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天·逆子之章————悠雨

听出是南宫夫人的声音，影臣身体一僵，只好乖乖站住。转过身，怪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娘......」
「你不是被关在牢里吗？怎么回来了？不会是偷溜出来的吧？」
南宫夫人走近几步，表情严厉，语气也不怎么好。
影臣听着觉得心里难受，心想：一般人都会心痛自己的儿子被关在牢狱里吧？看见儿子回家应该很高兴吧？谁知道南宫夫人冷冰冰的表现，却让影臣觉得，自己还是乖乖呆在牢房里不要回家比较好。
「我们桃源庄可不收留逃犯。在我把你揪回牢房之前，你最好自己乖乖回去。」南宫夫人的语气依旧非常严厉，听上去不像在开玩笑。
「娘......」影臣撇撇嘴，「什么逃犯逃犯的？我又不是犯人，哪称得上逃犯？」
「这么说，是衙门放你回来的？」南宫夫人的语气显然是不信，冷笑两声道，「这就奇怪了，衙门放人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为什么偏偏选在大半夜？白天放人有什么不好？而且根本没有通知我们接你--我看你根本是在说谎！」
「娘......我可什么都没说，全是你自己瞎猜的。」
南宫夫人被影臣这一句话堵住，怔了怔，才又恢复那高傲的笑脸，「全是我瞎猜？那好，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回来的？不是逃狱，你怎么回得来？」
「当然是被放出来的嘛。娘，这件事情说来很复杂。让我睡一觉，养好精神，明天再慢慢给你解释。我现在又困又累，你就让我回房休息吧？」影臣不是想早点回房休息，而是想早点回房收拾东西。
「翅膀长硬了是不是？敢和我谈条件？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回屋睡觉。」南宫夫人挡住影臣去路。
见对方态度如此坚决，影臣也只好老实交待：「娘呀，其实简单来说也只有一句话：我和杨捕头立下生死状，帮他去抓梅花贼归案。所以他才放了我，我明天就起程，时限三十天。」
「生死状？」南宫夫人一惊，这三个字让她产生不好的联想。
见南宫夫人脸色黑沉一片，满是惊愕，影臣知道她把事情想严重了，急忙给她宽心道：「娘，你放心。说是生死状，但根本不是什么非要你死我活才能解决的问题。我只和杨捕头他约定，三十天内，帮他抓回梅花贼证明我的清白。但如果抓不回来，我就任由他处置。娘你放心好了，最多只是挨几下板子，死不了。」
「臭小子！你有什么本事去抓梅花贼？你到哪儿去抓？」南宫夫人双眉蹙紧，目光焦急。情
「天大地大，他梅花贼跑到哪里，我就追到哪里。」影臣笑着宣布自己的决心。
「你也知道天大地大！怎么可能找到那个梅花贼！」
「不去找找看，又怎么知道我找不到呢？娘，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平安回来。不过呢，」影臣眼睛一眨，嘴角向上一勾，「至于路费方面，还请娘你可怜一下，随便施舍给我一点吧？不然你儿子出师未捷先饿死，那就太可惜了。」
「你敢去！」南宫夫人双目一睁，把影臣吓得急忙闭嘴。
「娘......」影臣小声嘟哝着，还想再求。
只听南宫夫人道：「总而言之，你不能离开桃花镇，杨捕头方面，我明天去跟他说。」
「娘，生死状都立了，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影臣把墨渍未消的手掌亮出来给南宫夫人看，他就是用这手掌盖下掌印的，已经抵赖不掉了，「娘......我也不小了......即使一个人出镇转转，也没什么关系呀......想当初，凛臣哥他离开桃花镇的时候，才只有十一岁......我今年都有十六了......为什么......」
「闭嘴！」不给影臣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南宫夫人直接截断了他的话。
「娘......为什么凛臣哥可以出镇，我却不行？」
「早点回房间去睡觉，不要多问。」南宫夫人显然是想就此结束这个话题，最后瞪了影臣一眼，转身离开。
「娘！」影臣跑上前去，拦住南宫夫人的去路，问道，「娘，你为什么不准我出镇？」
「你到处惹是生非，我可不想放你出去危害人间，给我们南宫家脸上抹黑。」
「那我改名换姓好不好？我不说我姓『南宫』，我说我姓『西』姓『东』都可以，反正就是不会说自己姓『南宫』好不好？娘，你让我走吧。」
「不行！」毫不犹豫的回答，阻断影臣接下来的央求。
望着南宫夫人的背影，影臣在原地站了好久，想不通为什么凛臣哥出镇那么容易，但轮到自己出镇时，就变得困难重重？从小到大，南宫夫人的确偏爱凛臣，但是，她的差别对待也太严重了吧？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想的？难道自己不是她生的、是从路边捡回来的不成？
脑袋里就想着这些事，影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回了房间。
打开门，觉得浑身乏力，筋疲力尽，连衣服也不脱，倒在床上就睡。
但即使闭上眼睛，脑海里还是不断浮现出刚才的画面，还有很久以前的画面。很久以前，凛臣哥还在的时候，影臣也曾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娘亲生的。虽然他的确比凛臣哥笨一点，学东西慢一点，但是......也没犯什么大错呀？娘她到底是不满意自己哪一点？
越想头越痛，越想就越睡不着。
想着想着，突然就好想念凛臣哥呀......
只有他对自己最好，只有他最关心自己。虽然有时候会欺负自己一下，但每到关键时刻，凛臣哥绝对是最可靠的人。不过他们一别就是十年......不知道凛臣哥他身在何方，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不知道他有没有这样想自己？
--凛臣哥他，为什么还不回家呢？
影臣最不明白的就是这个问题。
十年了，难道他一点都不想家？或者......他遇到什么意外？陷入什么难以脱身的局面？......失忆了？......还是被坏人抓住、关起来了？
影臣曾经有过千千万万的假设，但如果不找到凛臣哥，一切假设都只能是假设而已。
好想去找凛臣哥呀......
影臣躺在床上，突然睁开眼，一个决定蹦了出来。
照娘坚决的态度看来，让她负担自己的路费纯属奢望。当务之急，只要她不再阻止自己出镇就行。而要她不阻止，用一般的方法当然行不通，影臣决定使出最后一招，让南宫夫人自己撵他出镇。
哼哼，计上心来，影臣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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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刚亮，桃源庄内一片鸡飞狗跳。
「夫人，药材房那么多抽屉全都乱了。麻黄装在白芷的抽屉里，薄荷装在桑叶的抽屉里，还有葛根、天花粉、夏枯草、芫花、笆斗、火麻仁、芒硝、红藤、金银花，全都混了，全都混了。现在药方一团乱，夫人你快过去看看吧。」
管药材的老仆几乎是流着泪说完这一大通话。
南宫家的药房很大，一共三层。地下一层，地上两层，每层都有几十个大药柜，每个大药柜上又有近百个抽屉。每个抽屉上都标着药名，但现在药房里储藏的药品，一夜之间全都乱了套。
南宫夫人还没来得及发言，只见看守花园的老仆也匆匆赶了过来，刚一进门就直嚷嚷道：「夫人，你快去花园看看吧。你种的那株大花黄牡丹，不知被什么人掘走了。老仆今天醒来一看，园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土坑，牡丹花已经......牡丹花已经不见了......」
话没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那株大花黄牡丹可是几年前从西藏引进的，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它在云南生存下来，并且开放。谁知道那么宝贵的一株花，竟然一夜之间连根带叶一起消失，只留下一个土坑，就像撞邪了似的。
「夫人呀......」第三个人连滚带爬跪倒在南宫夫人脚边，一边抹眼泪，一边哀求道，「夫人，你快取禁书房看看吧，那里面书架东倒西歪，里面的所有书本都被人搬到外面来了。外面的场子里，放眼望去全是书呀......夫人，你快去看看吧......」
「夫人，你先去药房吧......」
「夫人，你去花园吧......」
「夫人，还是禁书房的情况最为严重，你先去禁书房吧......」
「夫人......」
......
「你们都给我住嘴！」
南宫夫人忍无可忍，『啪』一声拍向桌子。只听『吱嘎吱嘎』几声响动，紧接就着『哗啦』一下，木桌四条腿全部折断，变成一堆烂木头堆在地上。
三名仆人知道南宫夫人真怒了，全都吓得不敢说话，跪在地上瑟缩发抖。
他们三个在南宫家做事已经几十年，知道南宫夫人刚嫁进门时的火爆脾气。谁都惹她不起，谁都躲她躲得远远的。不过这十几二十年来，她已经被南宫文瑞驯服了，脾气收敛很多。但现在她这一掌拍下来，竟拍碎一张桌子，不由勾起那三名老仆记忆深处的可怕回忆。
「你们都下去，我知道该怎么办！」
说完这句话，南宫夫人起身向门外走去。留下三名吓破胆的仆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能说出话来。
敢在南宫家如此放肆，一夜之间让药材房里抽屉全部移位，一夜之间让大花黄牡丹消失，一夜之间把禁书房里的书全都搬了出来。能够在一夜之间同时完成这三项伟大工作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
「混账小子，你给我滚出来！」南宫夫人径直冲到影臣的房间，在外面大拍房门。
「怎么了？娘......」影臣困倦的声音从房间中传出。
「都是你干的好事！」话音一落，只听『哐』的一声，南宫夫人等不及影臣给她开门，飞起一脚，把门板都给踢碎了。
「娘！」影臣差点被飞起来的门板碎片打到，动作敏捷地向窗口一躲，惊魂甫定地拍拍心口，问道，「娘，你怎么了？大清早就这么大火气？把我的房门都踢碎了？......你想拆房子呀？」
「哼，我想拆房子？」南宫夫人冷笑一声，跨进屋来，一步一步朝影臣逼近，「是你想拆掉南宫家才对吧？你想把我们南宫家搅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是不是？！」
「娘......你在说什么呀？」
「你还装傻？跟我出来！」南宫夫人也懒得跟他多说，右手向前一伸，一把揪住影臣的耳朵，把他拉出房间。
「哎哟哟，娘......痛，好痛哟......你轻点，轻点......」影臣偏着头，非常艰难地移动脚步，才能勉强跟上南宫夫人急速的步伐。耳朵好像快被揪下来似的，影臣脖子酸得快要断掉。
「臭小子，你给我跪下！」
南宫夫人揪着影臣的耳朵，一直把他拉到中堂，好像垃圾似的朝地上一扔。
影臣脚下一滑，向前扑倒在地，摔得非常难看。膝盖在地板上撞了一下，阵阵发痛。影臣一边呻吟，一边揉着膝盖，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只时而抬头一下，用又害怕、又怨念的眼神望着怒火冲天的南宫夫人。
「老实交待，是不是你干的！」南宫夫人上前一步，抱起手臂。
「我......」影臣坐在地上，一边揉腿，一边小声说，「我......是我干的......」
「哼哼。」一听果然不出所料，南宫夫人冷笑两声，「你真是越大越不懂事，越大越乱来！非要把桃源庄讨得鸡犬不宁是不是！你昨天晚上才刚回来，今天一早就有三个人向我告状！你再在桃源庄多呆一天，我就要短命一年！」
「娘......」影臣好像知道错了似的望着南宫夫人，「我不是故意气你......」
「你还敢说你不是故意的！」南宫夫人的眼睛鼓得更大，眼中好像就快冒出熊熊火光，「你不是故意的就把南宫家闹成这样了，如果你故意起来，我们还要不要住下去！--我早就被你气死了！」
「娘......你不要老说什么『短命』，什么『气死』......多不吉利呀......」
「你、你、你、你给我闭嘴！」南宫夫人扬起右手，眼看一把巴掌就要掴下去，但却在眼神和影臣碰撞的刹那，动作便僵在半空。不知怎么回事，那个巴掌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了。不知道是因为不舍，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娘，你别生气了。」影臣本意是想把南宫夫人惹气，让她撵走自己，但现在看到她真的因为自己而气得全身直发抖，影臣不由后悔起来，心想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我知道......」南宫夫人按住胸口，好不容易才能重新说话，「我知道你这么做，是想让我把你撵出南宫家是不是？你就这么想走？你就这么想离开桃花镇？！」
「娘......这里面原因很多......」影臣一句话、两句话也解释不清楚。第一，他想去找凛臣哥；第二，他要去抓梅花贼；第三，他的生死状已经立了。
「好。」南宫夫人深吸一口气，捏紧双拳，瞪着影臣，「既然你这么想走，我就成全你！我就放你走！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你离开桃花镇以后，绝对不能对任何人说你是南宫家的人，也绝对不能透露你的身世给任何人知道！不能提桃源庄，不能提南宫，也不能提桃花镇！」
「娘，为什么？」为什么要彻底隐瞒自己的身份。
「别问这么多，你究竟答不答应！如果你不答应，就别想离开桃花镇！」南宫夫人语气坚决，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娘......」
「你不是那么想走吗？你不是那么想离开桃花镇吗？那么你还在犹豫什么？」南宫夫人冷笑起来，目光骤然凛冽。影臣不知道那突然变冷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但他却隐隐感觉到，南宫夫人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南宫夫人一直不肯放影臣离开桃花镇，只因为影臣的身世关系到很多人。包括那个裹着黑篷的女人欧阳扬音，还有那名代替影臣被抱走的女婴。十六年前，南宫夫人对欧阳扬音说了一个很大的谎，如果那个谎言被拆穿，她害怕被仇恨，被报复，她不想让事情闹大，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影臣留在身边，牢牢地看着他，不让他身世的秘密被揭穿。
但是现在，南宫夫人终于意识到，影臣的翅膀已经长硬了，他要飞了，要从自己身边飞走，自己拴不住他。南宫夫人想松手的同时，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从心底升起，她害怕影臣这一走......将会使那个十六年前的谎言被拆穿......如果秘密被拆穿了，欧阳扬音会有什么反应？她会不会报复？影臣又会又什么反应？他会不会再也不认她这个娘......还有那名女婴......那名女婴的命运又将如何？南宫夫人不敢去想，越想心中就越乱。
「娘，你还有什么要求？」影臣的声音突然将南宫夫人拉回现实。
南宫夫人明白，既然他问『还有什么要求』，就已证明，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刚才提出的要求。
「很好。」南宫夫人收起回忆，重新将视线移到影臣身上。他们对视的目光，互相传达给彼此自己的坚决。影臣一定要走，南宫夫人也坚持要他遵守约定。
「影臣！」正在这时，急促的喊声从两人身后传来。
转头一看，来人竟是南宫文瑞。他看到影臣坐在地板上揉膝盖，心疼地皱了皱眉，急忙走过来扶起他，问道：「怎么了？哪里摔到了？还痛吗？」
「爹。」不知为何，影臣见到南宫文瑞后竟有些说不出话。
刚才在南宫夫人面前的伶牙俐齿现在一点也发挥不出来，也许是因为他平时和南宫文瑞接触不多，父子感情比较淡薄，有的只是尊重。别看影臣平时和南宫夫人总是不停大吵小吵，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却在吵闹之中融合得很紧。
影臣可以在南宫夫人面前贫嘴，但在南宫文瑞面前，绝对要听话得多。所以当南宫夫人拿他没辙的时候，只要南宫文瑞出面，事情一般都能解决。
还不待南宫文瑞开口，南宫夫人一把把他拉开道：「这件事情你别插手，我来处理。」
「到底怎么了，莺莺？」南宫文瑞一早听说药房、书房、花园里一片混乱，南宫夫人在这里教训影臣，就急急忙忙赶过来看情况，谁知道对方竟不让他插手。南宫家一向是南宫夫人说了算，南宫文瑞是那种很听老婆话的男人，但是这次，从南宫夫人和影臣两人的表情中，他意识到这次的事情并不简单。
「影臣，到底怎么回事？」南宫文瑞不管南宫夫人的阻拦，直接问影臣道，「药房、书房、花园是不是你搅乱的？」
影臣不解释什么，直接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