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天·逆子之章————悠雨

南宫文瑞从衣服上扯下南宫夫人的手，用眼神示意她冷静，待她眼神终于恢复镇定之后，南宫文瑞才淡淡说道：「她还在昏迷之中，快醒了......我竭尽全力，但还是只能救一个......孩子虽然生下来了，但却是死婴......可惜......」
「不，」一个短促的音节从南宫夫人唇边发出，她有些神经质地说，「不是死婴！」
「不是死婴？」南宫文瑞一愣，不懂她什么意思。
只见南宫夫人一把抓走那死婴抱在怀中，压低声音对南宫文瑞道：「那个女人还在昏迷，她不知道她生下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她的孩子已经死了。我们只要赶在她醒来之前，重新找个婴儿替换这个死婴，慌称那是她的孩子，她就什么也不知道！--只有这样，她才会把解药给我们！只有这样，凛臣才有救！」
「夫人......」南宫文瑞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南宫夫人的想法太大胆，但却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和最后的希望。南宫文瑞本能地想劝，但却看到凛臣越来越虚弱的表情，和南宫夫人坚决的眼神，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只见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深有顾虑地说道：「可是现在要到哪儿去找刚出生的婴儿？她马上就要醒了......我怕时间来不及......」
「那你就下药让她昏睡更长时间！」南宫夫人早已将计划成形于脑中，急迫道，「等我们找到婴儿后，再让她醒来！」
「夫人......」
「已经没有办法了！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凛臣中毒而死吗！」南宫夫人的眼泪几乎都快流了出来。如果中毒的人是她，她绝不会流泪，但现在，中毒的人是她的孩子呀，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凛臣被毒药折磨、陷入死亡的危险。
「事不宜迟，」根本不等南宫文瑞同意，南宫夫人扭头对管家道，「和叔，你立刻派人去找刚出生的婴儿，一定要快。」但话刚出口又觉不妥，急忙改口道，「算了，不用派太多人，还是我亲自去吧！」
说着，只见南宫夫人把死婴往南宫文瑞怀里一塞，也不等其他人，自己转身就向庄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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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黎明的时候，南宫夫人终于回庄。
她成功找到一名刚刚出生的婴儿，是名女婴。据她所说，是山下农妇所生，但因为是女孩儿，刚生下来就想溺死，在河边正好被南宫夫人赶上，把女婴救了回来。
南宫文瑞听说是这么一回事，心想这女婴上天眷顾、死里逃生，也许真和那裹着黑斗篷的女人有什么缘分也说不定。于是南宫文瑞也同意将这女婴，交给那神秘的女人带走。
南宫文瑞下令撤走屋内点燃的迷香，大概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那女人终于从昏睡中醒来。
她第一句话便是问：「我的孩子呢？」
南宫夫人走上前来，把用襁褓裹好的孩子递给她，「孩子很好，是名女孩。」
「孩子......我的孩子......」女人一把把孩子抱了过来，紧紧抱入怀中，虽然她的面容依旧隐藏在黑布之下，但听那哽咽的声音便知道，她已经哭了出来。
「夫人......」场面很感人，但南宫夫人却没有多余的时间感动，急切地问道，「我们约好的解药呢？」
黑篷女人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似的说：「夫人请你立刻拿一只碗过来。」
声音很平静，也很友好，和昨夜的歇斯底里截然不同。南宫夫人听她语气就知道凛臣有救了，悬在半空的心这才落回原位，急忙令人去取碗。
碗拿来后，只见黑篷女人在自己的手臂割开一刀，一股血液顺着她的手腕流下，落入碗中。南宫夫人望着她放出的血液，不禁皱眉。那血液的颜色有些奇怪，非常红，甚至红得有点发黑，不像血，倒像是另一种毒药。
女人似乎看出南宫夫人的担心，柔和地笑道：「夫人请放心，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绝对不会害你们。」边说着，边把碗交给南宫夫人，声音突然一沉，严肃道，「我欧阳扬音欠你们两条命，一条是我的，一条是我孩子的。日后，如果你们南宫家、桃源庄有难，我一定会倾尽所能、全力相助。」
南宫夫人非常不自然地一笑，接过血碗离开。欧阳扬音，她记住了这个名字。
其实她很想说：我们南宫家不需要你全力相助，只要你从此带着那名孩子消失，再也不要来桃花镇、上桃源庄就好。
凛臣喝下那碗血水之后，脸上血色终于恢复，毒已解开。
南宫夫人终于放心。
一个时辰以后，黑篷女人体力恢复，辞别桃源庄。临走前，她抱着那名女婴，给南宫文瑞深深鞠了三躬。南宫文瑞心中有愧，但却没有别的办法。他安慰自己，也许这样做，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选择。对黑篷女人是，对那名女婴是，对凛臣是，对南宫家是。风
皆大欢喜，即使这是一个骗局。
只要永远不被揭穿，这个骗局就是最好的结局。
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在欧阳扬音离开半个时辰后发生--
一声清亮的啼哭，震惊整个桃源庄。
欧阳扬音生下的那名死婴突然活了过来！用最响亮的哭声，向世人宣布他的诞生！
这个孩子后来在南宫家长大，取名『南宫影臣』，他便是桃源庄的小少爷。小的时候还挺可爱，长大以后越来越调皮，惹出一堆麻烦，而且现在正被关在桃花镇的县衙大牢里，唉声叹气地抱怨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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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淮哥哥，这都已经是第十天了。究竟有没有消息呀？那幅画究竟追回来没有呀？那个梅花大盗到底抓到没有呀？我还要在这里被关多久呀？」影臣已经受过了，每天被关在这四四方方地房间里，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睡得他头晕脑胀、背发酸，实在忍不下去了。
「快了快了。」宁无淮随口应付着，从篮子里取出几盘他特意托厨子做的菜。
影臣闻了闻，说：「好香呀。是烤鸭对不对？嗯......还有鱼香茄子和葱姜蟹钳。」
「真是一个狗鼻子，全都被你闻出来了。」宁无淮亲昵地捏捏影臣的鼻子，把盒盖一个个揭开，果然全被影臣猜中了。
「无淮哥，你真是好人。」影臣有些感动，「以后如果见到凛臣哥，我一定在他面前好好表扬你。」
「我不用你好好表扬，」宁无淮丢给他一个白眼，「我只要你老老实实，不要闯祸就好了。」
影臣吐了吐舌头，立即转移话题：「对了，无淮哥，这些菜是谁做的？好香呀。」
「当然，这可是全桃花镇最好的手艺。我们宁家的厨子，哪个不是厨艺超群？」宁无淮有些得意起来，把竹筷递给影臣道，「快趁热吃吧，关了十天，也不知道这牢房的伙食好不好？你没有饿着吧？有没有吃坏肚子......」
『咳咳。』宁无淮话未说完，身后就传来两声咳嗽。转头一看，竟是杨捕头黑沉着一张脸，站在他们身后。
「捕......捕头好......」宁无淮的表情有些僵硬。想起自己刚才在说牢房伙食的坏话，不知道被杨捕头听去没有？
正想着，就听杨捕头道：「下次再让我听到谁说我们牢房伙食不好，我就不放他进来探监。」
宁无淮急忙陪笑道：「杨捕头，是我不好，是我乱说。」
「哼。」杨捕头一哼，佯怒道，「我们衙门可从不虐囚，你自己问问他，这十天来他饿着没有，冻着没有？」
「没有没有。」影臣急忙出面澄清，「我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好得都不想回去了。」
「那正好。」杨捕头一下抓住影臣话中的漏洞说，「你就在这里多住几天吧。」
「什么？！」影臣一惊，差点把鸭骨头卡在喉咙里，咳嗽了几声，好不容易顺气了，抬头睁大眼问道，「还要关？你们衙门到底怎么办事的？这都十天了！到底抓不抓得到那个梅花大盗！抓不到就趁早把我放出去，我可不想再这里多住了！」
「臭小子，你就这种态度对我说话！小心我饿你三天三夜！」
「哼，刚才才说不虐囚，转眼就来威胁我？」
「你你你，你小子以为抓贼那么简单！有本事你抓给我看看！」
「好呀！如果是本少爷出面，什么飞毛贼、梅花贼，全都给你抓来！」
「呵，口气倒不小！」杨捕头冷笑。
「不仅是口气而已，有本事你把我放了。我们来比试一下，看谁先把那梅花贼擒拿归案！」
「你想激我？」杨捕头眯起了眼睛。
「你不敢答应就说明你害怕！」
「哼，谁会怕你这个毛头小子！」
「不怕？好呀，我们来立生死状。如果你先抓到梅花贼，我就让你打三十大板；但如果是我先抓到梅花贼，你就让我打三十大板。」
「你当真的？」杨捕头脸上表情微微一变，也认真起来。
影臣在这个黑乎乎的地方关得发闷，一心只想快点出去，现在见杨捕头动摇了，立即趁热打铁道：「当然是当真的。除非你怕输，不然就把我放了，我们比试一下！」
「哼哼，跟你比试？你才多大能耐？传出去，我们衙门的人会被笑话的。」杨捕头双手交叉于胸前，大笑起来。
笑归笑，语气虽然不屑，态度虽然气人，但影臣却隐隐查觉到，对方已经有些动摇，正在做最后的挣扎呢。于是故意扬高声音，接着刺激他：「杨捕头，这都过去十天了，你们连一点进展都没有。如果要被笑话，早就被笑话了，还怕什么？」
影臣的话正好戳中杨捕头的痛处，只见他挽起袖子，冲进牢房来，提起影臣的领子，高高举起拳头，但半天就是落不下去，只在嘴里絮絮叨叨威胁着：「你你你，你这个臭小子，看我不教训你。」
「你打呀打呀，把我打出毛病来，全桃花镇都知道你们衙门不讲道理，搞暴力虐待。」
「你，哼！」杨捕头拳头虽然厉害，但斗嘴的本领却落下影臣一大截。其实本来也没想真打，不过吓唬他一下而已，现在被影臣这么一刺激，为了衙门的名声着想，杨捕头硬是把胸口那团晦气给咽了下去，只敲了影臣一掌道：「臭小子，你倒是说说，如果本捕头把你放出去了，你要怎么去追查那梅花贼？」
「这还不简单，」影臣嘴角牵出一抹笑意，「既然梅花贼留下梅花，就是让我们顺着梅花去找他，这梅花就是线索。你们老在桃花镇里搜来搜去有什么意思，应该根据梅花贼的意思，去和梅花有关的地方，或者有梅花贼出没的地方。」
杨捕头不作声了，表情有点不自在。
宁无淮替他回答道：「桃花镇就这么大，捕快人手少，事情多，哪儿有闲情追着一个梅花贼到处跑呀。」
「啊，原来你们是人手不够用呀。」影臣大笑起来，「那就正好，有本少爷出面，保证帮你们梅花贼缉拿归案。」
突然被笑话『人手不够』，杨捕头心里有些不爽，冷哼道：「臭小子，你老实交待。那幅百鸟朝凤图，到底是不是你偷的？你偷了画，又故意设下一个什么梅花陷阱，引我们上当？--如果画是你拿的，最好乖乖交出来。」
「原来，」影臣也学着杨捕头的样子哼了几声，「原来你们还是怀疑我呀！那我发誓好了，发誓那画不是我拿的，我就只拔了几根凤凰尾巴而已，而且全部已经归还原主。结果呢，还是被你们莫名其妙关了十天，我一肚子怨气找谁发泄去？」
「你想出去也可以。」杨捕头的态度终于软化，「不过如果你一去不回怎么办？」
「我怎么会一去不回？这里可是我的家呀！」影臣皱皱眉头，认为杨捕头的假设纯属放屁，「我跟你写生死状，三十天之内保证回来。不管有没有抓到梅花贼，我都一定回来！如果抓到了，证明你们冤枉本少爷，杨捕头，不好意思，我不为难你，就麻烦你低头给本少爷赔个礼，道个歉。但如果我没有抓到，要杀要剐，本少爷随你处置！」
说着一扬脖子，大义凛然，倒真像那么回事。
「好小子，这次就依你说的办！」杨捕头笑了起来，一把提起影臣，带出牢房。
听他话中的『臭小子』已经光荣进化成了『好小子』，影臣在心里偷笑，心想自己总算可以出狱了。
杨捕头把影臣带到他的房间，铺开纸，大笔一挥，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一张生死状就立好了。宁无淮做证人，杨捕头在状下签上了自己的大名，随后又把毛笔递给影臣道：「话是你说的，有本事就签了。一个月后无论谁输谁赢，全都不许抵赖。看清楚，如果你输了，必须『任我处置』。」杨捕头指了指状书上『任凭处置』四个大字，提醒影臣。
「任你处置就任你处置，本少爷就不信你真敢活剐了我！」影臣把笔一扔，直接用手掌蘸墨，『啪』的一掌打下去，一个黑黑的掌印出现在状书上。
杨捕头拿着状书大笑：「好小子，有点性格，本捕头开始喜欢你了。」边说着，边推开窗户，指了指天空中那轮圆圆的月亮，对影臣道，「你看好了，今天是十五满月。三十天后，满月之前，你一定要回桃花镇来。不然，无论你抓到梅花贼没有，都算你输。」
「好，就这么定了。我明天就出发！」影臣也是爽快人，一口答应下来。
月满了又缺，缺了又满，整整三十天呢，有的是时间。
只要能出桃花镇，即使只是三十天也好呀。
影臣好想去打听一下凛臣哥的下落，『顺便』再去找一找梅花贼。
十年间，他无数次想要离家出走，但都因为囊中羞涩，迟迟动不了身。没有物资基础，他怕自己还没见到凛臣哥，就先饿死路边了。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他可是和衙门立下生死状去捉桃花贼的，就算他爹娘再狠心，也不会一毛不拔，让他空手上路吧？
想到这里，影臣不禁偷笑起来。暗暗表扬自己这招真是一举三得：一来抓梅花贼为自己洗去冤屈；二来打听凛臣哥的下落；三来从爹娘那里讨点路费。一张生死状，好处多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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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状一立，杨捕头依照约定放出影臣。
天色已经很晚，街上没有半个行人，除了影臣和宁无淮以外。
「影臣，你真的要去抓那个梅花贼？」宁无淮显然不太放心影臣一个人出远门。
「当然，我掌印都按了，还能假呀？」影臣反问着，还特意露出那黑黑的右掌给宁无淮看，证明他不是在开玩笑。
「你要去哪里找那个梅花贼呀？有没有线索？」
「线索是慢慢找的嘛。」影臣倒是很乐观，笑嘻嘻地说，「只要出了桃花镇，到处打听一下，线索不就有了吗？无淮哥，你想呀，那个梅花贼做事那么嚣张。偷了你家东西，还留下梅花暗示他的身份，他性格这么张扬，每犯案一次，一定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就是我们桃花镇太闭塞了，所以才没人听说过那梅花贼的故事。无淮哥，你放心好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离开桃花镇，我有的是办法查出那梅花贼的下落。」
「希望如此了......」宁无淮始终无法像影臣这么乐观。
「对了，无淮哥。趁着找梅花贼的机会，我还可以到处打听一下凛臣哥的下落。如果我找到凛臣哥，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呀？」影臣坏笑着用胳膊顶顶宁无淮的胸口。
一提到『凛臣』，宁无淮表情就变得有些不自然，结结巴巴地说：「如......如果你真能见到他......你就告诉他，让他回桃花镇来。我们镇里的人都很想他。」
「哦～」影臣故意把那个『哦』字的尾音拖得怪怪的，坏笑道，「无淮哥，要不要我强调一下，特别是『无淮哥』非常、非常、非常想你回来。唉，不过可惜，无淮哥已经订婚了，和那个什么才女蓝彩蝶......」
「这、这个就不用讲了！」宁无淮『噌』一下抬头，知道影臣又在故意逗他。
「好了好了，就这样，无淮哥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上山就行了。」
影臣朝宁无淮挥挥手，小跑起来，向着桃源庄的方向而去。
第五章
影臣回到桃源庄，站在大门前时，已经接近黎明，天边泛出淡淡青光。
影臣想给家人一个惊喜，故意不从大门走，偷偷翻墙溜进桃源庄。桃源庄的墙壁他从小翻惯了，动作熟练，身手敏捷。只见毫不费力，轻盈地跃下墙壁，正想溜回自己房间，谁知道刚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冷冷一声：「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