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阿孝说过,叫我不要随便吃其他人给的零食嘛。」御下笑著说出好友小时候的忠言。
这小子绝对没睡醒。——佐野顶著一脸〝我好可怜啊″的哭丧脸,把好友推到一旁坐好:「……除了鸡蛋沙拉跟红豆包,还要吃什麽?」
「咖啡。」
「不可以。」佐野即答。「你胃不好,喝咖啡会痛。」
「胃痛时吃止痛药就可以了。」
「不可以。」佐野无视好友的抗议,请人代他到自动贩卖机买可可亚。那个部员立即点点头,从佐野手中接过零钱,转身就跑出室内运动场。
一边留意著剑道部的情况,黑川一边脱掉自己上身的衣服:「那两个人到底怎麽回事?简直像保姆跟婴儿。」
「是〝佐野妈妈″与〝儿子御下″。」同样在更衣的相模看也不看就回答,「听说好像是佐野小时候不懂事,一时冲动下答应了儿时玩伴御下,说要当他妈妈什麽的——不论是像连体般总是粘在一块,或是那个愚蠢得很的诺言,在我们班上都是大名鼎鼎。」
「……他们跟相模你同班?相模你不是念二年级吗?」黑川停下更衣的动作。努力憋笑的黑川双肩颤抖。黑川实在想像不出那是在怎麽的情况下约定——而且看情况,佐野似乎还在继续守约。
「他们也念二年级。剑道部之前一届没有人入部,所以部长与副部长之职就落在他们身上。
」相模更衣的动作丝毫不停。「话虽如此,但他们的实力非常之强。」
「实在是看不出来啊。」黑川望著御下与佐野如此感叹,继续更衣。这时的佐野正咬牙切齿地拉著好友的衣领拚命地摇晃,似乎又吵起来了。
「呃!」正当弓道部的人更衣的当儿,响介回来了。看到正在更衣中的中村的背影,响介吓得低喊了一声。
听见响介的声音, 中村回头看了响介一眼:「怎麽了?」
「没、没什麽。」明明没看到什麽,但响介却感到自己的脸红了,「为什麽不到更衣室更衣?」
中村听了,轻轻一笑,把腰带绑好。「我又不是女生。」
中村简单的一句,却让响介的脸红得更厉害。
没有多看响介,更衣完毕的中村穿好布鞋,走出室内运动场。虽然穿著弓道衣穿布鞋子的样子看起来怪怪的,但因为不可能赤足由室内运动场走到弓道场,所以这是无可避免的;同样,等会儿换上道衣後的响介,还是得穿著鞋子走到道场去。
「学长你不吃早餐?」响介走到门边大喊。
「我们吃过了才过来的。」中村向响介挥挥手,然後转身离去。
响介听中村这样说,只好转身走回室内运动场里去。一种不知名的心情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让响介很想哭。他刚刚看到中村快步追上真山,两人的身影并肩而行。
「……好冷啊。」响介喃喃说道,把刚才想还给中村的外套重新披在自己身上。
「关君,你今天的表现失准喔。」与响介同样坐在道场门外阶梯上的剑道部部长,罕有地大发慈悲,关心只比自己少一岁的学弟——其实御下是被佐野用糖果骗出来的。理由是精神状况不好的人在道场里乱晃会很危险——无聊的他於是找上刷新最快落败时间的响介聊天。
会用小孩子语气说话,代表御下的脑袋离清醒还远得很。响介很清楚,此刻的剑道部部长大人乍看之下少了过盛的胡闹,跟平常相比起来简直就是天真无邪的婴儿,但事实上御下毕竟是御下。此时御下理性的部份还没起床,把平常隐藏起来的攻击性毫不内敛地表露出来。这让响介感到战战兢兢,甚至不自觉地坐直了腰板。
「对、对不起。」
「心神不定,会让你的剑术出现瑕疵。」御下简单地说道,并没有问响介为何心神不定。「你的剑路很简单,直来直往的。所以你的胜利关键在於快与准二字——心神不定是剑术的大敌。」
「御下部长,你在心情烦躁的时候会做什麽?」响介决定向长辈求助。「我觉得自己追不上朋友的脚步,所以有点烦躁不安。」
「追不上朋友的脚步这种想法我理解。在这种情况下,我会试著努力追上那个人。」御下喃喃说著,不自觉地轻咬自己的左手食指。光是想像佐野离自己越来越远,御下就禁不住精神绷紧。
御下小时候有紧张时会咬指甲的小习惯,而且常常咬得太深而受伤,所以佐野就常常替他把指甲剪得很短,免得他乱咬。但这不过是让御下由咬指甲改为咬手指的徒劳之举。
「只要够努力,一定能追上的。不是吗?」御下歪歪头。就他的情况而言,他的人生可说得上一帆风顺。即使小时候父母离异,但也有小时候傻呼呼长大後却很鸡婆的佐野在他身边。可以说,他想要的,几乎都到手了。这样的御下,根本不会想到世上有他所做不到的事。
御下只知道,凡是他想要的,他就会拚上全力去争取。
「能追得上吗?」响介叹了一口气。两年的时间,并不是说想追就能轻易追得上的。
「与其花时间在想〝能不能追上″这种问题,不如现在先起步吧。」御下把佐野给他的糖果塞到响介手中,「话说回来,胜负的关键还是在於心。无论是打麻将或是武术,胜的永远是拥有比其他人来得强大的意志的家伙。」
16
想要追上中村的步伐,希望自己能够从容不逼地跟中村谈天说地。
希望能与中村处於对等的地位——响介晓得这种想法有多奇怪。
虽说中村是学长、是前辈,但这并不代表中村比他优越。这一点响介其实很清楚,但当登、真山跟中村三人呆在一起时,他就是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
——总觉有点不甘心。
「他们是弓道部的三巨头,你挤不进去是理所当然的。」在晚餐的准备时间,御下边吃著佐野妈妈塞给他的红豆包边如此地对响介说道。因为今天到佐野负责煮食,所以跟佐野有如连体婴般常常粘在一起的御下也在家政教室内。至於御下手中的红豆包,则是他说想要帮忙做晚餐时,佐野塞给他的。因为如果让御下来弄晚餐,晚餐一定会是咖哩火锅——顺带一提,御下弄的早餐一定是咖哩拉面,而午餐也必定是咖哩饭——佐野已经不想再被自家部员们抱怨一日三餐都是吃咖哩,所以就一脸哀怨地用心爱的红豆包打发了好友。
想打发我?哼哼,阿孝你也太天真了。——脑袋清醒的御下显然并不是用一颗糖果就可以轻易打发得了的小迷糊。怀著要把好友最爱的红豆包吃光、让好友哀怨不已的恶作剧心态,御下高高兴兴地吃著好友贡献的贿赂品。
「如果我早个两年出生就好了。」响介自暴自弃地道。同样负责今天晚餐的响介,一边叹气一边用刀子切著肉片。
「你即使跟他们同年出生,结果也是一样的。」御下又咬了一口红豆包,道:「叫他们三巨头是美化了他们。听以前的部长说,他们三人的正确名称是〝弓道部的三怪人″。据说後来喊他们怪人的人都被那个女怪人追著打,所以才改喊他们三巨头。你没他们那样奇怪,所以你不可能跟他们合称四怪人啦。」
「我想追上那个人并不是想要跟他们一起当怪人。」响介有点没力地说著。「前辈你说登跟真山是怪人,我也不是完全不理解原因。但是为什麽中村学长也是?」
听到响介直喊纸屋的名字,御下扬一下眉,嘴角扬起不怀好意的笑意:「他们的特性很有名:真山学长〝除了进食外就不张嘴″,纸屋学姐〝不像蝴蝶般飞舞、也不像蜜般攻击;只像铲泥车般片甲不留″;至於中村学长嘛,是〝被人叫出名字就会神光尽失的妖怪″。」
「……嘎?」听见这样的评语,响介微微张开嘴,好一会儿才发出一个单音。他不明白这个评语的意思。
「神光啊,大概就是指那个光看著他就感到心灵被治愈的慈悲笑容?」把最後一口红豆包解决掉,御下以事不关己的语气说道:「听说中村学长好像不怎麽喜欢自己的名字。似乎是被人喊名字就会突然阴沉起来的样子——不过我没亲眼看过所以不清楚。」
响介想起,初次跟中村见面时,邻家女孩的介绍。
——「中村,这位是我跟你提过的关响介。」、「响介,这是跟我同一学部的中村。」
纸屋介绍中村时只提及姓氏,而介绍响介时说的却是全名。当时他以为她跟中村有什麽关系,所以她才只说中村的姓氏。现在想来,真正的原因可能是她知道中村不喜欢别人提及他的名字,因此她才没说。
为什麽会讨厌名字呢?名字是父母给孩子最重要的礼物,也是父母给孩子的祝福呀。
「难道中村学长的名字很难听?」响介皱起眉头,把切好的肉片放在大碗中备用。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打探。」御下笑说:「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代你打探一番。」
对於热衷其中的御下的提议,响介很是犹豫。说不好奇是骗人的,但既然中村讨厌那个名字,他也用不著去知道。
考虑了好一会,响介正想拒绝,但御下的一番话又让他改变了主意。
「你不想跟中村学长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吗?」就是这番话。
虽然响介并没有明确说出想要追上哪个人的步伐,但看样子御下似乎已经猜到了。
看见响介默默地点了头,御下立即把在炉前忙翻了的好友喊过来。
「如果你想再吃一个红豆包,就自己去我的背包拿吧。」佐野走到御下面前,用〝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了″的父亲语气说道。
「谁跟你说这个。」御下翻了翻白眼,「阿孝知不知道弓道部的中村学长叫什麽名字?」
「不知道。为什麽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佐野狐疑地眯起眼睛,「慎吾,你又在打什麽坏主意了,是不是?」
「情敌的名字,总是会好奇嘛。」御下把情敌二字之前的〝关君的″三字省去。
「情、情敌?」佐野吃了一惊。他完全不晓得御下有了喜欢的对象——当然,这是御下特意营造的误会,御下本人当然是没那个对象了。「那女孩是谁?」
「弓道部的女怪人。」
响介在一旁听著,一边在心里吐糟部长口中的打探方式竟然是问副部长,一边觉得不对劲。他当然知道,御下说有情敌与恋人的人是他关响介,但响介心里就是觉得不对劲。
响介的确是喜欢登,而中村是情敌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御下说的并没有错,可是响介总觉得有哪里出错了。至於错在哪儿,他又想不出来。
没有理会呆一旁的响介,佐野一脸哀怨:「为什麽会是她……世上有一堆的好女孩,为什麽偏偏会是她?」
「我哪晓得,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而且我又不是本人,怎可能知道?「替我查看一下学生名册,我想知道中村学长的名字。」
「你想要中村学长的名字来钉稻草人?」佐野双手按在好友的肩上,露出坚决的神色,「慎吾,你要三思而後行。」
「一句话,替我查还是不替我查?」御下冷哼。与其夜半时份头顶著两根白蜡烛去钉稻草人,不如现在把你这个脑袋突发性闭塞的家伙钉在树上去还比较好咧。
「你与其选她,我宁可你去找个男人当老婆。」佐野还是没有答应,依旧在哀怨不已。
「男人?你要是能立即介绍一个愿意嫁我的男性,我就放弃。」放弃不问。
佐野贬贬眼睛,视线立时在家政教室内的男生身上打转。刚才御下最後的那一番说得极响,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一见佐野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无不吓得全身僵硬。
佐野这是急的脑筋打结,不然怎可能看不穿好友的奸计?只见他认真地看了一人又一人,就是觉得没一个人能配得上御下,最後只好垂著头不语。
「阿孝,你找不出来喔。」御下灿烂地一笑。
「不。」佐野忽然抬起头,把御下望得鸡皮疙瘩。「我当你老婆。」
「咦?」御下笑容一僵。
「我是男的,又愿意嫁你,所以请你放弃那位小姐吧。」佐野一字一句地说。
「……别以为你这样说就可以唬住我,我才不相信你。」御下皱著眉头,说道。「你不过是不想替我查资料而已。」
「别太任性。你选谁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是她。」佐野认真地说:「万一你们将来的孩子遗传到你们的性格怎麽办?想想看,以你们的性格,孩子的任性程度绝对是你们的二次方。」最糟糕的是依你这种个性,看顾孩子的工作最终会落我的身上啊!
「你叫我别太任性?」御下突然冷著脸,「到底当初是谁对我说过,我可以尽情地任性?你现在才来嫌?」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可以尽情地任性。」佐野一脸歉意地说著让剑道部部员咬牙切齿的话语,摸了摸友人的头,「我可以替你去查资料,但是妈妈我绝对反对你们的交往!」
说罢,佐野带著决意的表情跑出家政教室。
「这、就是〝佐野妈妈″?」刚练习完毕,奉纸屋的旨意前来问晚餐能不能多煮让弓道部与剑道部一起吃——明天晚餐会由弓道部来做就是——的黑川与相模,刚巧听见了佐野最後的那番话。於是黑川笑容僵硬地问相模。
「很青春,是不是?」相模面无表情地回答。跟御下与佐野同班的相模,觉得他们果真是丢脸二人组——虽然今次丢脸的是佐野。
御下看见佐野跑掉後,笑著用食指与中指向还在状况以外的响介比出了胜利手势。
「阿孝跟小叮当是同类。同样是喜欢吃红豆包;同样是有求必应。」
——所以你就是那个大雄罗?
响介叹了口气,心中为剑道部的副部长默哀。
响介不懂自己的心情。
似乎每跟中村见面一次,心中的烦躁就自得乘个二次方。
一方面怪自己心志不坚,一方面视线却离不开中村的身影。即使中村真的是自己的情敌,自己的注意力也未免太过集中於他身上了。到底自己是怎麽回事?
现在不过是弓道部来集训的第一天,响介就已经觉得自出生至今加起来的烦躁也没今天的强烈。
——再这样下去,自己最终会变成怎样呢?
响介在简陋的被窝里辗转反侧,睡不安稳。看了看有夜光功能的手表,时针现在正指著三与四之间。
天快要亮了。响介叹了一口气,拿著自己的小型手电筒,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反正现在才开始睡,早上反而会起不来,所以响介很乾脆地起床了。
小心奕奕地在睡得乱七八糟的剑道部〝尸体″们之间的空隙走过,响介用手电筒向特等席方向照过去。自家的部长大人还在睡,睡姿跟关灯前的睡姿完全一样。
听说一般人在睡眠状态下,平均每半至一小时就会转身一次。如果睡觉时不转身,代表那个人的精神状况很绷紧,连睡觉时也没能放松下来。
虽然御下怎麽看都是剑道部中最没压力的人,应该不会有精神绷紧的情况,但响介并没有怀疑他是不是在装睡。因为佐野曾说过:「那小子自小就是睡得比死尸更像死尸,完全不会动。」
响介并不是为了想看御下的睡相而把手电筒照过去。响介想看的是,睡在特等席旁边的佐野起来了没有。不过此刻佐野不在,看来是已经起床了。
再往弓道部部员占据的休息地方向照过去,弓道部的部员们有半数以上都是睡在自行带来的睡袋里。光晕一扫而过,响介看到黑川张大著嘴的睡相。
「好刺眼,别把光照过来。」一个稍低的男嗓音在黑暗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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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不起。」响介立即把手电筒往上。手电筒的光落在雪白的天花板上,再反射下来时已经没有那麽明亮刺目。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下,响介看到刚才说话的人正倚墙而坐,目不转睛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