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时辰后,四人便已深入长白山最隐蔽的山壑,一座如世外桃源般的仙境顿时映入眼廉,严煜枫率先冲向座落在这仙境中典雅的竹屋,凌语寒也气息不稳地随后跟上。
严煜枫到了竹屋前却不进入,反而在门口便噗通的跪了下去,怀里仍是紧紧抱着曦尘,他喊了一声:「师父!」
凌语寒放下严奕璇后,调了调气,怕吵醒曦尘,走到门边轻敲着,压低了声音叫唤着:「师伯,您在吗?煜枫跟寒儿来拜见您了,师伯~~」
半晌,仍是没任何动静,凌语寒锲而不舍地继续敲着门。
好一会儿,紧闭的门扉被打了开来,一名眼神锐利,但面容却是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子现身在门后。
严煜枫轻轻喊了一声:「师父。」
柳苍离冷冷地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严煜枫,冷哼一声:「哼!孽徒,还认我这个师父吗?」
凌语寒见两人情势不对,连忙上前陪笑道:「呃....师伯,您就别再生煜枫的气了,他以前年少轻狂嘛!这不,就来见您了吗?您就大人有大量,消消气呗!别跟咱们这些小毛头过不去嘛!」
柳苍离没好气地道:「哼!你啊!就是伶牙俐齿,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敢说这孽徒是不可能平白无故来找我的,说吧!桶了什么漏子了?」
凌语寒赶紧向严煜枫打个眼神。
严煜枫将遮住曦尘面容的披风揭下,露出他惨白如纸的清丽容颜,严煜枫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他僵硬地道:「师父,求您救他。」
柳苍离只消淡淡地瞥一眼曦尘的脸色,便已了然,「是斩情针吧!照理说,他早该死了不是吗?」
凌语寒解释:「是啊!师伯您有所不知,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小尘儿的毒给压住,让他撑些时间,这半个月来是煜枫以内力护住他的心脉才撑到现在的。」
柳苍离脸色不悦,「方家堡的毒你无法解?寒儿你这些年来学什么去了?」
凌语寒顿时红了一张俊脸,搔搔头困窘地道:「唉呀!师伯,原先我是能解的,但谁知方情那小妮子不知又在针上加了什么毒,我姨母给的解药完全没用啊!我能压抑制小尘儿的毒已属万幸了......」说到末了,凌语寒心虚地吐吐舌,他是善长医术、但不擅长解毒嘛!
见柳苍离冷冷的面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凌语寒连忙恳求:「师伯,您就行行好,救救尘儿吧!原谅煜枫以前的过错吧!好不好?」
柳苍离冷笑一声,将手指向严煜枫,「凭什么我要救他?你不是一向杀人不眨眼的吗?十多年来你身上背了多少条人命都不在乎了,怎么这次发了善心,居然想救人了?」
严煜枫不语,低头承受柳苍离的责难。
严奕璇也上前在父亲身边跪了下来,对柳苍离嗑了三个响头,「老爷爷,求您救救我小爹。」
柳苍离挑眉看着俊逸标致的严奕璇,捻着胡子颇感兴趣地问:「你是谁?」
「我叫严奕璇,是爹的儿子。」严奕璇向旁边的男人指了指。
「哦?你爹已惹得我心头上火,你也想来掺合?」什么时候这孽徒有了儿子?他怎地不知?
严奕璇摇摇头,字句清晰地道:「不,璇儿不想掺合,也不知道爹为何惹老爷爷生气,爹过去的错事我不管,但我小爹没做错事,他心地善良,却遭恶女人下毒,命在旦夕,璇儿只求老爷爷救救我小爹,璇儿感激不尽。」
柳苍离对严奕璇这么早熟机灵的孩子倒是满意,他将目光撇向严煜枫,冷冷地道:「你呢?你又怎么说?」
严煜枫淡漠地道:「只求师父救他,徒儿任您处置。」
柳苍离捻着胡须沈吟下,便冷笑道:「行!只要你自废武功,我便救他!」
话一出,凌语寒及严奕璇皆瞪大眼睛看向柳苍离,只有严煜枫依然面色不改,似乎早料到有此一着,他只是淡漠地开口:「望师父说话算话。」
他将曦尘轻柔地放下,右手暗自运气,将一身浑厚内功聚于手掌,几缕烟气缓慢地从他手中窜出,众人皆看得出来他是使了十成的功力欲自废武功。
严煜枫深深地看了一眼曦尘,只要老天爷不夺走他,即使要他死,他也无怨无悔。
当他举手欲震断自己经脉时,一双枯瘦的手倏地环住他的颈项,严煜枫愕然地望着眼前尚该沈睡的人儿,他连忙将功力硬生生地收回,生怕伤了怀里的人儿,但这十成的功力非同小可,冒然收回即使经脉不断也得受内伤不可。
「尘儿?」严煜枫铁青着脸忍住气血翻涌上来的腥甜,低声问,他怎么在这时醒来?
曦尘使上自己全身的力气,才阻止严煜枫自残的举动,他艰难地开口:「枫....不要......」
严煜枫向凌语寒一个示意,后者立时会意地走上前来欲抱走曦尘。
「不要!」曦尘紧紧抱住严煜枫不肯松手。
他气喘嘘嘘地转过头对柳苍离道:「要枫....自废武功....我宁愿死....也不给你救....」
「呵!小娃儿倒是挺硬气的,你知不知道你只剩一口气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你就得去见阎王了。」柳苍离略为弯身在曦尘面前挑衅道。
「我不怕....但你....逼枫自废武功....才不是好师父....我....绝不给你救....」许是生命走到尽头,曦尘不知哪生来的勇气,虚弱地骂柳苍离。
「尘儿!」这回严煜枫倒是急了,他抓着曦尘细瘦的双臂、厉声地吼着曦尘。
曦尘抿着唇,被严煜枫吼出来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他哽咽地道:「尘儿....不要....你自废武功....我宁可死....也不要他救....枫....我们走....好不好....」
曦尘心疼地望着严煜枫斑白的鬓发,他一直都知道的....枫为了他,焦急如婪地日夜赶路、还损耗自己练了多年的内力以持住他的命,但他实在是累得无法响应他,他很想叫他不要再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了,但凌语寒的药让他持续昏睡着。
「哼!那请自便。」柳苍离冷笑一声,转身欲走进屋内。
「师父!求您救他,徒儿万死不辞!」严煜枫扯开曦尘,一世高傲的他竟在众人面前向柳苍离嗑了好几个响头。
曦尘心疼得泪如雨下,使出浑身力气要制止严煜枫,他哭求着:「枫,不要.....已经够了....尘儿....死不足惜....你别再求他了....尘儿....不愿他救....」
本来只靠严煜枫真气吊着一口气活着的曦尘,现下心中一急,体内的毒发得更快,他"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黑血,骇住了在场众人,严煜枫托住曦尘向后倒去的冰冷身子,怒吼着:「不!!!」
曦尘虚弱地笑道:「枫....尘儿的....时候到了....你的情....咳咳....来世再....」
下辈子....他可以再见到他吗....?
「不!我不准你说这话,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死的!你听到没有?!」严煜枫狂乱的吼着,完全不顾自己已受了重伤,一手贴在曦尘胸上,急急贯入自己的真气,却没发现对曦尘已毫无作用。
曦尘动动唇,「对不起....」他真的好倦....想睡了....嬷嬷....会不会来等他....?
**********************************
严煜枫面如死灰、震惊地盯着怀里对他的摇晃不再有任何反应的小人儿,怔了半晌,不发一语,只是直勾勾地望着曦尘的苍白容颜,不敢置信费了这么大功夫,这小家伙仍是回天乏术?
当年那个瘦瘦小小的、怯生生的,被他欺负了还是一心一意想给他馒头吃,为了他而被打断腿,后来代嫁进了王府,被他扭断了手、折磨到只剩半条命,一辈子遭人轻视辱蔑,从来不敢在人前抬头、大声说话的小家伙,就这样离开他?!
严亦璇冲上去,摇着曦尘的身子哭吼道:「小爹!你醒醒啊!小爹....你不能死,你快醒醒,别丢下璇儿....呜....你说过要陪我长大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小爹你醒醒啊....呜呜....小爹....你总是....骗我....呜呜....小爹......!」
凌语寒面色凝重,从找到曦尘的那天起,心里便已有数,依他如此孱弱的身子,极有可能撑不到长白山,他能走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凌语寒走上前去推了推严煜枫,一脸难过地道:「煜枫....你....放下尘儿吧....他....该是不行了....」
从见到曦尘的第一眼,他就打心底疼惜这苦命可怜的孩子,那善良自卑的个性更是叫人心疼,只是....他的前半生过得太苦,始终撑不到自己幸福来临的那一天....方情害他变成这样,自己做表兄的也有错....但事已至此,如何挽回?
严煜枫倏地抬头,从前的清冷淡漠眼神剎时变得赤红狂乱,凌语寒一见暗叫不好,而柳苍离见了则是皱着眉头。
「不!他没死!他没死!他只是睡着了,一会就会醒的,你们别想骗我!」严煜枫像一只负伤的野兽般紧紧搂着曦尘,阴狠地瞪着所有人。
凌语寒叹了口气,蹲下去抓着严煜枫的手臂好言相劝:「煜枫,你听我说,尘儿....」语未毕便被严煜枫一把甩开。
「滚!你们滚!」赤红的眼神越发狂乱无神,周遭气息也随之躁动,严煜枫已然不明是非,单手运着气,蓄势待发。
「糟了,煜枫你把持住,否则你要走火入魔了!」凌语寒大声地喊道,想唤回严煜枫的神志,无奈发了疯的男人已然出招。
「让开!」一直暗中观察严煜枫的柳苍离推开凌语寒,双掌一出,勉强地化解了严煜枫击来的一掌,严煜枫怒意更炽,他放下了曦尘站起,疯狂的眼神看似嗜血凶狠。
「你们....都该死!!」严煜枫怒意横生,已顾不得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师父,大开杀戒,使出自身的绝学,招招致命,击向柳苍离。
剎那间,飞沙走石、风起云涌,狂怒的男人已丧失神智,每一招看似俊逸飘然,实则藏着满腔的杀意,誓要斗个你死我亡,柳苍离定下心神、步步为营地一一化解,两人打得难分胜负,严煜枫攻势凌厉,意在夺命,而柳苍离则边守边找出严煜枫的破绽。
「混小子!居然连为师也敢出手?!」柳苍离十分惊险地侧身闪过了严煜枫的剑气,只差一吋,那剑气就削掉他脖子了!这小子哪里学来这些功夫的?!
严煜枫没丝毫停顿,阴冷地笑着:「我会杀尽天下人,给尘儿陪葬!」
「你!......不可理喻!」柳苍离气得火冒三丈,也使出了十成功夫,不再手下留情!
凌语寒见武林两大高手博命,自己那三脚猫功夫帮不了忙,只能无奈地抱着曦尘跟严亦璇在一旁胆战心惊地旁观。忽地,他感觉怀里的曦尘似略有异状,把上脉,沈吟一会,趁两人打得难分难舍之际,转身将他抱进屋,严亦璇也随即跟上。
严煜枫分神见凌语寒将曦尘抱进了屋,虽是须臾,但仍是让他的攻势略顿,柳苍离则趁此空隙迅速地反肘一击,拍向严煜枫胸口,他吐了口血向后倒去,柳苍离更趁机在严煜枫欲起身反击时,一挥袖,迅速地点了他昏穴,让他顿时失去意识、倒地不醒。
柳苍离暗自吁了口气,心下惊骇自己的徒儿这些年来武功竟已到达如此境界,即使失了四成内力给曦尘,但方才对打时仍是招招惊险。
略整了整衣着,愤愤地哼了一声!也不理在地上伤重昏迷的严煜枫,柳苍离转身进了屋。
「师伯,您快来看,尘儿....是不是还有气息?」凌语寒一见柳苍离便惊喜地道。
柳苍离坐在床边诊曦尘的脉、翻着他的眼皮,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这口气有跟没有一样,寒儿,去处理那孽徒,省得一醒来又胡乱杀人。」
凌语寒心知柳苍离有意救曦尘,又担心严煜枫的伤势,高兴地应了一声,便去看顾严煜枫。
柳苍离褪下曦尘的衣裳,露出单薄苍白的身子,胸口处可见一道颜色黑紫恐怖的毒痕、生在曦尘的胸口就像一条蛇攀附在上头似的,让人看了不禁毛骨悚然。
无奈地叹了口气,「方情这妮子,恁地歹毒.....」柳苍离见蛇信几乎已快达心口处,要是到了那一步,这小东西便是药石罔效了。
柳苍离从怀里拿出一个布袋,取出里头几根二吋长的金针,慢条斯理地在火上烤了一会儿,转身欲在曦尘身上札下去。
「老爷爷,您做什么?!」严亦璇骇然地拦住柳苍离,那....那么长的针刺进小爹身体....他是要杀了小爹吗?!
柳苍离冷眼一扫,「你是想我救他还是杀他?」
「救....救他....」
「那就乖乖闭嘴!」随即便回头将金针尽数札入曦尘的胸口大穴,每一根札下去时都可听见昏迷中的曦尘痛苦似的低吟声。
严亦璇一听到曦尘有反应,飞快地握住他的手。
约莫一刻钟后,柳苍离将金针取出,不一会儿,曦尘嘴角缓缓溢出浓稠的黑血,柳苍离将他扶起,掌心贴向他后背,贯入内力,逼曦尘再吐了一大口出来。再从一旁的柜里拿出一个木盒,打开来取出一颗晶莹翠绿的药丸,张开曦尘的嘴放下他口里,并以内力疏导着让药丸从他的喉咙落入胃里。
「老爷爷,我小爹....能活吗?」严亦璇通红着双眼哽咽地问柳苍离。
「那得看阎罗王愿不愿让我抢人了。」
柳苍离淡淡地望着曦尘,喃喃自语:「小娃儿,这是你命中注定的大劫,现在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撑不过也就罢了,早些投胎到好人家里去....要是撑过啊....唉....」
**********************************
一睁眼,原先狂暴凌厉的眼神只剩一片血红。
耳边传来凌语寒松了口气又叨念的声音:「太好了,终于醒了你,你今儿个可真是差点就要走火入魔了,连师伯你都敢打,也不怕被人.....」语未毕便被冷语打断。
「尘儿呢?」
「啊?哦....来,你先喝了这碗药吧!你伤势不轻,这药可治你的内伤兼宁心安神,你现在千万....」故意转移话题,凌语寒径自唠叨着。
严煜枫不耐地大喝:「尘儿呢?!」阴狠的双眼越见血红。
凌语寒被吼得吓了一跳,闭嘴不语。
见凌语寒沉默,严煜枫翻身便要下床,马上被凌语寒制止。
「好好好!我告诉你尘儿在哪?但前提是你得先喝了这碗药,我可不想待会你又发疯!你要是真发了疯,我保证,师伯一定会把尘儿藏到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凌语寒诱哄兼威胁地道。
狠瞪了他一眼,严煜枫这才一把拿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凌语寒见严煜枫一滴不露地喝光,才满意地道:「很好,我可先告诉你啊!今儿个你跟师伯打得难分难舍时,我发现尘儿还有一丝微弱的气,师伯用了回魂丹给他吊着命,但尘儿的毒已中得太深又身子孱弱,而回魂丹的药性甚强,师伯担心尘儿的身子会抵不住那药性,撑不过....今晚,所以这回你真的....得自觉才行,若真的....不幸....你该让尘儿好好地走....」
严煜枫闭了闭眼,修长有力的手揪紧被角,冷语问:「他在哪儿?」
「在主屋,师伯跟璇儿在顾着他呢!」
严煜枫不管自己的伤势,施展轻功一跳一跃间便已到了主屋,凌语寒也跟随在后。
他走进屋内,站在门边,见柳苍离坐在床边拧眉沈思,而严亦璇见了父亲便唤了声。
柳苍离见到严煜枫,冷哼一声,语气不善地道:「你小子的功力如今可真是无人能出其右了,当今世上,只怕没人制得住你了,怪不得江湖中人都想推你做武林盟主,你可真好本事啊!」
严煜枫双膝跪地,淡言道:「徒儿触怒师尊,罪该万死,任凭师父责罚。」
「罚?罚你有用吗?你一身傲骨,从不把人放在眼里、生杀全凭喜好,你这一身的罪孽,谁能有本事惩罚你?连老天爷都不想罚你啊!却全叫这小娃儿替你受罪了!」柳苍离怒道。
严煜枫身子震了下,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咬牙无语。
师父的一番话,字字敲进他心里,遇见曦尘前,他是杀人无数的大魔头、违背世俗礼教、狂妄放肆,连皇帝都不能耐他何。
但尘儿....何其无辜?五岁便因他而断腿、十六岁被亲生父母硬逼着代嫁,从进王府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到最后连中了毒、带着璇儿过着颠沛流离的苦难生活,这罪魁祸首还是他。
「徒儿知错,只求师父开恩,救尘儿一命。」严煜枫低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