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晨抚著若汐臂的手,力道仿佛大了些,有些刺痛,若汐皱皱眉,没有作声。
"他逼他当著我的面同别人亲热,说那样才能令我死心!......景颐照做了。"
"後来......我不想再听到赵景颐的任何事,我去了英国找浩风,浩风旁观者清,他一提醒,我也觉得不对头,就悄悄回来,发现......我父亲,"最後那三个字,极其艰难地挤出齿缝,"并没有按照他与景颐的约定,放过赵家。景颐,去找我父亲,向他要钱,他想救回他父母的心血!"
"那个人!......极尽可能的嘲弄景颐,他侮辱他,糟塌他,踩扁他,他令人接近景颐,灌醉他,在他酒里下药......迷奸了他......"
明晨呼吸急促而费力,他几乎无法说下去。
若汐感觉血液仿佛被抽光般,全身发冷,不由自主地抓紧明晨的手。
"......我找到景颐的时候,他已经彻底绝望......他试过想杀掉......他想杀了那个人,"明晨的声音哆嗦著,"我到现在也不敢想......我不敢回忆景颐的样子......"
他用力搂紧若汐,紧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长久长久地搂著,似乎想自若汐身上汲取些力量。
静默著,明晨陷进可怕的回忆里,那种绝望与恐惧,他以为已经遗忘了的,竟那样鲜明地浮现出来......
长久地静默著,他迷失在里面,挣扎著......
"......然後呢?"良久,若汐沙哑的声音问。
"然後?"明晨一震,仿佛被惊醒般,有些恍惚,"然後,我把景颐带了回来......可是,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景颐了......"
......若汐感到明晨瑟缩起来,搂著自己,他的脸,深深地贴在自己的颈窝里,"他没有办法面对,他不能够再面对著以前熟悉的一切,不能看见家人、朋友,甚至只是见过面,都说不上认识的人!他也不能看见......我,那会让他崩溃!已经没有爱了,能想的,只有怎麽样让他正常地活下去......"
......
"......他现在人在加拿大......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很小很安静,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
......
"我已经经历一次了,"明晨低语,"我不想再来了......小汐,请你......求你......不要生气......不要......不要走......"
若汐痛苦地分辨出明晨那压抑著的啜泣,心颤抖著,他轻轻地转过身来,抱住他。
明晨被那温热柔韧的身体紧紧拥住,所有久远的沈积下来的心绪,混杂著难以抑制的疼痛与欲望一起爆发出来,在这种时刻,所有一切都被期望释放,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宣泄出来。
他再一次用力地吻上若汐的唇......
若汐没有拒绝,他敞开身体,他只能敞开自己的身体,也许,也许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将明晨心上那沈重卸下?若汐模糊地想著。
他粗重地惊喘著,感觉自己被贯穿,热辣地痛觉,第一次令若汐感到幸运......
是,幸运!所有景颐未能得到的幸运,即使仍然无助......若汐用力仰著头,泪流满面......
晕眩的激情中,若汐听到明晨的祈祷般的低语:"不要离开我......"
......
不知不觉,夜已深。
狂热的爱抚之後,若汐已沈沈睡去。明晨支手托著头,怔怔地看著他疲惫的睡颜,难以挪开视线,从那光洁的额头,到挺秀的眉,细密的睫毛在若汐眼睛下方形成一扇阴影,夹著点青黑,挺直的鼻与柔和的唇形,每一处每一处......
眷恋难舍......
以前见到的若汐,那样小小可爱......
即使多年不见,那倔强的眼神,一下子令明晨完全回忆起来......鬼使神差般,还在非关爱情的时候,他已经不能失去他......是爱麽?不只是爱,明晨知道,若汐之对於他的意义,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开始......
他再看他几眼,叹息著,轻手轻脚翻身下床,穿上衣服,悄悄赤脚走出房间,走下楼去。
楼下的客厅,没有开灯,黑暗中的沙发上,隐约有个人影。
明晨毫无困难地穿过黑暗,走到对面的沙发坐下,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最後,还是浩风先开了口,"他睡了?"
明晨点点头,并不关心对方是否能看到这个动作。
浩风停一会儿,问:"你生气我告诉他?"
明晨叹口气,想了一想,说:"你知道我不会。也许,你是对的。若汐足够坚强能够接受,不隐瞒,可能更好些。"
浩风无声地笑笑,"那麽,你打算怎麽办?"他问。
明晨沈默了一会儿,"那只是皮肉伤,可是已经惹恼他了,"他阴冷地笑笑,"我想是时候让他没有能力再去伤害别人了,这麽多年,他也该收敛一下了!"
"......可是你母亲说过......"
"是,那是因为她仍然爱他,因为她不知道,他对她作了些什麽,......他对我做了些什麽!若不是他一直以为我是他亲生儿子,他会......"明晨粗重地口气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我想,"浩风若有所思,"你母亲......她在保护你。"
交谈没有继续下去。
明晨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如石雕般,沈思著。
第二天早晨略有些阴霾,明晨开了车送若汐到医院看小然,医院门口有个年青男子在等。
明晨道:"这是阿简,小汐你这几天若要出门,让他送你。"
若汐看他一眼,默默朝那叫阿简的男子点点头,道:"麻烦你。"
阿简和善地笑笑。
若汐心里自嘲,这样排场,竟还惊动了保镖。他走上楼去到小然房间,小家夥居然醒著,笑咪咪缠著叶洋要东西吃,很坚决地一迭声念著:"要吃要吃要吃......"
若汐闷头坐下,问:"小然难得开口要什麽,去买就是了。......这是想吃什麽了?"
叶洋皱眉笑,"突然想起要吃走油蹄子,这时候这麽油腻搭搭的东西,哪儿消化得了,他偏不听!"
若汐一听也皱眉,"帮不了你,吃点别的吧。"
小然看看他,眼珠一转,"那......桂花酒酿小圆子,总可以吧?"
叶洋道,"这个成,浩风的厨子最会做南方小点心,我就叫他做了送过来。"
小然摇头:"那个酒酿圆子,就只顺丰斋做的最道地,我要吃顺丰斋的。"
叶洋有点犹豫,"顺丰斋在东苑,开车来回一个多小时......"
小然"哼"一声,"嫌远?"他懒懒道,"嫌远就算了,我不吃就是了。"
叶洋苦笑,低声嘀咕:"哪里是因为嫌远......得了得了,小祖宗!怕了你,我这就去。"说著跟若汐打声招呼,匆匆出去了。
若汐一直忍著笑,待叶洋出得门,道:"你想干嘛?变著法子把他弄走?我可没他服侍得好。"
小然呵呵笑:"有那麽明显?"
若汐直摇头,"你说呢?"
小然咪著眼想想,笑咪咪点头,"他也太紧张啦,什麽也不让吃,也不让动,话多说几句都吓得面无人色,就只会说‘你累了,再睡会儿'。我怕他紧张出毛病来,让他出去放松放松。"
若汐想了一会儿,道:"算好的了,我想著他揍我一顿也是轻的。"
小然定睛看著他,"不关你事啊!怎麽会揍你呢。"
若汐靠在椅子上,没精打采:"不是为了我,你也不能受伤了。"
小然眨眨眼,"你知道了啊?"他说著,上下看若汐,若汐给他看得莫名其妙,问:"怎麽了?"
小然笑,"你没生气?"
若汐把下巴搁椅子背上,嘟著下唇朝天吹气,百无聊赖:"已经气过了。"
"啊?"小然张大嘴,忽然又想起来,"怎麽你自己来?明晨呢?"
"不知道!"若汐撇撇嘴,想了想,站起来去拉开门,问站在外头的阿简,"阿简?你进来坐吧?"
阿简摇头,"我在外头就行了。"
若汐点点头,关门,回头,坐下,耸耸肩,看到小然咧著嘴笑著点头。
两人面面相觑,一个垂头丧气,一个一副了然的样子。小然笑著说:"明晨紧张你,所以著人看著你,就担心你有点什麽闪失。"
若汐咬著唇,不作声。
过半天才很泄气地下结论,"真伤人自尊!小然......不如我们俩交往吧,省多少事呢,没人会受伤,也没有危险,不必走到哪里都要人跟著护著......"
"好啊,"小然即刻眉飞色舞,"那就可以明目张胆香小汐的脸儿,不怕被追杀了,真是飞来的豔福呢。"
若汐啼笑皆非,白他一眼。
心里暗自念叨,可惜了,爱上的居然不是这样可爱的小然!
从中午时分就开始下雨,一时急一时缓,明晨停车的时候,雨势稍小了一些。雨雾中小小前庭里满眼浅绿碧浓亮人眼,红砖门廊两边湿漉漉的泥土上,落满了一地被雨打散的木槿花。
起居间看不到人,大窗敞开著,一室淅沥的雨声。
明晨抖落身上雨珠,前後看看,没有看到若汐,上楼去找,也没有人,有些纳罕,又返身下来,此时阿简悄无声息自书房出来,指指右首的厨房,又没入门後不见了。
明晨挑眉,过去轻轻推开厨房门,若汐正坐在餐桌边翻书,听见门响抬起头。看见明晨,他推开书站起来,微笑著迎过来,"回来了?来来,留了好东西给你吃。"
说著从保温箱里捧出一只小碗来。
明晨一坐下便吓一跳,"你竟拿叶洋的Wedgwood磁器来盛东西?"
若汐看看那磁盏,"很好东西吗?放著不用白浪费了。"
明晨本也不以为意,便不再多说,低头看,那薄薄半透明的小碗中,盛著雪白的一碗甜羹,羹汁里滚著细巧雪白的小圆子,面上洒著些嫩黄的桂花蕊,触手还温热著,舀起一勺尝尝,酸甜适口,汤汁浓稠,圆子软糯。明晨吃两口,不由点点头,道:"这酒酿圆子倒做的好吃,你做的?"
若汐笑,"我哪有那本事,叶洋买了给小然吃的,分了我一点,说起你也爱吃,所以带回来留著给你的。"
明晨嗯一声,忙著望嘴里送。
若汐坐在旁边托腮看著他,不由"扑哧"笑出来。
见明晨抬起眼睛疑惑地看著自己,说:"我还不知道你爱吃甜食呢。"
明晨笑,"现在知道了?不许说我象女人!"一斜眼瞥见刚才若汐推在一边的书,却是一本食谱,眨眨眼,道,"......怎麽了,你要学著为我洗手做羹汤吗?"
若汐脸红一下,白他一眼。
过一会儿,低声嘀咕,"试过了,恐怕不成。"
明晨一怔,"试什麽?"
若汐却不作声了,往椅背上一靠,把两只手伸长了枕在脑後看著他吃,过了半天,才"唉"的叹一声,"谁知道做个点心会那样麻烦,烧漏了一只锅子,幸好阿简来关了煤气。"
明晨眉毛挑起老高,满脸不可思议。
若汐看他一眼,"你旁边人都那样能干!那个阿简,神仙一样,看不到他的踪影,有什麽事了,嗖一下就出现了......"
明晨笑嘻嘻看著他。
若汐喃喃又道:"......小然那样能干,还觉得自己不够好,要怎麽样才能变得比他更能干啊?"
明晨收起笑,看著他正色道:"你不用变得比他更能干,你这样已经很好了。"
若汐没回应,扭头闷闷地看著窗外,过一会儿,忽然换了话题,轻轻道:"我下午接了一个电话。"
等了一会儿,他才听到明晨"嗯"一声。
若汐回过头来,定定看著明晨,"是我叔叔打来的。"
明晨若无其事道,"是吗?说了什麽?"
若汐向前探身,将自己的脸抵近明晨的脸,几乎鼻尖碰鼻尖,阴森森地开口:"你不知道?"
明晨向後错一下身子,似笑非笑,"大概知道一些。"
若汐定睛看他一会儿,忽然泄气地坐回椅子里,没精打采道:"你还有什麽没告诉我的?你趁早说吧,我又不会生气了!"
明晨推开碗,"我只知道你叔叔原就有辞工回乡的打算,这次回去恰好碰到以前的朋友,有个极好的机会,所以会耽搁一段时间。......他知道你要在同学家里小住,还算放心!"
若汐想了想,有点犹豫著开口问:"那个人......"
明晨侧头看看他,有些了然,道:"伤了小然的那个人,只知道他是泰国人,不是职业杀手,也不属於任何帮派,所以他人一死,背後的线索全断。"
若汐静静地听著,表情有些怔忡。
叔叔当然不会那样巧一回去就碰到好机会。线索也当然不会因为杀手死了,就此断掉。事情必然掌握在某些人手中,只是......若汐黯然想著......只是,这场战争要到何时才会结束?
"小汐?"明晨看著他,忽然问,"你想过在本地升学吗?"
若汐视线转向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明晨耐心地再问一次,"我知道你申请了伦大的学位,他们也接受了......可是,你想过在本地升学吗?"
呵!若汐忽然苦笑,"带著保镖去学校?......我不想再有人受伤!"
明晨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你答应我一件事!答应我留在本城,不离开!我就答应你,新学期开始之前,秋天以前把这件事解决掉。"
若汐瞪大眼睛,惊愕地望著他,渐渐面上浮起一丝微笑......
事情,其实还很有不被完全掌握的部分。
明晨与叶浩风坐在一起,两人将商量好的计划重复又重复的推演过後,一切敲定下来,似乎没有什麽值得犹豫的了。
明晨静静坐著,脑子中盘算著还有否疏漏,这时浩风悠悠开了口:"你真的决定了?"
明晨看他一眼,不作声。
浩风缓缓道:"但这件事仔细想来,有点不太象是他的作风。"
明晨沈吟著。
浩风继续说:"如果是他......不会用这样痛快的手段!"
明晨面沈似水,"就算这次不是,下次他也一定会动手,而且动手之前势必不会与我打商量,动手时更会极尽所能!"
浩风点点头,表示赞同:"这倒是肯定的。"他想起什麽,又问:"童若汐最近怎麽样?"
提起小汐,明晨面色忽然变得柔和一些,"小汐......他一直待在小然家里,很少出门。......阿简陪著他。"
浩风看看他:"这样懂事的孩子!"
明晨眼里的冰晶忽然融化,泛起几丝怜惜,轻叹,"是,他真的很好,......很好!"
浩风笑了,"明晨我有种感觉,你太小看了童若汐!他比你想象的,要强得多!"
明晨想了一会儿,温柔地回答他:"也许吧......可是我不用他有多强,我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
他忽地站起来,道:"我回去了。"
浩风直摇头:"不用这样吧?反正小汐已经习惯你不在了!......喂!商量好的事怎麽办?"
明晨头也不回:"你安排!"
浩风好笑地看著他背影。
其实,若汐真的已经习惯明晨不在了,那样的早出晚归,有时几天见不到人。他不作声,也不出门,只是静静地坐在家里,有时翻翻书,偶而坐在电视机前发呆。不到需要的时候,看不到阿简人,那样一所房子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呼吸,清冷而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