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我说,绛姜又怎么知道你跑到什么地方呢。"醒梦轻轻笑,大鹏的酒壶仍是被他得手,香气四溢的莫离,勾起了几分唇舌间的缠绵,不过却的确不敢大口饮下,只能微啜一口,挥手之间,满眼的桃花便像下雨一般在夜色中飘飘洒洒起来。"那小狐狸呢?"
大鹏半抬起身子,深深草丛中,只听见婆娑声响,远处亦有流水声,不过不及赤水河的气势磅礴,一切皆是静静,这里是内水,这里也亦无赤水河畔的浅金芦苇。他从醒梦手里拿过酒壶,喝上一口,"放心,那小狐狸我留着也没用,他回南山了。"
"......"醒梦沉呤片刻,才道:"迦楼,你可知,我杀了幻腾。"
大鹏不语,许久,爆出一阵笑声,"这才像你嘛。"满眼皆是调笑的神色,"你要是有仇不报,下辈子一定随我姓了。"
醒梦朝他狠丢两个白眼,"你想的美。"却是带着笑,"可惜她只能死一次。"
"你也负出了不少的代价。"大鹏的手指顺着醒梦的背脊往上,拔开满背的黑发,滑落在颈脖之间,青纱衣的领口被拉开,连带着露出胸前,"我上次竟然被你骗到,连这里的伤都不曾发现,如若不是这次你伤的太重,怕还是可以继续瞒住我吧。"
障眼法已经开始有些分崩离析,透出里面的血色,醒梦不答,亦无表情,手里却是上下抛玩着桃花,在风中那一丝桃红出现又消失,大鹏拿他没有办法,"你啊......"微微一声叹,却是尽在不言中。
醒梦不去看大鹏,说话一字一句:"当日睦鲣放置在我身上的屈辱,我定要一笔一笔讨要回来。"
"你是为你自己还是为了赤侑君。"大鹏轻笑一声,仰头灌下一大口酒。
"因是我起的,却让赤侑君为我背了果......,你说,我这是为他还是为了我自己?"醒梦苦笑,眼底露出一丝疲意,大鹏不再言语,将手里酒壶递至醒梦手边,"你先养好伤再说,睦鲣君也不会善罢甘休。"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一青瓷瓶来,"这是疗伤的药,吃完,大概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醒梦接过,大鹏却嘀嘀咕咕道:"你要烧烤幻腾,为什么不直接叫上我。"狐狸一听,便知道那大鹏的毛病犯了,狠狠道:"你也不怕吃了那白蛇,让你最后毒发。""唉,人生惟口腹啊。"大鹏耸肩道。
这倒是让醒梦想起,当年大鹏与赤侑君第一见面,他亦是如此,笑对赤侑,却是一句,你看起来好象很好吃。不由让醒梦笑出声来,大鹏抚过醒梦背脊道,"以后你要自己注意。"醒梦点头,喝过一口莫离,暗香浮动。
酒过一巡,醒梦抓过大鹏,直视他双眼,极认真的问道:"迦楼,有件事,你不要骗我,齐砚秋到底是谁。"
大鹏一惊,却仍是强笑,"齐砚秋不是赤侑君之后么。"
"你把我当傻瓜么!"醒梦将酒壶掷开,莫离的香浓郁刺鼻,桃花香,酒香,混成一团,久久不散,醒梦一对金眼在夜色中亦明显的吓人,那是狂,他冷笑道:"什么赤侑君之后!不要告诉我这是他的魂出来做的怪。"醒梦手指顺大鹏颈脖而下,落在血脉流动之处, "若是让我知道那人是你用来骗我的,让我想想,怎么杀了他才解气......"
"你会后悔。"大鹏冷冷道。
醒梦只是站起身来,"天下,只有一条逦龙。"对于他来说,这世上,无人可比赤侑,他所重视,也不过只有当初的那条逦龙而已,什么爱屋及乌,对于他来说,又算的什么。醒梦靠近大鹏,笑道,"当年,赤侑君也是托你告诉我他尚有一丝血脉,这场戏,怎么看怎么像是你自编自演。"
冷风吹过,草丛发出唏嗦之声,那酒气总算是消散了些许,却愈发衬出这里冷寂,微微的剑拔弩张,大鹏冷冷看着醒梦,不复半分笑意,深褐色的衣襟随风而舞,金线的莲花露出浅色,平静之中,露出一丝厉气。
醒梦半点亦不让开,大鹏半晌,才出声,满是恼意,"醒梦,你总是如此。"
"你也知道,我最恨被人骗。"
大鹏叹了口气,"你也应该知道,赤侑君殒于二十五年前,而齐砚秋却只有二十一岁......,这是因为......"话说到一半,却是沉下脸色看着醒梦反应,狐狸只是淡淡看他,大鹏便继续说道:"实际上,这世上并无赤侑君人间血脉一说。"
看到醒梦色变,大鹏拉过他来,同坐在一起,"当时,在赤侑君被缚斩龙台之前,原本是要我骗你说他尚有一丝血脉存于人间,以此为牵挂,好让你少起争执之心,也不用一天到晚都是要想如何去寻仇一类。"
"那么说,齐砚秋是......,不对,我却的确是从他身上感觉到龙族血脉。"醒梦道,紧皱起眉,大鹏笑道:"这是因为,齐砚秋便是赤侑。"
"什么!"
大鹏抓住狐狸,示意他稍安忽燥,说道:"我原本是不愿将这件事情告诉你,因为事发之时我趁机将他的内丹取出,可是赤侑君的内丹火气太旺,这世上竟无一物可容下他令他重生,我便只好将他的内丹放至寒池之中镇上四年,这才能将他的内丹放至在一人类婴孩之中,这样虽镇了他的火气,却也让他的血气受损,是以造成他如今这样。"
"你......"醒梦却是怒极,"你可知道,这件事违背天理常伦,且不说被揪出来你其罪难脱,齐砚秋此人亦不在在阎君名帐,即无前世也无来生,又生生的拖着不人不鬼的身子,与常人相驳,他身为龙君时便心高气傲,你现在让他这样活着,与苟延残喘有何异!"而且现在也可以解释为何晋王府的藏宝阁他进不去,那里定然是设下了防妖的八褂,以他如今的身子,自然也是属妖,是以看不到藏宝阁所在。
"那你的意思是说,他死也无所谓啦。"大鹏凉凉一句,冷笑看着醒梦,"在我记忆中,你这九尾的狐狸何时又说过要看重前世来生了,在我看来,你气极恼极,是因为赤侑为人后便将你抛之脑后。"
醒梦脸色苍白,狠狠的朝大鹏踹上一脚,"放屁!"
揉揉被踹的位置,大鹏叹气,想他大鹏金翅鸟为什么会对这狐狸竟没半点办法,自哀自叹之时,那狐狸好象还不解气,可是前段才调理顺的经脉竟又开始逆流,让他身子一晃,大鹏急去接住他,"那你告诉我,你甘心让赤侑就那么死去吗。"
醒梦眼里真切的露出杀意,"......",一字一句道:"不,我不甘心。"
天已大发光明,大鹏微微一笑便展翅而去,醒梦目视大鹏离去的背影,却是苦苦一笑,"可是,齐砚秋是齐砚秋,他早已不是当年的赤侑君了。"
当年赤水河旁,笑对他的那逦龙,飞跃上天的身姿,早已涅灭在红尘之中,空余下点点记忆的碎片,散落四处。
而他,应该如何再面对齐砚秋,面对赤侑君。
待到日中,醒梦才重返齐府,小晋王爷言嘉看见醒梦,便凑上前去,醒梦原本就已疲倦到不行,原本只是想敷衍几句,却未曾想到,齐康此时却来报信,说是来客要见醒梦,已在花园相候。
醒梦心里奇怪,他来这里唯有绛姜知道,而绛姜此时恐怕仍在南山,那么如今又是何人,可是问齐康,却是问不出所以然来,心里微微一沉,却仍是随着齐康而去。
齐家大宅内,盛开的花诧紫嫣红,一派的娇媚,可是当醒梦独自走入那花园之时,却分明的寒气入骨,一身着白衣锦衣的人,立在花中,而他四周却是白雾雾的挂着一层寒气,绣着槿花样式的白衣亦无风动,看上去一派风流儒雅之气,那双青色眼睛却是笑的邪气外溢,醒梦大惊,竟是呆在那里动都不能动,只能见他越过前方花草,手抚上面颊,"怎么会如此的苍白......"
醒梦一巴掌打落那人的手,微仰起头,直视他,他仍是在笑,"好了,还在生气么,幻腾你也杀了,离冰我也算是送你了,在外面也玩了这么久了,再怎么说气也该消了。"
温柔的话语,好似情人间的呢喃,那般的柔和,而对醒梦来说,这却是噩梦,黑沉沉的噩梦,远比他想的要浓重的暗影将他层层包裹,他不想示弱,却仍是忍不住的想往后退,咬咬牙,"睦鲣......!"
白龙睦鲣仍是微笑,却在下一刻轻飘飘跃开,方才站的位置已经被击出一个洞来,醒梦双手泛出青色光华,整个花园寒气四起,前刻尚且千娇百媚的花早已被冻结,狂风吹过,纷纷裂开,掉落地面便叮当作响。
如雾如纱的寒气在白龙睦鲤身边绕起,白色的槿样纹式的锦衣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同,他仍然笑不改色,却是在眼底升起一阵寒意,"看样子,上次还没有教会你何为恭顺。"手微扬起,便凝气为链,他虽不动,链却随意而动,宛若灵蛇,直指醒梦要害打去。
醒梦堪堪避过,脚下却是石屑纷飞,他原本就气血已亏,现如今更是闪的狼狈不堪,只能唤出离冰,离冰一出这才勉强斩断睦鲣攻势,他不愧是龙君,幻腾与他的寒气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而醒梦自忖在未伤之时与他相争都只有五成胜机,如今,更是险象环生。
白龙睦鲣笑看醒梦手里拿着的离冰,"当年你趁我不备,刺伤我,带走离冰,害我十万水族,这些本君都未曾放在心上,可是如今......,你竟然又要忤逆于我,如今我容不得你再放肆。"
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醒梦冷看睦鲣,手里却握紧离冰,心念之间,离冰发出微啸,只待最后一博。
11.
中·承章
七百年前,赤水河畔,满眼的芦苇,扬天的絮,狐狸懒懒的伏在那里,今日赤侑君回天述职,留了他一人独对河畔,懒懒散散的啜着美酒,眼里却仍是在算计昨天的事情,赤水河畔的小镇,人的精气果然是美味,但却不能吸食太多,醒梦暗暗哀叹自己的定力......,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因为赤侑君的巴掌很厉害。
龙与人类相依而生,所以他们也在不知不觉将自己处于人类的保护者的范围,虽然偶尔也会发发小脾气,但是基本上各个族类中对于人类最友好的一族了,是以赤侑君也非常讨厌自己的领域里面因为其它妖孽而出现人类死亡的事情,就算是一直在身边的狐狸也不例外,要吸人的精气可以,但是要留下半条命下来。
醒梦摸着脸庞,依然还有些火辣辣的感觉,不过至少已经消肿,不像昨天一样,被大鹏嘲笑说是猪头。
手下芦苇何其无辜,却是被那狐狸一手一把的抓的满天飞,好象像昨天咬在赤侑君胳膊上一样,咬出深深的痕迹,皮肤下面一片深红。"那条混蛋龙......"只是不小心而已,竟然下了那么重的手,醒梦余怒未消,看着杯中美酒却是气恼的随手洒了一地。
香气里裹着一股槿花味道,醒梦眼神略沉,一片阴影拦住他前面的阳光,来人身着淡银色的槿花服饰,身上却是一片微微的湿意,他垂首看了看,尔后又抬头对醒梦微笑道,"美酒无辜,何必牵连。"
狐狸微微眯起眼睛,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白龙睦鲣君。"他与白龙并不熟识,赤侑君性属火,睦鲣君性属冰,大概是因为属性相斥,虽然两人不曾有过任何的过结,却仍是很少往来,也是彼此看对方不大顺眼,是以醒梦与白龙君只有一面之缘,还是上次他回天述职时经过此地时所见。
睦鲣眼神从狐狸脸孔飘过,脸上挂上几丝微笑,虽然看不上几分真性情却仍是端的一副好相貌,平白添上几分的亲切,"在几步之外便闻到酒香满地,为何想要将酒泼掉?"
"这也是好酒么。"醒梦当然不会说出真实的原因,只是笑笑打起马虎眼来,随手又折断一支芦苇,摇出淡淡金色。
睦鲣眼睛微眯,突然笑道,"这可的确不算是好酒。"
"喔......"醒梦挑眉,待白龙自答,这酒在人间已然算上极品,但若比起仙界的酒来的确是差上一着。
白龙君耸肩,"你可知道,最美的酒便是在青时河内。"
青时河便是白龙睦鲣的管辖范围,那地方是极寒之地,醒梦却也是听闻,那里出的一种美酒,色如琉璃,落地成珠,与夜光杯相映成辉,再加上又是其香收集天地百草味,初时入口不觉得有何,却是靠着体温愈来愈香,满满由瓶口满溢而出,挂起青气,而品到最后却又是好似夹有清冷的百花香,按道理来说,花香应浓郁,可是却不知道为何在那酒里却是愈来愈清冷,好似可以从骨子里面透出来一般,而品此酒最不容易的是酒酿起来极难,一百年不过三瓶,上次嗜酒的大鹏硬要去抢,抢的他一脸郁气,却也只有半瓶回来。
醒梦答道:"谁人不知道,青时河的这项特产。"看着睦鲣面露得色,又挑眉道:"就是你们太小气,一百年才有三瓶,保不成是因为你想看其它人争的头破血流的样吧。"
"哎呀,真是冤枉在下了,只要你去看看便知道这酒多不容易。"笑的很诡异的白龙君向醒梦发出邀约。
"让我喝个够就成交。"狐狸只是微笑,打起如意算盘来。
睦鲣君眼神微眯,露出一丝的盅惑,"你就不怕我是有目的么。"
"你当然是有目的,只不过,以君之个性,怕目的不在我,而不巧是最近在下亦想看赤侑君的不痛快。"醒梦笑道,他视其为一场玩笑,龙族之间往往便有这样的小小挑衅,却大多只是点到即止,睦鲣嘴角划开一丝笑来,"我与他往日无冤,又何必寻他的不开心。"
狐狸倒是不以为意耸耸肩,手里拿着芦苇走开,"看来是我猜错。"复又回头笑道:"那在下就真没有理由去了。"
"何所谓得了便宜尚且卖乖,大抵就是说的你这种情形吧。"
"话说的真难听。"醒梦转过身去,随手挥出一片浅黄色,在平日里暗色的眼珠露出笑意,在当时的他看来,睦鲣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而青时水府也颇为符合这九尾狐狸的爱好,且不说其它几点,单是那温度便是让他喜欢,谁叫逦龙好热,他虽是不大在意,但却也是在心底仍是喜寒。
水府九重深,挂起来的白纱上亦用银线绣着鸟纹槿花图样,而满眼的古玩珍宝虽不见大彩大艳,却皆是奢华不张扬,细细品起来别有一番风韵,如若说赤侑之水府带有大家风范,稳重有余灵活不足,那么睦鲣之水府便是精巧细腻却露出轻眺,果真是府如其人。
"如若喜欢,便留下来,可好。"睦鲣君声音响在耳后,醒梦正在亭中眺望远方,那里一片晶莹水色,五光炫彩,各色争辉,府主在这里下了不少的功夫,堪比天宫景色。
醒梦微微笑,岔开话题,"好香的酒。"便旋身越过他,径直倒上两杯,递与一杯与白龙,"先干为敬。"
12.
天庭之上,五彩的祥云令的到处皆是烟云燎绕,此次述职需要三天时间,到了这个时候赤侑也是快要出来了,蓝龙行青君正思量着,便远远看见一道红色身影出现,衣着暗红色锦衣,头戴红玉宝珠冠,果然是赤侑君。
行青浅笑,便踱了过去与他打招呼,走近却是闻到一丝淡淡血腥气,不由吃惊道:"你受了伤么?"
赤侑只得苦笑,"没什么。"
见到赤侑这副表情,行青哈哈一笑,"赤侑君养了一只没驯化好的小狐狸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被行青如此取笑,赤侑淡然笑笑,却是道:"我未曾想过驯服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