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漫天的大风雪遮挡了视线,刚刚留下的脚印转眼便被湮没在这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间。
在这冰雪的世界中是否真的还有生命的存在?
薛帆搓搓手,不禁想问自己。
是疯了吧?
这个时候来山上?
想起山脚村民听说他要上山时惊诧的眼神,薛帆想笑却笑不出来。
对于连夏季都偏冷的雪峰山来说,的确,这不是一个上山的好天气。
但是,只有在这么寒冷的天气中,那弥漫于镜湖宫周围的雾气才会散开。
而镜湖宫,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两个时辰后,薛帆终于看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闪着点点亮光的天蓝色湖。不知是什么原因,风雪完全被隔离在一里外的树林外面,越往里走,便越觉得温暖。
"这就是传说中的晓月湖吧?"薛帆自言自语道,嘴角露出自信的笑容。
可是现在麻烦来了,他该怎么过去?
薛帆向周围看了看--还好,这一片都是树木,想必砍他一两棵,镜湖宫宫主念怀悠不会生气吧?想着,他便向自己的目标走去。
薛帆挑好了目标,正准备动手,从湖面传来一个声音:"不知是何人胆敢擅闯镜湖宫!"
薛帆往湖面望去,从湖面划来一艘小船,因为逆光的关系,船上的人看得并不清楚,只知是两名女子。
既然有船来了,薛帆也不想浪费力气砍树,只不过这么快就来了,应该有人一直注意着吧?一面这样想着,薛帆还是回答了女子的问题:"在下薛帆,有事求见念怀悠宫主。"
"可是‘阎王避'薛帆薛神医?"声音中竟有着惊喜。
"神医不敢当,正是在下。"
说话间,两人已近了许多。终于见到是两位眉清目秀的女子。说话的是身形较矮的女子,巧笑吟吟,另一名高挑女子面容冷峻,眉目间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两人一冷一热,也算是奇特了。
"有劳两位姑娘前来,在下有礼了。"薛帆躬身道。
笑脸女子作了个揖:"不敢当,先生乃镜湖宫贵客,远道而来,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薛帆心下暗自奇怪,这镜湖宫向来不招待外人,若有擅闯者,概不轻饶,今次怎么这般有礼?心中虽这么想,但嘴上还是感谢了一番。
几人又说了一番话,没什么特别,知道笑脸女子名叫侍兰,冷面女子名唤奉剑,是专门迎客的,薛帆心中暗自好笑,这两人接人明明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说不过便开打,这两个名字倒也合适得紧,不由得对起名字的人有了兴趣,想要见上一见了。
不久,薛帆随两人进了镜湖宫大厅,见一名年青俊朗男子正在大厅内喝茶,一边随手翻看着什么,另一边坐着一名美艳女子,也似百无聊赖。
想必那男子便是念怀悠了。心下如此猜测,薛帆不由得悄悄打量起他来,果然风姿非凡。
"见过大管家、二管家。"侍兰、奉剑齐齐跪下,向两人请安。
原来两人竟都不是镜湖宫宫主,薛帆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没有胡乱认人,不过却对这一向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念怀悠越加好奇起来。原来可见可不见的感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非见他不可的决心--这个能够驾驭这两名人中龙凤的念怀悠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男子抬起头,见到薛帆,一愣:"这位是......"
"在下薛帆。"不等侍兰奉剑说明,薛帆便开了口。
两人面面相觑,那美艳女子急问道:"可是‘阎王避'薛帆?"
"正是在下。"
"太好了!"两人齐声道。却让薛帆摸不着头脑,这次他前来是为打听青鸿剑的下落,怎么好像是他们希望自己来的?
"请坐。"男子将薛帆请入上座,高声叫人奉茶。
那女子也大献殷勤,竟亲自捧上茶来,不禁叫薛帆有些受宠若惊,忙道:"不敢有劳二管家。"从两人的位置上判断,男子该是大管家。
"薛公子只管唤奴家艳致便可,勿须多礼。"艳致笑眯眯道。
"艳致姑娘。"薛帆有礼地说,不着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大管家笑道:"在下紫堇,与艳致共同打理镜湖宫琐事,正准备派人去请薛神医,没想到薛神医竟快了一步,怎能不叫我们又惊又喜?"
听他这样说,薛帆心中倒有了些底,想他们恐怕也是冲着他的"阎王避"名号来的,只是--不知要救的是谁?不禁有些担心,此次他来也是求人的,如今反被人求,如果不答应吧,恐怕想要知道青鸿剑的消息也是妄想,但若要他放弃原则,救他不想救的人......心下不由为难了起来。
当年不想带走凌晟,也是怕会有人利用凌晟逼他,想不到今日仍是为了他......
罢了。
"不知病人在哪儿?"
紫堇一惊,便又笑了:"薛神医真是令人佩服。"
"少来了,想也知道你们对我这么客气也是有所求,何必再三夸我?"薛帆笑:"还有,不要再叫我什么神医了,叫我名字便可,否则听着别扭。"
紫堇毕竟还年青,听他这么说,脸上不由得一红,随即哈哈大笑:"薛兄真是会开玩笑!"口里虽然还是承认,也改了称呼。
"薛大哥就不要为难我家堇儿了,右护法潋滟可疼他疼得紧,要是知道您这么欺负他,可不知要怎么心疼呢。"艳致打趣道。
紫堇脸上更红:"艳致你少胡说!"
"还胡说?潋滟还不疼你?她什么时候知道对人好的?就偏偏对你温柔体贴,看得我这做姐妹的也心里发酸。"
"艳致!"
听他们打闹,倒是让薛帆开心不少,又不由有些羡慕--这些本是毫无关系的人,彼此之间竟也有如许牵拌,相亲和睦,自己与胞弟虽是亲生兄弟,却也相互算计,相互争斗,不禁有些黯然,只是神色如常,一点不露心事。
紫堇转头看到薛帆看着他们笑,尴尬笑笑:"薛兄您别笑话,大家平日里彼此打趣惯了的,也不懂个分寸,竟让您笑话了。"
薛帆笑笑:"没有的事,我看你们也觉得有趣--更加想见见你们宫主了。"
说到这,原本嘻闹的两人却都安静下来,脸上不太好看。
"怎么了?"见他们这个样子,薛帆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开口问。
"实不相瞒,这次我们就是想为宫主的事麻烦薛兄。"
薛帆随紫堇两人穿过长长的回廊,走过繁花似锦的花园,来到幔影深沉的镜湖宫宫主念怀悠卧室。
与其说是卧房,不如说这是一间完整的宫殿,从外面看去,恐怕就比大厅还大。
艳致敲了敲门,马上就有人来开门--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也是长得标致可人。
"什么事?宫主刚睡下呢。"女孩轻声道。
艳致稍微说明了一下,女孩抿嘴一边听一边看着薛帆笑。
"我进去问一下。"女孩说完,便又轻轻推门进去了。
过了不久,女孩再次开门,对三人点点头。薛帆便随他们进去了。
出乎薛帆意料的是殿内布置十分简单,唯一的装饰可能便是这从宫顶垂下的白色轻柔的帷幔,布满了整个宫殿,也使得一切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更像是一场迷梦。
穿过层层的帷幔,来到最中间的念怀悠的床边,轻柔的纱帐阻止了好奇的视线。
站在床边的是三位女子个个都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似乎这里的人都有着让人眼前一亮的外表,却又都有着不同的气质。就拿现在来到薛帆面前的二十岁左右的女子来说,就有着沉稳、令人心安的特质。
"薛神医请。"
这时从纱帐中伸出一只玉手,盈盈不及一握,柔若无骨,不禁让人心神荡漾。
薛帆将手搭上他的腕部,探脉。只是这脉象忽强忽弱,游移不定,煞是奇怪。只是......
薛帆沉吟一会,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枚针来,在那玉手上不知什么穴位刺了一下。
"呀!"手的主人惊叫一声,将手缩了回去。
"你做了什么!"在旁边的人见了,都齐声叫道。
薛帆老神在在,也不慌张,将针放回怀中,笑道:"在下还想问各位做了什么呢,竟然将念宫主藏了起来,找人假冒。"
"......"
一时凝滞。
突然,沉静的气氛被细微的笑声打破了。
"薛神医好厉害!"说话间,右侧的纱帐被一只手缓慢撩起,修长的手指撩动纱帐的同时,似乎也在撩动薛帆的心。才知世上原来还有比陆平更美的手。
纱帐后面露出一张温和带笑的脸孔。
好......美......
仿佛除了这个词,薛帆便不知道如何来形容自己所见的这一张脸。仿佛上天最得意的作品,精致得找不出一丝瑕疵。
薛帆也算见过不少美人。
凌晟便算一个。他的美美在坚强与柔弱、善良与邪恶的并存,他矛盾的性格令人迷惑。
陆平也很美,他的美美在他的睿智、他的气质、他的翩翩风度。
而念怀悠与两人都不同。他形于外的美貌犹如平静无波所晓月潭般,偶尔一个微微的涟漪,便让人心醉神迷。
他的美貌更让人想到精致的陶瓷娃娃,然而那瓷偶没有他的眼波流转,没有他的眉舒浅笑。
一时间薛帆看得呆住了。
"哼!"这时从床上传来一声似是十分不屑的冷哼声。
薛帆刹时回过神来。
"不知薛兄是如何识别出宫主是另有其人的?"一旁的紫堇问道。
"就是!我可不觉得我的演技有什么问题。"床上的人掀开纱帐,露出一张妖媚绝美的少年的脸来,只是在见过了念怀悠后,反而觉得这美貌也是平常。
"我只是觉得刚才的脉象虽是忽强忽弱,全无气力,可是宫主既然身为一宫之长,又怎么可能全无内力?所以心下起了怀疑罢了。"
"这么说来我因为怕你发现而隐藏内力,竟是画蛇添足了?"少年扬眉问。
"其实若是如此,我也不能肯定。后来我拿出针来扎了你一下,各人的反应才证实了在下的猜测。"薛帆笑答。
看着众人疑惑的样子,他继续解释:"各位是在我扎了针之后才阻止我的,不过,如果床上的真是念宫主的话,恐怕我刚把针拿出来时,你们便阻止我了。"
众人才恍然大悟。
一名女子指向少年说:"都是你,清流,还说什么一定可以骗倒他的。什么馊主意嘛!"
清流跳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最先说好的,怎么,一出问题了就说是我的错,披香,你也太没有责任感了吧。"
"我没有责任感?也不知道每次你惹了祸是谁帮你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不是风露吗?你别自个儿往脸上贴金!"
"你!"披香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那位气质沉静的女子终于再度开口:"你们就不能少说一句吗?"
"风露。"两人居然同时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停止了争吵--或者说是斗嘴更为合适些。
薛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这些人也太热闹了吧?不禁悄悄看向身旁的念怀悠,只见他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的吵闹,也不加阻止。发现薛帆在看他,便冲他笑了笑。
薛帆赶紧转过头,不敢再看他,觉得一股热气往头上冲,心想自己脸一定是红了。真是!明明是个男人,干嘛生得如此美丽?自己也不是那种一见了美人便不知今昔是何年的人,怎么一见他,心就乱得不像话!
再次偷偷看他,见他不再注意到自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却又似乎有一股气梗在喉中,令人不爽。
"就劳烦薛先生再为宫主把脉。"风露道。
"自然。"
念怀悠走到床边,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对薛帆笑道:"过来这边坐。"
薛帆一愣,这是什么待客之道?还是说,这镜湖宫的人向来这么奇怪?他看看其他人,也未见他们露出特别的神情,便猜想这可能是念怀悠的喜好,难怪也没见偌大的的宫殿中有桌椅之类的。没法,他只得硬着头皮在念怀悠身边坐下了。心中却更加不舒服--你对其他人也这般随便么?
又不好问,只得闷着。
正想着,一支纤纤素手伸到他面前,让他再次一愣。随着手往上看去,才发现念怀悠正噙着笑看他,大感尴尬,赶忙将右手浅浅地搭上他的手腕,心中却一再地暗骂自己没出息。
过了一会儿,薛帆放开手,没想却听见念怀悠说:"薛神医就这么讨厌我?看也不看我一眼,说话也不仔细听,为我探脉也只是轻轻地搭着,没多久就放开,这么不想碰我么?"
薛帆听他这话说得轻挑,忍不住抬眼看他,只见他晶亮的眼睛直盯着自己看,心中不由一阵狂跳。
"扑哧!"念怀悠突然抿嘴一笑,将头转开了去,一手用袖子遮住半边脸,肩却抖得厉害。可其余的几个人可没这么好的修养,一个个笑得七倒八歪,连风露也笑得花枝乱颤,只有一名冷艳少女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好似一切与她无关。
清流将手搭上女子的肩:"我就说如果是宫主的话,谁也无法抗拒的啦,妙舞,你说好不好笑,他竟然也信。"
妙舞点点头:"的确好笑。"
原来一切都是耍他!薛帆气得一窒,脸色当下就沉了下来。
风露见他脸色不太好看,便轻轻笑道:"薛先生不要生气,都是清流、披香顽皮,闹着玩的。"
"是啊,闹着玩,一个人的名节也可以闹着玩吗?"薛帆脸色更加难看:"想必各位对令宫主的病情也不关心了,既然如此,在下现在就告辞了。"说罢,他便站了起来,没想到,衣角却被抓住。一看,原来是念怀悠。
念怀悠向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便轻轻退了出去。他再转向薛帆:"薛先生不要再生怀悠的气了。刚才怀悠虽然口气轻挑,所说却也非全是玩笑话。"顿了一顿,才继续道:"薛兄真的讨厌我么?"
二
夜晚,明明赶了一天的路,薛帆却不觉得累。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到念怀悠,不知不觉叹了口气。
突然听到有人在敲门,心下不禁奇怪,这么晚了,究竟是谁?不过这镜湖宫的人行事不拘常理,深夜敲门的事也许对他们来说很平常吧。
这样想着,他还是开了门。
"薛兄,我在门外听到你叹气的声音,知道你没睡,就敲了门。"来人竟是念怀悠!
在门外听到他的叹气声?
薛帆听他这么一说,倒有点对他另眼相看起来了。仔细打量,只见念怀悠此时将长发放下,在朦胧的月光下,清风抚动,更显清逸绝伦。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薛帆定了定心神,问。
"今日薛兄虽然答应暂时留下来,却也还未曾回答怀悠问题。"念怀悠低垂着头,轻声问道。
"......"薛帆见他低眉顺目的样子,又想起今日在殿中他的问题,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好。若是别人如此问他,或是敷衍塞责,或是冷言相向,都不曾为难过,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对着他,反而无言以对,似乎心底在拒绝什么,又像在逃避什么。
薛帆一番心思,又不好明言,两人竟一时寂然。
最后还是念怀悠先开了口:"我见今日月色明媚,特来相邀,共享这无边月色,不知薛兄可有兴趣?"
薛帆听他诚意相邀,本不好拒绝,可又觉他话中有话,想了想,还是婉拒了。
"既然薛兄无意,怀悠也不好相逼,只是觉得月色清朗,未免可惜。"说完,抬头一笑:"怀悠也不打扰薛兄休息,就此告辞了。"说罢,施施然离去。
薛帆看他悠然离去的身影,实在不明白这念怀悠在想些什么。他无时不表现出对自己的好感,甚至是多番引诱,却不知是何居心?若是说他对自己一见钟情,倒是说得过去。想罢,薛帆摇了摇头,这镜湖宫中所见者均是美貌非凡,这念怀悠又怎会是会因为容貌而对人钟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