、挺起胸膛,「我们部里的人数比他们部里的人数要多上两倍以上,学校里除了这个室内运动场,没有地方能让我们挤得下这麽多人。」
「听你的语气,你似乎并没有向学校申请我们在室内运动场住宿罗……?」副部长佐野目露凶光。
「嗯。因为弓道部已经先我一步申请了。」御下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
「慎吾,你的名字之所以叫慎吾是因为你父母希望你凡事都要三思而後行……」佐野捏住御下的双颊,额上爆出大青筋,「过几天弓道部一到,我们就要看著天上的星星睡觉啦!」
「喔,情调不错。」被捏住双颊的御下口齿不清地说道。於是,剑道部内的超丢脸日常事——佐野妈妈压著坏孩子御下用力地打屁股——今天又上演了。
……啊啊、部长你果真是把我们剑道部的脸都丢光光了。
在剑道部部员为被弓道部扫地出门到户外数星星的危机而暗暗担心期间,日子匆匆而过。除了担心以外,部员们能做的事就只有挥剑与暗骂自家的部长。就这样,弓道部女魔王率领一行人攻略室内运动场的日子终於到来。
「呜哇、炼狱图。」黑川小声感叹。由於时间尚早,眼前的剑道部人员们尚未起床。某些男生只穿著四角裤、大字型的睡觉不设放睡姿完全被弓道部一行人看得清清楚楚。
弓道部的女生们除了纸屋,并没有人走入室内运动场。本来的预定就是,男生睡在室内运动场,女生到校舍的课室里去,所以她们都被纸屋指示到课室整理地方。也幸得如此,她们才没看到眼前的情景。
纸屋瞥了眼前睡得乱七八糟的〝尸体″们,挑起了眉。女孩子的习惯告诉她,这刻的她应该要掩著双眼发出尖叫飞奔而逃,可是她职责所在,不可以离开,所以她最後叹了口气。弓道部并没有经理人,所以当剑道部的佐野拨电话来告诉她有关剑道部的事时,她也只好认命地担任商讨事宜的代表——谁叫真山当时拿著电话不说话呢?
「谁是佐野?」随手放下背包,一身男生装扮的纸屋大声喊道。表情是极度的不爽。
纸屋的声音很响亮,一下子就把众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们抬起头,望了望,见到是一群不太熟悉的人在找他们的副部长,於是又躺回去睡。
见没人理睬,纸屋又喊了一声。这次,一个明显地躺在特等席(只有他睡在跳高用的厚褥上,其他人都是睡在体操运动用薄褥上)的男生爬了起来。
「吵死了。」男生顶著一头睡得乱翘的黑发,眯著眼睛往纸屋走过来,「阿孝不在,他好像……哎、好痛。」男生被在保健室借来的被子绊著,摔到了。
「那、请问你们的部长在吗?」纸屋又问。纸屋从未见过佐野跟御下,只能等对方走过来。
〝尸体″们一致地伸出食指,指向刚才摔倒的家伙。黑发男生连起来都没有,趴在地上就举起手:「我是御下。」
「咦、」弓道部一行人以黑川为首,指著御下发出不感置信的惊叹声。「咦咦咦咦咦!」
「我们的学部好齐心啊。」没有一起惊叹的中村如此说道。同样没发声的真山点了点头,而相模则是一脸没好气地叹了口气。要是响介够清醒,就会认出相模是在中村示范时,对气氛变化有所察觉的其中一人。
「喔,你们是弓道部的部员?」刚梳洗完回来的佐野笑道,「我们的部长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很对不起。」
佐野是个和蔼稳重的好青年——弓道部一行人给予佐野如此的评价。当然,他们很快就会想起〝第一印象多半都不可靠″这句话有多正确。
「阿孝,他们找你。」御下指指纸屋,又重新爬回窝里去。「那、晚安。」
「去你的晚安,天都亮了啊!快给我去梳洗!」扯被子踹人下床的动作一气呵成,显是日子有功、训练有数。
「佐野妈妈好可怕。」御下伸手一指。
「慎吾,你又皮痒了是不是?」佐野的额上青筋暴现。
「……我去梳洗。」御下没兴趣一大清早就挨打。他早上起床时脑袋不太清醒,要成功逃离好友的魔掌似乎不太可能……想著想著,御下又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了。「哎、好痛。」
「对不起,让你们见笑了。」佐野苦笑,望了众人一眼,「请问,纸屋副部长不在吗?……也对,他们这副样子不太适合被女孩子看到。」
佐野似乎没能认出纸屋的性别。不,不只他,他身後的一堆〝尸体″们似乎都没能认出。
「这是真山,是我们的部长。」纸屋笑容灿烂地介绍道,「我是纸屋。」
「同音不同字?」佐野脸上冒出了冷汗。
「同音同字同一个人。」纸屋笑说,甩了甩双手,为揍人而作准备。
这回,换剑道部的〝尸体″们尖叫了。

15

「早、早安,中村学长。」
以女魔王追杀著起死回生、边跑边抱著衣服哭著喊「我嫁不出去了!」等等谜样悲鸣的尸体们为背景,响介呐呐地向中村打招呼。
「这是百鬼夜行图?」、「现在是早上啦、是早上。」
运气不够好地听见了弓道部部员用压低的声音作出如此对话,响介看著自己的脚址,红透的脸就是不想抬起来。他身上穿的是黑色的运动长裤和短袖白T恤,比起其他人得体得多,但这也是他不敢抬起头看中村的原因之一。
他不想看见中村面露嘲笑的表情。光是听到其他人的笑声,他就已经觉得很难受,要是看到连中村也在嘲笑他们的话,响介觉得自己说不定会哭出来。
响介喜欢剑术,也喜欢这个剑道部。虽然学长们都是自我意识强烈得吓人的家伙——反正他身边的登的自我意识也很强了,响介自暴自弃地觉得也不差多几个人了——但响介知道他们都不是坏人。与剑道部的同伴在一起,响介感到很快乐,所以他不希望连中村也嘲笑他们。
至於为什麽要把中村与其他人区分开来,响介此时尚未发觉到这个问题。答案就更别说了。
「刚起床会冷,这个给你。」中村倒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大笑,只是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响介身上。语气还是一样的淡然。
响介抬眼,但中村已经转身拉著真山的手,要一起去把女魔王回收。
残留在外套上的馀温,让响介不自觉的拉紧了外套。对响介而言稍为宽大的外套,让响介首次认知到中村与他之间的距离。
从一开始的敌视到现在的认同,响介把中村的位置改了又改,最後定位为〝一起奋斗的同伴″。响介一直以为,他与中村是可以并肩而行的。
但事实上,中村毕竟是长辈,是学长。
一但有了这个认知,响介望著往纸屋方向走的中村,忽然觉得中村拉著真山的手在此刻竟然无比的碍眼。
「……我竟然会这样想,看来我的脑子好像有点不对劲了。」响介喃喃说著,又把外套再拉紧了一点。
经过一场鸡飞狗跳的骚动後,纸屋终於在真山不悦的表情下乖乖离开。虽然前些日子纸屋已经道过歉了,但真山却只是摇了摇头就转身走掉。认定真山尚在生气的纸屋,在真山面前总是战战兢兢。
纸屋离开後,两位部长开始划分部员们的睡眠位置——说是这样说,但在真山光是站著不说话、御下又在嫌麻烦的情况下,两个学部的部员们基本上都是爱睡哪里就是哪里,只是行李分开放而已。
解决好琐事後,剑道部中还没梳洗的人边打著呵欠边到外面梳洗,剩下的人则是聚在一起讨论早餐该吃什麽。因为正值暑假,学校的贩卖部并没有营业,而高中也不同於小学,会有可以煮营养午餐的大厨房。他们的三餐都是自行用预先买来的大堆食材在家政教室煮出来的。
「阿孝,我想吃……」御下毫不客气,率先抢得发言权。
「不准说要吃咖哩食品。」佐野斩钉截铁地打断好友的话语,并用双手拼在一起作了个大交叉,「没人早上会想吃味道这麽浓的早餐。」
「不是、不是。我想吃鸡蛋沙拉。」御下一脸天真的表情。
啊啊、刚起床脑筋不够清醒的部长大人真可爱。跟脑筋清醒时的胡闹相比,现在轻易妥协的部长大人简直是天使——剑道部部员们一边拭著感动的泪水一边如此想著。
「唔、如果只是鸡蛋沙拉的话……」记得家政教室好像有沙拉酱。只做一人份量的话应该是足够的。——佐野颔首,考虑著。「应该没问题。可是你只吃个沙拉就够了?」
毕竟是发育时期的男孩子,早餐只吃沙拉一定会饿肚子。
「那就追加一个红豆包。」御下笑著说道,「我记得找零食的时候有在阿孝的背包里看到红豆包。」
「……为什麽你找零食会找到我的背包里去?」佐野额上的青筋若隐若现。剑道部部员立即同时退後三步,免得副部长大人抓狂起来会被罪大恶极的部长累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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