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维到房里讲手机。梁子茗故意不去听他们的谈话,他穿著围裙,突然不知道要准备怎么样的早餐,平常他只要烤吐司抹上巧克力酱或花生酱再泡杯茶。
「很重要的电话吗?」他这么问林立维,希望林立维不会怪罪他。
「我必须回去一趟,好象有新线索。」林立维把衬衫穿整齐,梁子茗替他递上西装外套。
「记得打电话给你的家人。」
「他们八成会以为我在执勤吧,都这么大了,老爸老妈不会管我太多的啦!」
「真好,你还有爸爸妈妈管你。」
「子茗......」他知道他双方都没有,「子茗......」他摸着梁子茗的脸颊,在离去之前吻了他。
梁子茗有点讶异他会回头,他像尊望夫崖边的妻子呆立着问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就会引起我这么做。」林立维回答他。
他们笑了,梁子茗没有发觉到自己就像替男主角送远行的妻子,淡淡的暧昧飘在空中;最后,他们是相视而笑。
***
秋冬新货到的牌子挂在一双双高跟鞋上。
他晃了半晌,不顾店员怪异的眼光,决定买下其中一双马靴。
听到鞋子敲击地板的声音让他安心。
仿佛跳着舞似的,高跟鞋踏着玫瑰花瓣在流水中旋转,有他们的倒影。但是他忘了牵手的舞伴是谁,他总是看不清楚对方的容貌。他穿著华丽的礼服,他记得他和他很愉快的投入跳舞的梦境。
他甩甩头,逼迫自己忘了所有的一切,只剩桌上晶亮的刀子如毒苹果诱惑着。
但是他闭上眼睛,拿起刀子,猛力丢向墙壁,然后,他坐着哭泣。莫名的悲伤拥上他的心头,他起身到厨房到了杯温开水并吞下Prozac,药物似乎没有让他觉得好过一点。
体内无法控制的冲动让他恸哭。他好想回到那双手臂的拥抱,但是一去都无法回头了。如同一颗纽扣扣错,剩下的也会跟着错误。
你、已、经、无、法、回、头、了!
那个声音说着,那个属于「凉子」的动人声音说着。
三拍子的旋转,他迷失了他的舞伴。
只剩他一人呆立在玫瑰花丛间,无力的垂下四肢,四下无人,惶恐,不安,焦虑......
哪双手来牵着他走出去,哪只手臂来搂着他跳舞,王子不可能梦想成为公主,探照灯打破了阳光的结界。在时光如流水般倾泻的庭园中,钢琴声慢慢休止。记忆慢慢淡化。
你看看你的手,它们沾满了血腥,你看看你的身体,被喷上血腥的瞬间──
你已经无法回头了──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于是他缓缓拿起刀子,眼前的男人脸上写满恐惧,高跟马靴一步步的走近,他只不过是在寒冬中渴望着用拥抱来温暖的可怜人啊!
「为什么要这么怕我呢?」
男子没有回话,他吓的都快失禁了。
「为什么要这么怕我呢?」他又问了一次。
从涂抹着如花红般的口红的嘴中说出的话仿佛也飘着红色玫瑰的香气,高跟马靴的鞋跟仿佛有着倒数计时的指针,一步步的逼近,一步步的狰狞。他说那是不属于汽车旅馆的气氛,不属于援交少女的清纯可爱。不属于淫乐的正经。
「为什么要这么怕我呢?不是说还要温暖我的身体吗?」他边走边说,这个男人也一样是个骗子吗?真是好笑,看到这么怕他的人真是好笑。他缓缓拿起刀子,这把刀就像从他身上连着长出来似的和他的手那么的贴合。
「为什么要这么怕我!」他在男人耳边吼着。
还很勇猛的年轻男子只会说求饶的话,连抢下刀子的勇气也消失了,那当然是高跟鞋的鞋跟刺入他的眼珠之后。
凉子把床单塞入男人口中,并绑住他的四肢,像只待宰羔羊般,好好的表现给我看吧!凉子用销魂的声音说,好好的扮演你的角色呀!
一刀划破男人的右手腕,热红的血液如同热巧克力让他垂涎,夜深了,这样的血液无法染红月亮,他心想。他不会发现,在他面前连无与伦比的基督都会像偷尝了美人般羞怯。
「你说啊,为什么要这么怕我?」
口中被塞住的男子当然无法回话,只有拼命摇头,凉子拿出他的证件,原来这个人是警察,不过位阶颇低着,脱了裤子像只狼,既然是畜生那么当然要套上项圈,套上被血环绕的颈圈。
凉子哈哈笑着。
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
是啊,那声音说的对,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无法阻止他,叫总统颁个猎魔部队吧,凉子皮笑肉不笑的说:「我漂亮吗?我漂亮吗?」他又划破男子的左手腕,小动脉和小静脉留着血,血染红了白色床单,羔羊挣扎着,刀子慢慢从他的颈边垂直划下,划过胸膛和腹部。
「为什么你不回答?我漂亮吗?」凉子小心翼翼的避开血迹。
男子不顾伤势瞪着眼睛用力点头,希望这样可以换回一条小命,即使对男子来说他漂亮是事实;但是凉子的唇贴在刀子上,让刀子慢慢沿着胸膛划下。
「我讨厌你这样的敷衍!谁说我漂亮都没用,因为他们不是真心的!」
男子为了保命,不管凉子说什么他都点头──他第一次见到凉子也会那美貌吸引。连上帝都会被迷惑的笑容配上高跟鞋的蹴音,每一步每一步都轻巧玲珑,凉子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的车阵连连。闪光看不见新建的一百零一楼大厦。
「人死了以后即使再翻案他也不会知道,例如那个叫甘乃迪的家伙,查出了谁枪杀他,地下的他听的见吗?真是好笑,人死了以后吵什么都没用了,不管是什么声音都会消失的。」他自顾自的说;对景色有点失望,也别期待汽车旅馆的视野多好。
他回头望了望床上流血不已的男子,他厌烦了,他厌烦这个骗子。在网络上还会跟他讲价,说还要看货色如何,他怕遇到恐龙妹。凉子觉得更好笑了,这个嘻笑的模样就像当上皇后前的玛丽安东尼特,但是他并非无忧无虑,贵族公主也苦于悲哀的政治联姻,玛丽皇后的结局也逃不了断头的命运。
他走回床边,又一刀刺入腹部,男子已经休克了。最后,他用力将刀子刺入他的心脏。
到浴室洗洗手,补补妆,穿上优雅的黑色大衣,踩着高跟鞋的步伐优雅的离去。
他回到家里,空虚感瞬间涌上心头。
他脱掉所有束缚物,用冷水洗了洗手脚。裸身滚进被窝,枕边还遗留着别人的味道。
***
四之一
他想起他以前也有和老师来过这里。
西门町行人徒步区的Starbucks。
从窗口看下去,可以看到少许的摊贩和车水马龙的商家,他重新坐回当初的位子,点一样的热巧克力,一样的草莓蛋糕。
不同的是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小男孩。
不同的是老师已经不在。
静默的气氛传达各式各样的交谈声,他搅拌热巧克力,叉起一口草莓蛋糕。
予青老师静静的撑着头微笑,他能看到老师的眼中有自己的眼珠。但是现今的他不愿意回想起关于老师的回忆。
越想他的心情越烦躁。
他撑着头看着窗外楼下的人群们,来来往往,有学生有其它人,他特别羡慕情侣,牵着手,搂着肩,如跳着掌中的舞步般愉悦,或者说,亲密。孤单的感觉不只一次侵袭他的身体,和被包装纸紧紧裹住的心。
牵着手在玫瑰花丛间跳舞,流水般的舞步轻滑过时间,他拉着他的手,让他转圈,两个人若即若离,双方的眼中都有对方的开心微笑的模样,延续到世界尽头──
四之二
这里听不到高跟鞋的声音;他看准了叫杰瑞的吉他手,当初的国中学长。
今天他穿著黑色大衣,没有在外套底在藏着凶器,却藏着深不见底的心,反应现实有如白雪公主的魔镜。
他决定离开,浪费的门票就让它浪费吧。
能够果敢的活下去,能够有保护别人的心的双手,他怀念着枕边的味道。
而他,一个被上帝拋弃的孩子──
「妈妈,你看,这是我画的喔,漂亮的妈咪!」童稚的声音说着,拿着图画只给母亲看。
母亲撇了一眼,不削的丢还给他,「给我滚远一点!我看到你就烦!不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母亲甩了一巴掌在小孩脸上。
男孩的眼泪顺着眼眶慢慢沁出,更惹的她一阵心烦,她抓来衣架,那双无情的手发了狂似的殴打,小孩蜷曲一团,希望减少被打到的面积,嘴角的淤青,身上的红肿,记忆中的母亲像美丽的燕尾蝶,是洒着毒药潾粉的花蝴蝶。
「别再打了,会死人的!」说话的人是母亲的姊妹,同业的阿姨,紧闭双眼的小孩只知道这些。
母亲丢下弯曲的衣架,狠很的挡路的小孩一脚,跟着朋友出去了。
很多人都叫母亲「蝴蝶夫人」,有着湖水蓝色眼珠如玻璃般透澄,他知道他的父亲不是台湾人,仅此而已。他把被母亲揉成一团的画摊平,他想拿给予青老师看。
如今,有别于当年的小男孩的他回到这个地方,他们以前住过的地方,母亲在他十二岁时得了梅毒死了。留下他一个人,没有亲戚收养,母亲的「朋友」们全置之不理,是予青老师出钱让母亲下葬,而他之后住在予青老师家,直到「那件事情」发生后他才真的没有归宿。
现在,他是一个人住。一个人担当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承担一个人的寂寞。
他换了一家pub晃晃。
通过地下室楼梯,在柜台检查证件,买单后拉开厚重的铁门,那暗色系的布置就在眼前,人潮早已挤满了弥漫着烟味的监狱造刑酒吧,从吧台向前望去,正对吧台的是长条形桌与铁笼造型包厢,包厢内是红色的灯光但不特别刺眼,左右前方是另两尖较大的包厢,吧台的左手边就是舞池,人声鼎沸,热闹喧腾,震天的舞曲放奏。
他知道在吧台边坐着的大都是上班族,所以他也坐过去了,他不喜欢这种耳鬓厮磨的舞池,不过他还是忍着烟味欣赏,撑着头喝柳橙汁。用吸管搅拌冰块。
他知道这里有几位公关,却因客人太多无法一一照顾,这不打紧,叫他也去当公关才会降低他对这间pub的分数。他没有认识的朋友,他知道他不主动积极认识朋友可能会非常无聊,但是他喜欢这种独自一人隔离的气氛,仿佛他与室内所有人是有差距的,这里的尘嚣与他无关,他可以假装他是多么清高;但是他也希望有人向他搭讪,不然他就像外来者,一个人像吉普赛女郎跳着外来舞步。
或许他该去应征当公关,这样比较有机会利用他的外型,说不定这样的钱可以赚的比当个上班族多,看看他的长头发......他已经不知道他为什么而留,他只知道他不想剪。头发的长度覆盖着他的肩膀,他的背影看起来就像个女孩。
不用高跟鞋紧束着双脚,有个人紧紧的看着他,而他用美丽的微笑给予响应。如果能够倒在这个男人了怀里也不错。他请他喝酒,他说他平常不喝的。
「只有柳橙汁?太逊了吧?你几岁了?」
「25。」
「却像个19岁的女孩!」
他们都笑了。
他喝下他请的果汁调酒,愉快的干杯,东扯西扯,他请他抽烟但是被拒绝了。
「你真是个小男孩!」对方这么说。
最后......他扶着他上出租车, 他不喜欢宾馆的气氛,所以他带着他回家了,没有顾虑到一座城堡被人入侵,他什么也没多想,枕边人的气味,然后......两个人醉到床上去了。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吻的距离,不一样不属于情人的吻。
他听到有人按门铃的声音,真想拿个枕头闷死按门铃的人。
时针指着七点,床上还有一个陌生人。他披上衣服,走到门口。
一打开门,他就看到林立维那张疲倦的脸。他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林立维也看了看梁子茗赤裸着上身和凌乱的头发,他猜想自己吵醒梁子茗了。
梁子茗腼腆的理了理头发,腼腆的问:「几点了?」
「七点,刚过五分。」林立维也尴尬的笑了笑。
「吃了吗?我换个衣服。」
梁子茗牵动了一下嘴角,关上门,急忙跑回房里。林立维也只好在门外乖乖等着他。门的另一边传出一阵声响,好象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林立维担心,但是他不会越过那道没锁的门,他把手放在门把上,又传来一声东西掉落的声音。
不一会儿,一个陌生男人匆匆的开门离去,还边整理着领子。
是那具躯体掉落下来倒地的声音,可以穿透墙壁穿透地板穿透了空间。
林立维轻轻的叫了梁子茗的名字,你还好吗?
他想扶起梁子茗,但是梁子茗拒绝了他的手,他坐在地板上,低着头不理会林立维的关心。
梁子茗无力的晃着脑袋,慢慢撑起身躯,他没有正视林立维的脸,「你什么都不问我吗?」
「我该知道什么?」林立维反问他,他轻轻的牵起梁子茗的手,「我回来了,你什么话都可以说了......你想告诉我什么?」梁子茗对他来说像凡尔赛宫里的尊贵画像,只能看不能碰的。
他的泪水被他的头发遮住,他的头发被林立维的手梳理着,「他打我!」
「真是好大的胆子!」林立维大声的说。
「对啊,他有胆子敢打我!」梁子茗也大声的说,两个人又笑了笑,梁子茗那盈眶的泪水慢慢滴落,「我应该哭给他看而不是你......即使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这种男人最烂了.......」
「不要哭了啦,我会抱紧你......」梁子茗的脸让他无法拒绝,他轻轻的抚摸着梁子茗的脸颊,吻了他的唇瓣,他的眼睛正对着他,像要把千言万语都流露在那双绽着泪光的双眸中,他紧紧抱着梁子茗,深深的吸气,看见梁子茗的颈子上有吻痕,他知道他无法愤怒或「忌妒」,他知道微不足道的他所能做的就是抱紧梁子茗,直到他停止哭泣。
他寂寞,梁子茗他寂寞。他的泪水不是为了被打的伤痛,而是因为寂寞的伤口被触碰到了。
「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吗?」
林立维无法拒绝那张脸,他抹去了他的泪痕。
其实答案每个人都很清楚了不是吗?
「天气很好,」梁子茗说,「我们去吃早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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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跳跃表演。第Ⅲ幕曲。
透过双手的连结,他们找到世界──
透过琴声的联系,他们发现这将是场革命──
果敢的活下去吧!
他的手指抚摸过键盘,如琴键般敲击出和谐的声音。听着热闹的音乐,身子像要随着摆舞,但是他还是比较适合华尔兹式的舞蹈,无止尽的华尔兹。
和舞伴牵着手,互相凝望,互相微笑,但是他忘了舞伴的容貌,忘了是谁牵着他的手旋转,忘了和谁共度在时光如流水般倾泻不已的花丛中。
他张开眼睛,今天是蝴蝶夫人的忌日,但是他没有心情去扫墓。
他穿上衬衫,打上领带,西装外套,一周的开始要上无聊的班了。
那个a公司的董事长好象颇喜欢他的,开会的时候不断瞄着他,只差手没有不规矩了。连课长都希望他能去「交际」,是「接待」吧?用这个美丽的身体与白雪公主的天真微笑。课长只是难以对答的抹汗。
他答应了。
不过并没有像他母亲一样的角色,他不会从事那种矛盾的行为,每个人都会有个小秘密,谁知道董事长其实是个喜欢小女生内裤的变态?他认为他的口才还不错,至少董事长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他也帮了董事长的儿子不少忙。
靠他的帮忙,业绩提升许多。
每当课长用那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时,他知道在课长心中的他可能不单纯是吃饭应酬。
不过没关系,当作是一个中年男子闲暇想太多了,他才不会和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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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绝对不能再增加牺牲者!虽然死在宾馆这种丑闻让家属回避,但是不能放任凶手逍遥法外!」局长义愤填膺的说。
不管部属们面面相觑,凶手像烟雾般消失了,除了尸体和刀子与满室血迹,没留下任何有人待过的证据。
凶手是个艺术家,如同开膛手杰克的人体艺术家。局长不置可否。
这时吴警官提出了,要不要让警方人员假装援交客引诱杀人魔的出现?毕竟警方不能老是处于被动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