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妳是说....他是严王爷的儿子严煜枫?」楚天尧忽地脸色发白、手发抖地直指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小男孩问道。
「是、是的!」青兰答道。
楚天尧懊恼地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揉捏着,完了!皇上要诛严王爷一家老小,连仆佣都不放过,又怎么可能还会留着他的血脉呢?现下这两条漏网之鱼前来求救,他到底是接或不接呢?若接了这苦差事,弄不好皇上也诛他个九族,那岂不是毁了?
当年他到杭州谈生意时,被一群恶徒盯上,趁着四下无人时想谋财害命,适逢严王爷路过出手救了他,否则他这条老命早已魂归西天,根本不可能在这儿喝茶说话了。
后来,他心里盘算着,若能与皇亲国戚攀上关系,那对他楚家的前途与财富就更有帮助了,于是楚天尧便答应严韶日后无论任何事他都会挺力帮忙,以报他救命之恩。
谁知几年后,这王爷怎么弄出了这么大一个事儿,害他后悔当年死命地巴结着他,现在好了,两个人想讨他当年的承诺来了,但....窝藏要犯....同样也是死罪啊!
精打细算一辈子的楚天尧在心里反复敲磨着,罢了!反正严王爷已死,无法掐着他做什么事,而这个青兰看起来也命不久矣,只剩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遗孤了,再怎么样他也不能拿自己全家的性命去开玩笑。
「咳咳....这个....青兰姑娘,请恕老夫无能为力,老夫实在不能担这重责大任啊!」楚天尧面有难色地道。
「楚、楚老爷,你说什么?你不愿意帮我家小主子吗?」青兰瞠目结舌地瞪着楚天尧,当年他的承诺都不算了吗?
「不....不是我不愿意帮....实在是....老夫只是个小小的经商之人,家里还有妻小靠我糊口....而你们....又是钦命要犯....老夫真的不能拿我一家十几口人命去做赌注啊......」被瞪得有些坐立难安的楚天尧如是答道。
「不、不如....老夫给你们些盘缠....喏....连这玉佩也还你们,你们还是想办法找些与你们熟识的皇亲国戚来帮你们吧!他们财大势大,绝对比老夫强得多。」
说完便将手上的玉递还给青兰,转头交代:「余伯,带这两位到账房拿些银子....就送他们出去吧!」
「不必!我不稀罕你的臭钱!」从头到尾不吭一声的严煜枫开了口,他眼里冒火地瞪视着楚天尧。
若是能够找其它皇亲国戚帮忙,他严家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还需要来求一个经商的市井小民吗?不过徒惹一身腥罢了!
「算我爹看走了眼,居然与你这个贪生怕死之人做朋友,本少爷不用你帮也能够到长白山!青姐姐,咱们走!」严煜枫鄙夷地怒道,随即扶起面色如灰的青兰往外走去。
才刚踏出楚家大门,青兰便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严煜枫吓得赶紧将她扶到一边坐下,紧张地问:「青姐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青兰扬起一抹虚弱的笑,冰冷的手抚上严煜枫虽有些脏污,但仍是细滑的面颊,「对不起,小少爷....青兰说了谎,王爷跟王妃已经.....」
「他们已经死了,对吧?」
严煜枫坚定的眼神看着青兰,小小的薄唇淡淡地道,他年纪虽小,但是聪颖灵俐,他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每天躲的就是官府的追杀,那一夜爹爹将他交给青兰,一脸绝然,他便知道要再见到爹娘一面的机会渺茫了。
青兰心疼地看着必须一夕之间逼迫自己长大的小主子,落下两行清泪,哽咽地道:「青兰对不起王爷、王妃,无法达成他们的托付,更对不起小少爷您,青兰不能再您身边照顾您、陪您到长白山了....小少爷您一向是个勇敢的孩子....青兰求您....一定要找到您的师父....这块玉佩....还有这封信函是证物....小少爷您得靠它....替王爷王妃洗刷冤屈啊!哇....」
青兰急病攻心地又吐出一口鲜血。
「青姐姐....你放心吧!我不会丢爹娘的脸的!」知道青兰的伤已回天乏术,严煜枫毅然绝然地道。
「好、好孩子,王爷王妃定会保佑小少爷您的.....」说完便带着一丝微笑,双手垂软地倒下。
严煜枫双手紧抱着青兰的尸体良久,像一尊精美的石雕般,未曾移动过半分半毫,双眼直盯着楚家大门上的牌匾,像是要把 "楚府" 二字刻划在心里似的。他小小的心里发誓着,将来,他会将这些仇一一地讨回来,否则誓不为严家人!
突地,有一道细碎的声音传来,严煜枫警戒且锐利地瞪向声音的来源,来人彷佛被他吓到了一般,怯怯地呆在原地,但随即又小心翼翼地行来,不一会儿严煜枫寒冰般的眼眸映入了一张小小的、脏兮兮的脸蛋,严煜枫愕然地看着眼前的脏小鬼蹲在他面前有些怕生地对他微笑着。
一名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怯生生地开口:「大、大哥哥,你抱着这位睡着的姐姐好久了呢!你肚子饿不饿啊?这里有些馒头,给你吃好吗?可能有些硬....但还、还是很好吃的....」
小男孩欣喜地想着,幸好过几天是少爷生日,厨房正忙着准备很多吃的,嬷嬷趁大伙儿忙得不可开交时偷偷拿来给他的,一年里,大概也只有少爷跟小姐生日时,他才能偷偷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吧!
虽然他也很饿,想留着这三个馒头让他撑个十天半个月的,但刚才从外头挑水要进后门时,他便看到这位大哥哥一个人孤伶伶地抱着大姐姐坐在大门边动也不动。
小男孩直觉地以为大哥哥是没饭吃、饿得没力气动才这样的,是以,当嬷嬷偷拿三个硬馒头给他时,他便高兴地趁人不注意时偷溜出来,想拿这难得的食物给这大哥哥吃。
严煜枫皱眉睥睨着眼前这小男孩,他有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像会说话似的,而软软柔柔的叫声,听起来让人舒服极了。不过再打量他全身上下,纠缠盘结的头发、肮脏污黑的小脸、破旧过大且单薄的粗布衣裳、细瘦的小脚上光溜溜的,连鞋也没穿,整个人瘦不拉机的,看起来应该不过二三岁吧!
「大哥哥?你肚子一定饿了,快吃吧!吃了才会有力气啊!」小男孩见严煜枫一直没反应,于是再度出声唤他。
「你是楚家人?」严煜枫冷冷地问,方才他是看着他从楚家后门的方位向他走来的。
「嗯....不、不算是....奴才在这儿工作....」小男孩抿了抿嘴,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去,如果老爷夫人喜欢他的话,他也可以算是楚家人吧......
甩甩头,小男孩孩子气地想把不愉快的事情抛到脑后,随即又讨好似地双手捧着三个馒头到严煜枫面前,咧开嘴对严煜枫笑道:「大哥哥,你快吃了馒头吧,很好吃的呢!而且奴才用干净的布包着,不脏的。」
严煜枫慢条斯理地拿起一个馒头,反复观看着,不过是个冷硬的馒头,就算丢给王府里的狗吃它都不屑,这该死的小鬼当他是什么?乞丐吗?冷哼一声,将小男孩视之如宝的馒头砸向楚家大门,邪佞地看着小男孩脸上的惊讶与不舍。
小男孩赶紧冲上前去将馒头捡了回来,小手紧张地拍掉上头的灰尘,双眼泛着一层薄薄的水气,不舍地看着得来不易的食物被糟蹋了。
但他仍是不放弃地走回来,递上另两颗还干净的馒头,对严煜枫怯怯地道:「大哥哥....你不喜欢吃那一颗是吗?这里....这里还有两个....你快些吃吧....」
严煜枫看着眼前这锲而不舍的小男孩,扬起一丝冷酷的笑,又抓起一个馒头,再度重重地丢向楚家大门,也再度满意地看到小男孩泫然欲泣的表情。
对这样任意糟蹋食物的严煜枫,小男孩不恼也不气,紧抿着唇,依然默默地将馒头捡了回来,小心地拍掉灰尘,再递上最后一个干净的馒头,声音已有些哽咽,「大、大哥哥....这是最后一个了....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吃的话....也别丢它好吗....好可惜的....这个....真的很好吃的......」
严煜枫邪佞地望着小男孩一副害怕他再乱丢馒头的小脸,一样慢条斯理地拿起最后一个馒头,原想再度砸碎小男孩的心,但眼角余光一看到小男孩大眼里的滚滚泪珠,他那扬起的手便僵在半空中,不知为何,那晶莹剔透的泪珠滚烫了他冰冷的心,眼里闪过一丝丝的心疼,严煜枫闭眼坐回原地,瞪着他,愤愤地啃着硬掉的食物。
看到严煜枫终于肯吃他递上的馒头,小男孩受宠若惊般地破涕为笑,他悄悄地蹲坐在离严煜枫稍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剥撕着方才被严煜枫丢脏的馒头外皮,看到严煜枫三两下便解决掉了一个,他连忙又递上又干净的第二个,「大哥哥,你别嫌弃它好吗?奴才把它剥干净了....还是可以吃的....」
瞪了一眼小男孩,抓过食物还是大口地咬下,要不是他真的饿极了,不然以他的身份,这种连府里下人都不吃的东西他是看都不会看一眼,这小男孩居然把这种劣等食物当成珍馐似的。
没一会功夫,严煜枫已把小男孩手上的三个馒头都吃得一乾二净,小男孩微晒道:「对不起....大哥哥....奴才已经没有了....要不、奴才再去厨房找找....」说完便要起身离去,却被拦住。
「不必!」
「大哥哥,你不饿了吗?」小男孩回头疑惑地问,他怎么觉得大哥哥好像还没吃饱的样子,猛盯着他瞧。
严煜枫扯扯嘴角,倏地抓过小男孩细瘦的小手臂,张口便往他的手腕处咬下。
「啊!!......好疼、疼......」被严煜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差点失声大叫,但又怕惹来其它人出来,要是被人发现他偷拿了馒头,肯定会有一顿好打的,故尔小男孩紧咬着下唇,忍受着手腕上巨大的疼痛,心里只祈祷着大哥哥不要咬断他的手,不然他没办法干活儿的......
敢让他吃那么难以下咽的食物,这小鬼倒是第一个,像是要咬碎他细小的骨头般,严煜枫越咬越深、越咬越狠,直尝到丝丝的血腥味才满意地松口,离口之前还伸舌轻舔了下上头汨汨流出的热血,很甜、很美味....
掀起眼睑、瞄了一眼小男孩,后者正无比委屈地紧咬着唇,连下唇都被咬出一道血痕,恐惧的泪水在大眼中泛滥地滚来滚去,但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严煜枫莫名其妙地看着小男孩,他以为他会骂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给了他东西吃,却被他反咬一口,他不恼吗?
「你不气?」严煜枫冷淡地开口。
小男孩摇了摇头,颤抖着缩回手,委屈地开口:「奴才很脏....只怕弄脏了大哥哥,而且....大哥哥一定是很生气、很生气....才会咬奴才的......」
「你怎知?」他是很火没错,出生十年来没受过丝毫委屈的他,今日全叫他碰上了,气闷难耐的他遂把心头气一股脑儿地全出在这无辜的小男孩身上。
小男孩犹豫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道出:「因....因为....奴才刚才在里头听到其它人的说话....好像....老爷不肯帮大哥哥忙....这位大姐姐又好像生病了....所以大哥哥很生气....对不对?....而且....而且你一定是不喜欢吃这些馒头....才会更生气....才咬奴才的....可、可是....馒头已经是奴才拿到最好吃的东西了....奴才每次有东西吃时....都会好开心的呢!」
看着严煜枫虽一身狼狈,但仍算华丽的衣裳,小男孩知道他应该有钱人家的小孩,这种硬馒头他应该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但就是因为自己太了解受委屈的苦楚,所以心地善良的他见不得别人难过,是以他一拿到馒头,也不顾自己两天未曾进食的肚子,偷溜了出来一心只想将食物拿到他吃....单纯地希望他填饱肚子了,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只是他没想到,严煜枫那么讨厌吃这种馒头....
五岁了....他却只吃过一次馒头....是上次小姐生日....嬷嬷偷来一小半人家不要的馒头给他的....他满怀感激小口小口地吃着生平第一次吃到的美食....但嬷嬷却眼眶含泪地在一旁叨念着....都是同一天生的....合该也是个小少爷....怎么命就差这么多?
他不解地问着嬷嬷,才发现原来老爷夫人是他的爹娘、而少爷小姐就是他的亲哥哥亲姐姐,他跟小姐还是同一天生的呢!原来他是有家人的....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儿....不是杂种....
可为什么,他不能喊他们爹娘或哥哥姐姐呢....再追问着嬷嬷....却只见嬷嬷哭得更凶....一直咒骂一个算命的....后来....他也不敢再问了....怕嬷嬷又再伤心难过....
严煜枫静静的凝望那落寞着发呆的小男孩,一颗单纯的脑袋瓜子里只想着让别人开心、快乐,也不想想自己的处境也没比人家好到哪去。
忽地,楚家门内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一群仆人嘟嚷着好像在找什么人似的....小男孩一听便神色紧张地道:「唉呀!糟了,水还没挑完呢!大家一定在生气了....大哥哥....对不起....奴才得走了....你别再难过了....快带着这位姐姐去找你的亲人吧......」
慌张地将方才撕下的食物外皮小心地用一块脏布包了起来,这一丁点的皮也够他撑个几天了,这才向严煜枫行了个礼,神色匆匆往楚家后门跑去
严煜枫皱眉望着小男孩离去的背影,才几岁而已,挑水?他挑得动吗?算了,别人的事他懒得去理也懒得去管,阴狠地瞪视着楚家牌匾,总有一天,他会回来复仇的!
**********************************
「事情查得如何?」一道轻冷的嗓音从黑暗中传来,听到这声音的人,莫不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直上心头。
一名约莫二十初头的年轻男子立于冷俊男人的身后,恭敬地回话:「回王爷,楚天尧一家至今仍是住在苏州城里,十多年来,他一直名列江南首富,举凡茶庄、布庄、钱庄、赌坊、当铺等,以他的名号所开的店铺便占了五成以上,但近几年他的店铺却都被另一家甫出头的行号给收了去,如今他江南首富的地位已被最近才出名的昊月山庄庄主展云悠所取代。」
男人冷笑一声,示意年轻男子继续。
男子微一颔首,又继续道:「虽然楚天尧势力越削越薄,财富不若从前,但乡人皆知他疼一双儿女疼得入骨,对他们是有求必应,尤其是小女儿楚涵瑜,据说长得倾国倾城、绝美动人,楚天尧疼女儿疼到见不得她掉半滴泪,否则全部家仆皆遭殃,也因此造就了他一双儿女恃宠而骄、挥霍无度的个性,听说在苏州城里也惹了不少麻烦,只要接触过的人莫不摇头皱眉,故尔楚涵瑜至今已过及笄之年,仍未有婚约。」
而他的儿子楚千霖好色爱赌、声名狼藉,调戏过不少苏州城的良家妇女,楚天尧怕落人口实,让楚千霖玷污过的女子皆娶进门,并不时送钱给官府贿赂以掩人耳目,加上他好赌,早在外面欠下不少债务,全都是由楚天尧替他收拾。」
男子沈吟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一抹残忍的笑,看得年轻男子冷汗涔涔。
「风鸣,给楚家稍个信。」
「王、王爷....您是要.......」名唤风鸣的年轻男子倏地抬起头,额际冒着冷汗,声音略微发抖地问。
「让楚天尧把他女儿送来府里,我....要娶他女儿。」男人并不打算给楚家下聘或用八人大轿去将楚涵瑜迎娶过门,他偏要用这种屈辱的方式折磨他们一家,他会将他女儿折磨得生不如死,看他是否真如传闻中一般疼女儿疼之入骨。
「但....但王爷您是....皇亲国戚....这婚事....应由皇、皇上来定夺......」风鸣结结巴巴地想挽回王爷的决定,中国历代以来的皇室宗亲最让人觉得不自由的便是无法自主婚事。
男子冷哼一声,寒冰般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他都管不了的事......你想管吗?」
「不、不,属下不敢,王爷恕罪....」风鸣忙低头认错,他早该知道他这个主子一向是玩世不恭、全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即使是皇上他也不曾用正眼去看。
「下去。」
「是!」风鸣定眼看着放肆狂妄的男人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仍是领命而去。
想起七年前,皇上独排众议,硬是将庸王爷的小女儿指给了年方十五的王爷,想让他们两人生下个子嗣以定住王爷的狂傲不羁的心性,而王爷生平最恨被人摆布,尤其是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皇上。
年轻气盛的他到京里一处妓院抓来一名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回府,破了她的身,不迎娶也不赎身,摆明了若皇上再替他出什么馊主意,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事闹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气得皇上是直跳脚,可也不敢再出什么主意,以免王爷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扫了皇室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