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同男人在一起,没有好下场......"老童说不下去,撇开头。他忽然想起以前那个清秀的男孩子,心里越发恨怒著明晨。
"明晨他......"若汐仰著头,心里有些酸涩,"对我很好......很努力地在保护我,他做那些......是为了我!叔......,我们是真心的!"
老童摇著头,十分艰难地说,"不行!小汐!两个男人!这不行的!听叔的话,远远离了这儿,好好去念书,找个好女孩,叔叔什麽都不求,只望你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明家......不是咱们能沾惹的人。"
"可是,明先生不会再做什麽了......,"若汐想到躺在医院里的明老先生,这麽说有点无情,可是,那个唯一令他恐惧的人,也令明晨戒备的人,如今已不能再伤害到他们,不是吗?
老童神色复杂地看侄子一眼,"......不行!不止明老爷,小汐!你想想,你一辈子可怎麽过?永远跟在明二少爷身後,做他的......"老童重重出口气,不想再说下去。
"我还是我,叔叔,"若汐大声说,"叔叔,我不依靠任何人,我用功读书,自己挣钱吃饭。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想跟他在一起!"
"你......!"老童瞪著侄子,若汐的倔强!
"你!你这样......,你婶婶在生,会被你气死!"
若汐僵住。
老童粗重地喷著鼻气。许久,许久,他听到若汐声音颤抖著,却异常清晰地说,"婶婶如果知道,她会说,她会说......只要小汐开心、快乐......"
......
老童猛地站起来。
若汐跪在他面前。
少年苍白的面庞高高仰著,努力地眨著眼睛,他不想让那水气氤氲的眼睛真正落下泪来!俊秀英气的下巴倔强地挺著,强硬中,透露著脆弱......
老童心里翻江倒海。他握紧拳头,默不作声推门出去。
昏黄的白炽灯泡下面,留下无声地跪著的若汐。
明晨在童家门外静静站了一夜。
并不觉得累。
他一直望著那彻夜未灭的昏黄的灯光。
有些战争,是需要一个人去面对吧?有几个瞬间,明晨觉得心脏狂乱的跳,痛得厉害。他低下头去,闭紧眼睛忍受,让那酸涩的痛楚在长长的夜里......释放,慢慢缓解,慢慢消失......
那......是小汐在痛苦著吧?
明晨在几个小时里重温所有一切,有时会微笑起来。
怎麽能放弃呢?叫他如何放弃呢?当一个人已经深深揉进他生命里?象烈酒中倾注进纯净的泉水,抽离......已经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是,他的生命曾如蒸腾的酒,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他以为他一生会不再留下痕迹。
可是,童小汐如那酒中突然散发的异香!令他知道,原来生命不是无味的虚无的。原来,幸福还有可能!
天色初明的时候。
淡淡晴蓝的天色初明的清晨。
明晨抬起头,看到老童站在自己面前,神情复杂地望著自己。
想说什麽,却终是什麽也没有说出来。
沈默许久,明晨亦不知道该说什麽。事情不在掌控中,他想。也许最复杂的事情,该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说明。他不想找借口,也不想许千万个承诺,他轻轻开口:"......我们相爱!就是这样!请让我们在一起!"
那句话说出口,明晨心中豁然醒悟。
原来只是这样简单啊!
老童摇摇头,轻轻无声的叹息,"你进去吧。"
他仍是不能接受,可是,可儿若在生,也许真的会强硬地说:"只要小汐开心便好!"那让他怀念的女子,有时真的让他惊异。若汐,太象她。
老童矛盾重重。
明晨走过他身边,他听到老童在後面说,"明二少爷,我不希望小汐同你在一起!"
明晨身形顿一下,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我知道,童叔,我知道。"
他走得有些急,有些著急地去推开那扇门。
明晨看到若汐垂著头,笔直地静静跪在地上,胸口有一股激痛又快又猛冲上来。他轻轻走过去,与若汐面对面,膝相抵跪下来,伸开双臂抱住少年。
若汐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著他,"明晨?"
明晨看到他苍白的面颊上有隐约的纵横的泪迹,不由皱起眉,"你哭过了?"
若汐别开脸,轻轻说,"我想婶婶。"
明晨在心里无声地叹息,抱紧他。
过一刻,若汐重又转回头来,咬著唇,看著他,"叔叔不愿我跟你一起。"
明晨点头,"我知道。"
"可是,"若汐垂下头,"叔叔不愿我不开心......"
明晨仔细地看著他,"你......也不愿让童叔不开心......"
若汐微微点头,有些难过,挺得笔直的身体忽然委顿下去,他孩子般轻轻依在明晨的怀里,口气有点委屈,"明晨......不要再发生什麽事了好不好?不要再有人......不开心了......"
"好!"明晨抱紧他,轻轻摇晃著,"好,我答应你。"
童叔坚决不同意侄子同明家的二少爷在一起,但是却心软,宠贯了若汐的他,狠不下心去强迫若汐,於是只好愁眉深锁,唯有看著侄子叹息而已。
脾气都倔,谁也没有办法说服谁,两叔侄只好每日里相对无言,一起受罪。
明晨并不打算让这种状况持续下去,他给他们三天的时间进行僵持,到得第四天便将童叔恭恭敬敬请到房间里单独沟通,两人谈了一夜。
若汐坐在外面等,心情忐忑焦躁,不知道他们在说什麽。
小然作陪,听到若汐不停喃喃自语,"到底在讲什麽?为什麽不让我进去听?"
小然听他不停念叨,不由叭嗒叭嗒眼皮,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好似女孩待字闺中,大家长为了她亲事开谈判。有点想笑,怕若汐同自己翻脸,还是忍住了。
小然并不紧张,不是因为事不关已,实在是老童太疼爱侄子,又是那样性格温和、合情合理的人,待人极好。两三天里小然便将他脾气摸了个清楚,已经老实不客气当成自己叔叔那样亲热。依小然大仙的推测,即便再僵持个十天半个月,最後先退一步的也必定是童叔没错。
小汐人是清清秀秀,不过却是头清秀的牛。
可是明晨与童叔都舍不得这头牛熬出黑眼圈来,於是只好亲自办交涉。一方面已经软了心,一方面势在必得,这单生意没有不成的......谁舍得让小汐伤心?
待童叔与明晨谈判结束走出来,小然无声地作一个"哈"的口型,笑弯了眼,在小心眼儿里拼命夸自己:习然直可称是铁口神算了。
但是当事人硬是看不明白,"碰通"一下跳起来,脸儿白了一下。
明晨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什麽。
老童神色复杂,却也看不出什麽,只是站在若汐面前,细细看著侄子,半晌,才摸摸若汐头,轻叹一声。
事情先放下了,老童不再说反对,却也没说同意,只字不提他与明晨的关系,只是,若汐想在本城升学?那......好吧!
若汐却知道,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尘埃落定,老童不想停留,要回马都拉内岛去。
"为什麽?"若汐有点难过,他以为叔叔还是气自己,所以才不肯留下。
"原本这趟回来也是打算辞了工回去的,"老童解释,"明先生一向防人心重,就是怕你被明家什麽纠葛卷进去,结果......,唉!"老童直叹气,若汐不由缩缩脖子,老童无可奈何看他一眼,"出来这些年也积攒了一点薄底,回去做个小本营生是没问题的,我回去看过了。如今明家已经这样,工人都已经遣散了,当然更没必要留下了。"
若汐听明白了,有点恋恋不舍:"叔,你先回去也行,等我读完了书,找到好职业,你就来跟我们......跟我一起。"
老童看看他,笑了,"老叔叔陪著你有什麽好?有那人不就行了?"
若汐给叔叔这句话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面色赤红一片,心里有点想掉泪。叔叔肯拿这个开他玩笑,其实已经并不是完全地排斥明晨了,虽然他见了明晨还是不假辞色。
明晨到底同叔叔说了什麽?
不管说了什麽吧,若汐都觉得自己已经幸运到了极点。
叔叔走之前几天,若汐日日缠著叔叔说话,好象重新回到十岁以前,无忧无虑,被叔叔婶婶宝贝著,鸹噪的象只麻雀,说什麽胡话叔叔都一脸憨厚疼爱的笑著。
明晨晚上会过来看他们,同他们说一会子话,眼神闪闪烁烁看著若汐,多半会把若汐看到面热心跳,他便起身走人了。
若汐送他出门,白他两眼,然後进行保留节目:两个人在门廊里吻得难分难解。
门廊两边,桅子花开得那样好,雪白一蓬蓬,夜色里香气袭人。
老童坐在屋里,打从鼻子里哼两声,装不知道,心里却有一个地方渐渐柔软下来。以前在马都拉,周家的门口也有数棵高大的龙脑香树,盛夏的傍晚,那树在燠热的空气里散发出浓烈的香气......吃过饭後,穿著沙笼的可儿东张西望从木梯上下来,寻到树後......黑乌乌的头发刚刚洗过,又滑又重垂在肩上,她叉著腰,杏眼圆睁......当地出名俏皮泼辣的娘惹少女,眼睛象星星一样......
......
站在门口的两人气息不稳地分开,若汐两臂仍挂在明晨脖子上,胸膛上下起伏著,看著明晨的脸,他略矮一点,需要抬一点儿头,"明年......就该跟你一样高了吧?"若汐目测一下。
"这样很好啊,为什麽要跟我一样高?"明晨微笑,小汐的心情真好,象孩子一样淘气地眨眼。
若汐眼睛亮晶晶的,忽然凑到明晨耳边低语。
明晨听得失笑起来,曲起右手食指和中指,拧了若汐的鼻子一下:"别作梦了!"
若汐气息咻咻,"一定行。"
明晨笑,"那麽想在上面呀?等你力气大过我再说。"
"哼!"若汐瞪他一眼。
他把头倚在明晨肩上,看著深蓝色的夜空,许多星子在闪,大块淡白的云象被风吹一样,很快地飞奔著......
停下吧停下吧......若汐心里大声地请求著,这麽暖和这麽快乐这麽满足的感觉,请就停在现在这个时刻吧......
......
若汐送叔叔到机场,阿简开车,明晨很识趣地不去打扰叔侄话别。
坐在车上,看著圆圆公里指示牌一个一个飞到後面,若汐忽然抱住叔叔手臂,有点惶惶然,他悄声问:"叔,......真的不气我?"
老童奇怪地看看侄子,不由地笑了,"傻小子!"
他拍拍若汐的手,"跟原来我跟你婶想的是有点不一样,叔叔有点接受不过来。......不过,"老童想了想,"不知道你婶婶会怎麽说,你一向是你婶婶教的,大概......不至於很错吧?"
两叔侄对视片刻,都眨眨眼。
原来叔叔这样相信婶婶的教育啊?若汐挠头。
不是吧?若汐呆了一刻,笑,叔叔的意思,是他不反对了吗?
叔叔,是想让自己放心吧,在走之前,让自己真正放心!
若汐笑,眼睛里有点发热。
老童叹口气,看著他,"小汐,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就好!你好,叔叔婶婶就开心!有什麽事......就回叔叔身边来。"
若汐拼命点头。
老童看他半晌,摇摇头,有点诧异:"男孩子,怎麽越大反而越爱哭呢?小时摔多重也不掉一颗眼泪的,婶婶吓得带你去看医生,以为你没有神经线......"
若汐抹抹脸,又笑又倔,"哪哭了?没哭!"
老童笑咪咪看著他,不作声。
若汐抬头瞄到倒後镜里,阿简八辈子纹风不动的脸上也有点笑意,他不由得有点赧然,心里软软的暖著......
就在这个时候,倒後镜里阿简的眼睛突然暴睁,面色大变。
若汐只听到悠长的尖厉的刮著耳膜的"吱嘎"声响起,他眼睛的余光已经看到侧面突然出现、横冲过来的大型货车,那车刹不住了......
阿简在电光石火间已经做出反应,他猛打方向盘,车身飞一样向侧甩起来......让出了若汐这一侧......
剧烈的撞击在一刹那发生,车身发出令人胆寒的挤压爆裂声,若汐看到阿简的身体象一只脆弱的苹果,被挤压在钢铁与玻璃间......破碎......血溅在方向盘上......
不!......
若汐以为自己会叫出来,张开口,呛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他感到从口里涌出一股腥甜的液体,身体里面有剧烈的疼痛,他吃力地转头,心里有些恍惚的安心......叔叔在动......
脸色雪白,动作有些迟缓,但是老童在移动,吃力地摇晃著已经变形的车门。
要下车!若汐脑袋里嗡嗡作响,思路有些混乱。要下去!他模模糊糊地想著。阿简伤得很重!要帮他!
他推身边的车门,"卡"一声,已经松裂的车门被他一推,摔在地上。若汐吃力地迈出一步,模模糊糊看到货车上跳下来两个人。
快......来帮......我们......
若汐心里隐隐约约地喊著......
然後......一切如慢镜头般......
他听到极轻极轻的"扑"的一声......
若汐瞪大眼睛......
所有声音在这一瞬间远离......
那人手里黑洞洞的东西抵在叔叔额头上......
"扑"一声......
若汐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听到那轻轻的一声......
叔叔慢慢地无声无息地倒下去......
有刺眼的红色的东西从额头上汩汩地淌出来......
不要!不要!
你们在干什麽?
若汐的血液在一瞬间冰冻......
颈後一阵钝痛......
一切变成黑暗之前的最後一眼,他看到叔叔静静地倒伏在鲜红色里......
一个没有窗的房间。
没有窗,没有光线,没有家具。只有房间中央一张床,雪白刺眼的灯泡在头顶发出蛇一样细微的丝丝声。
若汐从一个充满疼痛和恐怖的噩梦中醒来,心象有刀子在割,他被疼醒,浑身大汗,发出痛苦的呻吟,费力的睁开眼睛。
多可怕的一个梦!
若汐恍惚地想,梦......不!那不是梦!
若汐惊恐地弹起来,叔叔!阿简!
血红色的记忆爬进他的脑子里。
不!不!
若汐紧紧闭住双眼,试图抗拒。不是真的吧?那不是真的吧?血色鬼魅一样狰狞逼近......
他猛地跳下床来,冲向门口。门,反锁著。若汐使劲摇晃著把手,开始用力砸门,"开门!开门!"他听到自己破碎的声音在吼叫,"让我出去!"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没有人回应。
不知道砸了多久,门忽然"卡拉"一声被拉开,若汐扶著门跌在地上,呆了一下,他抬起头。
两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站在门口,向下看著他。
若汐呆呆回视,记忆中有一张面孔似曾相识,有一种冰冻般的熟悉感。若汐死死地盯著那张脸,脑子里轰然作响,大脑仿佛被一枪开了个洞,血漫延出来......
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泛出褐色......血色的光......少年喉咙里发出格格声,象一只小狼般猝然跃起扑向那个人,他掐住他咽喉,沙哑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
"你!是你!"
是你!开枪的人!
两个男人措不及防,咒骂著与少年撕打在一起。一个男人突然尖利的叫起来,"啊!......松口!"他猛挥掌,将若汐整个人摔出去,然後立刻扑上去死死压住,"你他妈快点呀!"他嚎叫起来。
若汐被压在地上,呜呜地咆哮著,挣扎著。
手被反拧著,臂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剧烈的挣扎中,针尖划过皮肤,留下烧灼般的痛感。有药液,被注入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