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皇子————耶律雄奴[上]

"快起来吧，今天才刚刚开始！"
李太揉了揉眼睛，缓缓的爬了起来。周围的侍从早已为他捧上了赶赴舞会的衣物。他略为侧过身子，扭捏的对女皇说："我要更衣了，请你回避一下！"
女皇"扑哧"一笑，灰色的眼睛依然紧紧盯着李太，"我们就快成为夫妻了，怕什么！"
李太的脸一红，开始一声不响的穿衣，突然，他听见女皇好奇的问："这个是什么？"他顺着女皇的眼光低头一看，心上立刻五味沉杂。
那是个兜肚，出自他在长安时王妃贺兰雪之手的兜肚，上面绣着一个手持莲花的胖娃娃，神态甚是憨态可掬，那一针一线充满了当年阿雪对自己的无限爱意。可惜，那时的他身处权力争斗的漩涡，对这种事情忽略的久矣。现在表姐成为了襄阳王世子之妻，不知她在养尊处优的同时，是否也会拿起针线，为第二位夫君绣上一点什么？
李太的心突然如针扎一般刺痛了一下，他勉强笑了笑，对女皇说道："陛下曾经罗敷有夫，李太也曾使君有妇！"看着女皇疑惑的表情，他马上改用了罗刹的语言。"这个东西是我在大唐的妻子给我绣的。她现在是别人的妻子。"
对上女皇会意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厅的门缓缓的打开，舞会开始了，无数的蜡烛把这里照耀的明如白昼，贵妇仕女的霓裳鬓影和佳肴美酒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天青色的大理石地板忠实的反射着这一切的豪华和壮丽。美酒和香槟就如同泉水般的流淌。
女皇歪着头轻盈的一笑，头上染成红色的驼羽轻轻的颤动，她整个的人看上去俏皮极了。她灰色的眼睛在大厅众人脸上盈盈一转，所有人都感到了女皇如阳光一样温暖的目光。
"还有谁没来，"她似乎在问着身边的侍卫，但不等他回答，女皇已经有了答案，"亚力山大吗，再等等！"
"罗格义伯爵驾到！"舞会的司仪大声禀报着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李太向门口望去，只见亚力山大·罗格义一脸阴沉，径直走向了李太。
女皇似乎看出了什么不对，她抢上一步，挡在李太面前，优雅的笑着说："你们应该已经认识了吧，应该不用我介绍。"
亚力山大奇怪的笑了笑，他低声嘟囔了一句："我们需要真正的认识认识！"他突然抱起了李太，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抱起了他。李太感到自己的骨骼在那个强壮有力的臂膀中"咯咯"作响，疼痛难耐的他伸长了脖颈，象一条缺氧的鱼一般喘息，但就在这时候，他的口唇被一张长满胡茬的大嘴紧紧吻住了。耳边似乎传来了女皇的尖叫，但他的眼睛已经渐渐发黑，天花板上插满千余只蜡烛的灯在他眼前逐渐黯淡，只有口唇上针插般的刺痛还是如此真实。

众人被这突发事件惊的目瞪口呆，唯有女皇凯瑟琳保持着镇定，只见她转过身，严峻的眼风凌厉的一扫御林军侍卫。
众护卫方才如梦方醒，立刻有人抢步上来，他们齐齐的握住亚力山大的胳膊，奋力向外掰去。但亚力山大是罗刹有名的武士，力大无比，又岂是这几个小小的侍卫所能够抵抗。只见他用力一晃胳膊，那几个人竟然被撞得飞了起来。
在这紧急关头，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出现在大厅门口，他的到来是那样的悄无声息。因为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系在亚力山大身上。这个人脱下了灰色的外套，递给了身边的侍从，在那件黯淡的外衣下竟然是一件火一般红的袍子。此人向大厅内观看片刻，然后快步走到亚力山大面前，"阿廖沙！"他大声的叫着亚力山大的小名。
看见来人，亚力山大的双目流露出几分内疚和惊讶，他轻轻咬着嘴唇，神色便有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放开他！"e
亚力山大慢慢的松开了胳膊。在这个消瘦苍白的年轻人面前垂手侍立。但当他的眼光转向了坐在地上喘气的李太身上时，突然又勃然大怒，"大哥，瓦西里和尼古拉！"他伸出双手抓向李太。
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个不速之客伸出白皙消瘦的手指抓住了亚力山大的胳膊，饶是这对粗壮的胳膊狰狞着青筋竟然不能动撼分毫。
"你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挣脱，罗刹的大将军！"那个人的身材修长纤瘦，看上去甚至有种过分柔弱的感觉，但和亚力山大并肩而立，却比身材魁梧的罗格义家族的次子还要高上几分。他居高临下盯着亚力山大，冰一样蓝色的眸子渐渐熄灭了对方的满腔怒火。
亚力山大垂下了胳膊，"你还是象小时候一样厉害，"他低着头小声的嘟囔着。
"住口！"此人淡淡一笑，放开了亚力山大的手臂。他向惊魂未定的李太深深鞠了一躬，"大人请恕愚弟无礼，他不过是向远道而来的贵客施以吻礼，这是罗刹自古以来的风俗。"
李太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但在对方冰蓝色清冷的眼眸注视下，他虽有不甘却也勉强恢复了几分镇定。"我哪有怪罪的意思，舍弟的亲近我是求之不得。"看着依然气势汹汹的亚力山大，他不觉向那人的身边靠近了几步，"请问阁下大名？"
"他就是红衣主教格里高利·罗格义！"是女皇的声音，奇怪的是，她的语气中有种强烈的不满，格里高利快步走过来，弓下身，吻了吻女皇的手。（罗刹应该是东正教，似乎米红衣主教的说，但介是架空，本人太盟红衣主教的大红袍了。）
格里高淡淡一笑，李太这才看清他的容颜，只见他的脸上苍白如纸，竟然没有一点血色，但唇却红的有如绽放的玫瑰，这种强烈的反差使人震惊，却无比的美丽。如罗格义家的人一样，他也生了一双蓝色的眼睛，那种蓝色似乎来自遥远星球的冰块，顾盼之间，寒意动人。

舞会波澜不惊的过去了，李太被女皇派重兵护送回到了卧室。坐在床头，明明是身心俱惫，却毫无睡意，从刚才亚力山大的只言片语，李太已经清楚的知道，他杀死尼古拉和瓦西里的事情已经暴露了。
他叹着气从屋子的这头踱到那头，却苦无对策。突然，他发现面前的落地窗的窗帘被掀起一角，从他这个方向向晨曦中的花园看去，能够清晰的看见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形，正是女皇和亚力山大。
李太又气又恼，伸手在床边一抓，落到手中的竟然是一个苹果，他狠狠的咬了一口，便把它仍的远远的。然后他翻身向后一倒。
李太睡着了。

12、图书馆
等李太醒过来已经是第三天清晨，他的眼珠在眼皮下微微一动，却依旧保持着平稳的呼吸。
"我听见他好像动了一下？"
着意放轻的脚步声小心的接近了他，有个人似乎探身在他的上方仔细审视了一下。"没有，他还在睡呢！"
李太听出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来探看他熟睡以否的是个少年。那个坐在稍远地方的人则是个年纪已经不轻的女性。
"安东尼，过来再歇会。我给你说，一会李皇子醒了，你我说话都要小心为是！"
"嬷嬷你都说了好几遍了。"那个少年轻轻笑出了声。
"不是我啰嗦，当年的事情，你也曾经历过的，应该知道其中的深浅？"她这话是压低了声音说的。果然，安东尼立刻沉默不语了。
李太静静的躺在床上，却伸长了耳朵，这话令他心头一震，他极力想探听下文，却久久没有了动静。就在他感到不耐烦，准备起床的同时，那个男孩说话了。
"格里高利大人不是去君士坦丁堡了吗，听宫里的人说，他是要去选教皇的，怎么又回来了？"
"你没见女皇的多么愤怒吗，不过，这些不是我们这样被解放的奴隶应该讨论的事情。安东尼，壁炉中的火似乎小了，你去再拿些木炭来。"
李太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这个女人好生厉害，虽然自己佯装熟睡，她竟然一点口风也不漏，如此一来继续装睡也没有什么意义。李太翻了一个身，伸了一个懒腰，假装刚刚醒来。
"你醒了，"坐在火炉边的女人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站起身来。她看上去四十左右的年纪，生着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庞，只有茶色的眼睛中流露着温柔和善，令人一见可喜。
"大人，我叫安娜，是女皇派来伺候大人的。还有一个小厮叫做安东尼，也是女皇派给大人的贴身侍卫。"安娜微微一笑，行了个屈膝礼，她的牙齿极白，这一笑让她整个平淡无奇的脸凭空增添了一份生动。
"姐姐的牙好白！"李太目光灵动，嬉笑着向安娜。
安娜微微一怔，认真的探究着李太的笑容，但她看到的只是一脸的天真无邪，于是，她也不禁笑了。
"快穿上衣服，女皇说了等你一醒便要禀报于她！"
门被小心翼翼的推开，一个少年蓬乱着棕色头发的头颅伸了进来，李太向他微微一笑，猜到这个眼神澄清的少年就是女皇派来给他作贴身侍从的安东尼。
"大人醒了吗？"不等李太答话安东尼已经快速的接口了，"我去给大人拿些早餐来！"
面对着丰盛的早餐，李太却心存疑虑，自小在政治斗争漩涡长大的他又怎么敢去贸然的吃这些食物。他眼珠一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你们守候了我很久了吧，应该已经饿了，就一起吃怎么样？"
安东尼虽然也是自小生长于宫中，但罗刹本就没有大唐礼数繁多，他听见李太的话一声欢呼，便拿起了一块面包咬了一口。
李太看他吃下去后安然无恙，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却又拿起了一块上面涂满奶油的递给了他，"这块更好吃，你尝尝！"
安东尼迟疑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面包，接过了李太递给他的那块。"好吃，"他称赞了一句，却见李太已经迫不及待的把他刚才吃了一半的那块面包放到了嘴里。
"没事的，食物里没有毒。"
李太脸一红，却见安东尼依然是狼吞虎咽的吃着，"你放心，女皇说了，要你命的只是罗格义家的人，他们都是罗刹的好汉，不会用下毒这种卑劣的方式的。"
安娜轻轻咳了一声，却见那个低头食物的脑袋抬了起来，"嬷嬷，你的喉咙不舒服吗？"
安娜摇摇头，也不禁苦笑了。
吃完了饭，李太坐在房间的壁炉边中等待着女皇，他有意探听安娜的口风，但那女人嘴很严，饶是李太也探不出半分。他索性不再做这种无谓努力，开始随口和安娜聊起罗刹的风俗，他口齿伶俐，虽然罗刹话并不是很精通，却也口舌便给，间或一言片语充满风趣，逗的安娜很是高兴。
不一会，安东尼回来禀报，女皇有些紧急政务要处理，今天是不能来了，要李太自行在宫内参观。
李太心中一宽，因为他也不想太快的面对女皇，想了想，他对安东尼说："这里有图书馆吗，我想去看看，你就陪我去好了！"
在长安的时候，李太是诸皇子中最喜欢读书的，因为李勋在政务繁忙中也会挤些时间读书。一方面是讨父亲的欢心，另一方面也是真心爱书之人，李太在长安几乎是手不释卷，但自从他阴谋篡位到现在，他已经是几乎半年没有碰过一本书了。想去以前和父皇兄长谈论古今，他总有独到的见解令父皇惊奇，心中升起微微的得意，但马上一惊，发现那已经是再也不能追回的往昔了。
"图书馆，"安东尼微微挠了挠头，"我带你去，不过，去猎场不是更好吗，女皇也喜欢到那里，但我一看那些厚厚的纸便头痛。"
李太微微一笑，"你带路罢！"

推开图书馆的大门，吸引李太第一道视线的并不是书架上鳞次皆比的书卷，而是，他，伊凡一世的画像。他骑在一匹白马之上，显得英俊而高大。这幅画的背景是一座巍峨的城堡，李太看得出，那个地点并不是莫城。
"他是谁？"李太问身边的安东尼，就在他转头看他的同时，他惊觉的发现了安东尼脸上遮盖不住了憎恨。
"他是先皇伊凡一世，一年前就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据说是什么急病，"安东尼搔了搔头。李太心中已经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不可能知道太多的秘密，否则他不会站在这里。
"那，先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该下地狱！"安东尼的脸抽搐了一下，一句诅咒的话脱口而出，但马上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开始支支吾吾的掩盖。
李太佯装不懂的样子，说道，"他应该怎样？"
安东尼显然松了一口气，"先皇是很英明的。"
"他和女皇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呢？"
"嗯，"安东尼掐着指头算了算，"十年了。"
"十年，他们有孩子吗？"b
安东尼摇了摇头，眼睛中现出了一丝鄙夷。
李太叹了口气，压抑着满心的困惑，把目光投向了书架。呈现在李太面前的图书馆竟然比大唐皇帝的书房还要宽敞，在一排排书架上是放置整齐的羊皮纸手卷，李太曾经听说过在罗刹只有这种材质的书籍，因为大唐的宣纸价格要超过同样重量的羊皮纸。
虽然已经预料到，李太还是感到了微微的失望，所有的书完全是用他所看不懂的文字所书写的。"这些书，"他转身去看安东尼，这个少年明澈的双眸已经蒙上了一层睡意，听到他的召唤，安东尼揉了揉眼睛，"大人，有什么吩咐？"
"你能给我讲讲怎么读这些书吗？我虽然会说罗刹话，但看不懂罗刹的文字。"
"这个，"安东尼脸上的表情似乎比受刑还要难受，"我不懂的，"他摇着手推后了一步，突然，他似乎眼前一亮，"听女皇说过，罗刹文字的书籍很少，这些书都是法兰西字母写成的，而且它们也都是从法兰西用黄金换来的。"
虽然已经亲身经历了罗刹的野蛮和落后，李太还是为这个事实感到了吃惊，"没有本国文字的书籍？这还算什么国家？"他在惊讶之余用了大唐的语言，但看着眼前那张质朴的脸上满是困惑，李太摆了摆手，"你出去罢，我想一个人呆会！"
安东尼一脸的如释重负，他雀跃着出去了，空荡荡的图书馆便只剩下了李太一个人。
看得出，这些书籍现在的主人很是珍惜它们，所有的书架都擦得纤尘不染，高高的落地窗都配着厚厚的红色的绒布窗帘，罗刹冬天的光线虽然柔和，但对这些羊皮纸书写的手卷还是会起到不同程度的危害。
李太的手指在那些书卷上划过，柔弱的羊皮纸给了他的指间一种近乎震颤的触觉，"父皇，父皇，"他低低的叫着，泪眼婆娑中似乎又看到了四岁的自己被父皇抱在膝上，认真的临摹着王羲之的行书。
稚嫩的手指写出的终究是歪歪曲曲的涂鸦，父皇纵声大笑，如今这样的笑声，自己是再也听不到了。泪水不由自主的从眼眶中滚滚而出，极力克制也不能止住。李太索性坐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脚步声。

13、秘密
李太匆忙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这个模样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慌忙之下，他看到了落地窗厚厚的窗帘，便快步躲到了窗帘之后。
在这里温暖而安全，而且两道垂直而下的窗帘间隙中可以清楚的看见室内的一切景象，李太擦干了眼泪，无声的破涕而笑。
进来的人是女皇凯瑟琳和红衣主教格里高利。女皇面容严峻，她无声的走在前面，毫不客气的作到了屋子中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她的裙子被鲸鱼骨撑得如伞一般的张开，覆盖在红色的地毯上就如同一朵盛开的鲜花。而先皇伊凡一世的画像便端然肃立在女皇的上方。比起女皇的盛装，格里高利的穿着要简单的多，代替眩目红袍的是一件白色的衬衫，他在女皇面前跪下，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