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前尘————凡间

不出二日便听得帝君传讯，正阳子乔私自盗用王母御赐丹珠，已被天兵缉拿，拘禁於青邱之泽。
牡丹闻讯大惊，脸色瞬时变得苍白，差点晕了过去，我连忙上前扶住为她顺气。缓了缓她终於平静下来，两眼直直望向前方："我要上玉清殿，面见帝君！"
"牡丹，你说什麽浑话！玉清殿岂是我们一届花仙能随意去的地方？"我急了，"我知道你想救他，可是盗用御赐丹珠乃是多大的罪名！他自得其咎，你救得了他麽？"
"红芍，你不知，他是为救我！"

接下来我才得知，四百年前心月在人间除尽天下牡丹，重创了牡丹元神，是子乔机缘巧合下用半颗丹珠为她凝聚元神，救了牡丹一命。丹珠乃三界圣品，聚日月菁华，历经万年时光方得提炼一颗。五百年前王母寿辰，赏赐丹珠与几位颇受宠爱的真君仙子，未经帝君首肯皆不得私自擅用。当时子乔不知她是牡丹仙子，丹珠耗用一事又非比寻常，因此并未声张，待牡丹醒来他便告辞离去。

"那这一次，难道也是......？"也是丹珠救的牡丹？
牡丹点头，我却心慌了。一把抓住牡丹，我厉声道："不许去！"若是帝君知道丹珠为牡丹所用，那牡丹岂不是难逃罪责？
"我若不去阐明原委，子乔必受重罚！"
"仙子多虑了。"一个声音突兀插进。
我与牡丹回头一看，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竟是天将统率二郎神！
"帝君有令，百花林花神牡丹，疑与正阳子乔私盗丹珠一事相连，今命其速至玉清殿候审！"说完二郎神手一挥，已有两名天兵上前拉住了牡丹，"仙子请吧！"
我刚要上前阻拦，牡丹一记凌厉眼神射来："红芍！现命你暂时代我职位，与众姐妹看护百花林，以防小人作乱！"

明白她所指为何，我只得咬牙答应。眼睁睁看牡丹被天兵带走，姐妹们皆没了主张。茉莉早已哭得满脸泪痕，上前拉住我衣袖嚷道："姐姐，我们该怎麽办呀？"
怎麽办？事出突然，一时连我也慌了神。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紫微星君！他是王母座前红人，又深得帝君信赖，若求他相助，或许牡丹能逃过一劫！
事不宜迟，我匆匆交代姐妹几句便立刻动身前往灵霄殿。方至殿门却见菖蒲急急赶了出来，一见我她便扑到我怀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忙问她究竟发生何事，她半晌才抬头哽咽道："子乔被天兵抓走，星君上玉清殿为他求情，没想帝君没有丝毫动摇，竟说要毁子乔元神，以偿丹珠万年灵气。逍遥子......他......"
听得此我心下一凉，逍遥子必不会放著子乔不顾，他会如何？不敢多想，我忙问菖蒲："逍遥子怎样了？快说！"
"他听闻帝君意欲如此，竟然不听人阻拦，到青邱去救子乔去了。青邱天兵众多，又有托塔天王亲自镇守，他这一去，不是闯祸麽？"
菖蒲说完，又大哭起来。

仿佛晴天霹雳，我大惊失色，心乱如麻。紫微既然保不住子乔，只怕也保不住牡丹；逍遥子此举已是犯了天条，若是天威震怒，那他该会受何惩处？
脚一软，我几乎站立不住。怎麽办，怎麽办？如何救牡丹，又如何救逍遥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如此无用，竟然完全无措可施。
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别的菖蒲，又是怎样回的百花林，只记得茉莉一脸焦急地迎上来，我眼前一黑，便再无意识。

完结章

待我醒来才知，逍遥子擅闯青邱，打伤数名天兵，为托塔天王所擒，现已押往玉清殿收审。盗用丹珠者唯正阳子乔一人，与他人无干，特赦牡丹仙子无罪，仍留守百花林；正阳子乔暂囚於青邱听候发落。
牡丹回来告诉我，在玉清殿上，为保子乔元神，逍遥子竟甘愿将自己以千年道行所凝练而成的灵珠献上，并自愿堕入人间道，受生生世世轮回之苦。他一腔赤诚打动帝君，再加上紫微星君为子乔求情，帝君已答应免除子乔元神被毁之罚，暂时将其囚於青邱，等逍遥子下界之後再定其罪名。
心，一下子沈入深渊。逍遥子，为了一个子乔，你竟能如此？虽早知你一颗心全放在了他身上，然而，到了这一步，我依旧无法死心。
现下如此状况，我知道，能救逍遥子的，只有子乔。

当日我便赶至青邱，以答谢子乔相救牡丹的名义说通了守关天兵，顺利进了关内。刚要踏进关押子乔的金坛洞，却听得洞内有人声。我忙躲在洞口屏了呼吸，细听里头动静。
然而，不想洞内说话之人竟是心月！眉头一皱，我心下疑惑，这心月是来探视子乔麽？
却听得心月冷冷一句："怎样？可考虑清楚了？"
洞内一阵沈默。心月又道："你就忍心看著逍遥子亲手奉上灵珠，舍弃仙籍堕入六道轮回？"
"......心月，不想你竟是如此狠毒心肠。"声音是子乔。"这难道就是你当初将丹珠赠送於我的目的？"
我大吃一惊，那丹珠竟是心月送与子乔？
"子乔，莫要怨我。你可还记得六百年前我第一次见你的样子？"
子乔没出声，只剩了心月自言自语："那时我仍是原身，白狐一只。天界人我见得多，能有这般风采的倒只得你一个。至今我还记得被你抱在怀里的感觉......"
"心月！"子乔打断他，"你当年故意刁难百花，害牡丹元神受损；前日又大闹百花林，出手重创牡丹，就是为逼我动用丹珠？"
"正是！"心月声色瞬间冷硬下来，"我乃天魔护体，注定要历三世劫难。本想留那丹珠於你作为牵制，待我历劫返回天庭，再与你重续前缘，怎奈......三世之劫未满，你竟恋上了那风仙逍遥子！你不是一向自诩无欲无求的麽？"
"......你就是为此，才把逍遥子逼到这般田地？"
心月冷笑几声："如今你也没得选择，想救他，就听我的话。如何？"

子乔怎样作答我并未听见，因为我已离开金坛洞。但我知道，无论如何，逍遥子有救了。
出於私心，我并未将所听到的秘密奏於帝君。我一直在想，如果，如果子乔离开，那麽逍遥子是否能把眼光重投回我身上？
数日後传来消息，正阳子乔舍弃千年修行，随灵狐心月下世历劫而去。帝君因此赦免风仙逍遥罪责，灵珠也物归原主。

正阳宫的竹林外，紫微星君见到了我。
"想必是红芍仙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他淡淡一笑。
"......他......还是忘不了麽？"
紫微静默半晌，"方才我与他那段对话，仙子应是听到了才对，又何必再问？"
"......为何......我终究是比不上他......"
"红芍，该放手时便放手。"
我苦笑："如何能放？"
情之一字，千丝万缕，交缠错杂不可脱。
"而今休去便休去，若觅了时无了时。"紫微幽幽轻叹，"对他如此，对你又何尝不是？"
"你与他，本是一般......"

目送紫微背影渐行渐远，我只觉心中一片死寂。往日种种，一幕幕自脑中闪过，恍恍惚惚。
佛曰：是空，是空。
转身抬脚朝林内走去，一路上竹影摇曳，满眼青翠。心随著风声忽高忽低，渐渐归於平静。
那人背对著我站在林中，仍是一袭白衣胜雪，却再不见往日飞扬神采。
"是红芍麽？"
孤寂而悲伤的声音，带著令我心颤的脆弱。
不语，我走近前去，弯腰拾起他脚边的那颗玉珠。剔透玲珑，光辉夺目，正是风仙千年修炼而成。
"灵珠乃我等仙神精魂所聚，皆被视为至宝，怎可随意丢弃？"
他闻言转身看向我，笑容惨淡："他弃而不顾的东西，我又怎会珍惜？"
我看著他幽深眼眸，看著他修长眉宇，看著他檀黑乌发，忽觉世事如水，烟尘梦幻般留取不得。
牡丹说的有理，你这个人啊，骨子里就是风。我终究，追不上你。
深吸一口气，我问："逍遥子，你对他，究竟是何情感？"

今日百花林宁静异常。
牡丹坐了我旁边，一杯一杯喝那"百花酿"。
"他走了？"
"是。"
"为何不留？"
"留不住。"
"放得下麽？"
"放不下。"
"可能忘怀？"
"只怕此世不能。"
"不怨？"
"怨谁？"
"......"
"你...去吧。"
"不拦？"
"拦不住。"
牡丹笑了，妩媚如春风杨柳。她将眼自百花林内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红芍上。
"妹妹，怕是要花开了呢。"
"...不悔？"
"不悔。"
"若是清秋梦一场..."
"是又如何？"
我也笑："诸神都错看了你。这红芍恣意，原本该冠在你头上。"
"你我今日，不如一醉。"
"好说。"

风仙逍遥、百花林牡丹皆舍弃真身下界而去。天界闻者皆惊。
我独坐於亭阁之内，看亭外！紫嫣红千娇百媚，桌上一瓶"百花酿"已是见了底。
紫微星君前日与我对饮，我打趣问他如何使了诡计将逍遥子放下界去，他挑挑眉，说逍遥子做事，谁又拦得住他？
星君微笑，我了然。

又想起那日星君之语，我与逍遥，本是一般，皆是痴人。
如今我可醒悟？

将手伸进袖中，掏出一颗灵珠来。那日逍遥子弃它而去，我却不忍丢了它，待拾了回来才觉不妥。灵珠上聚有仙神精魂，若留了它，逍遥子日後不定尚能重归仙位。只是，子乔修行已废，只能世世轮回，天界怕是回之不得，逍遥子又岂会留他一人受轮回之苦？
他弃之不顾的东西，你不会珍惜；你弃之不顾的东西，我又岂会珍惜？
灵力微吐，手中玉珠已化为烟尘，随风四散而去。

逍遥子，从此你我，仙凡两隔。

酒香阵阵，我已有七分醉意。支了额靠在栏边，我看向园内百花。
朦胧中又见牡丹清丽背影，回眸一笑便是万种风情；恍惚间又见七彩霞云中那人御风而来，一袭白衣，清俊飘逸。
那日满园红芍，竟於一夜之间全数开放，瑰丽潇洒，恣意娇豔，清香阵阵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而红芍仙子已醉，醉入前尘旧梦，不复清醒。

如何方得有心？
痛其痛，哀其哀，揪其牵挂。心生则百味陈杂，甘苦莫辨。因缘一时，便是纷扰一世。
也罢，不过尘梦一场。幽幽梦醒，醒时却笑：不如无心。

（完结）

《梦前尘》是我两年前写的短文，那时自己写文还很青涩，文笔比较僵硬，而且文风也与现在大相径庭，惭愧。

但毕竟是自己当初的宝贝，所以不忍就这样舍弃了它，今天终究把它放上来，免得它永远埋没^_^

明天开始更新《青衫更在青山外》，请大家多多支持，谢谢^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