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眼睛里,确是笑意全无的一片冷冽的寒光,泄露了他根本不在乎那些珍稀的药品会如何。那眼神,锋利的可以杀人。
就那麽一回,龙瑁觉得自己真切的接触到了师叔的本质。
原来,他从来都没有改变自己冷淡的性格。那些柔和也不过是装出来掩饰他内心的假像而已。一个完美的面具,毫无缺陷的套在他的脸上。
──冷的足以让万物冻结的目光,可那目光的寒还远远及不上他的心。那个人,是没有心的吧!虽然会笑,会温柔的照顾自己,可是,那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没有太多的麻烦到他。
──冷的足以让万物冻结的目光,可那目光的寒还远远及不上他的心。那个人,是没有心的吧!虽然会笑,会温柔的照顾自己,可是,那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没有太多的麻烦到他。
要是有哪一天自己或是小绿草惹到了他心底栖息著的那头猛兽,想必,他定会毫不犹豫的杀死和他朝夕相处的人们吧...
即使如此,自己也还是...
在雁归来到来之前,小小的无为镇是没有大夫的。镇里的人看病,往往要走上十多里路去邻近的天音镇。
在雁归来的草堂开业之後,即便是有急诊的病号,镇上的人也不用著急了。因为,一开业就因为治好了一名麻风病人而为自己赢得了「神医」的名号。
可又因为他只诊脉开方却不卖药的怪癖,镇上的人只好千方百计的找来了一位愿意开家药铺的商户。
出乎无为镇人意料的是,雁神医不但为他们带来了求医的方便,更为小镇带来了繁荣。
仅凭一个大夫,无论他再怎样医术出众,想振兴一方,显然是不太可能的。所以,让无为镇发展起来的,自然是那位伟大的武林盟主阁下。
因为自己的师弟在这小镇,又因为自己新收的徒儿想要留在这镇上,再加上自己很久没有吃到合心意的美食...
因此,这位很有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为率性而为的武林盟主大人就在无为镇上住下了。
为了方便伟大的武林盟主大人处理江湖上的事物,他可怜的手下们不得不大兴土木,把武林盟主的宅邸搬到了无为镇。
小小的镇子就此繁荣起来,镇上的人自然是对雁归来雁大神医感恩戴德到极点。
连带的,他们连小绿草也一起感激起来,再加上她又身为无为镇的二美之一,所以,当小绿草要和陈秀人他们一起离开的时候,不少人是真的流了眼泪。
「干嘛啊?我又不是去死,哭那麽恶心干什麽啊?」不悦地看著隔壁的阿牛抱著大槐树哭的死去活来,小绿草皱起了鼻子。
摇著折扇晃了出来,雁归来今日又是一身白衣,摆上的几处湖蓝色湘绣,更是衬的他飘逸如仙。
他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却仍是和当年龙瑁印象中在山间遇到的那个美貌如花的仙女姐姐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嚷什麽呀?都是这麽大姑娘家了,还这麽疯。」轻轻地笑著,他连眼也眯了起来,给总是冷冰冰的面孔增添了点生动的意味。
睨著小绿草,他似乎不讽刺一下她就於心不安似的:「人家也不过是舍不得心爱的小草儿走罢了。」
清楚自个儿是吵不过少爷的,小绿草只好含恨带怨地瞪著他。
老好人陈秀人立马出场,符合他书生形象的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都快要上路的还吵什麽?」
转向小绿草时,他的声音就低了很多,「草儿,你家少爷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他们的确是舍不得你走嘛!」
直盯著他,小绿草道,「他们舍不得我走,那你...」狠狠跺了跺脚,她不再理会一头雾水的陈秀人,转身奔进了房门。
不明所以的望著她远去的身影,陈秀人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雁归来。
「师弟,草儿这是...」
噗嗤地笑了出来,雁归来眼儿弯弯的望著他。「你活该!」说完,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莫名其妙的看著自己笑到花枝乱颤的师弟,陈秀人到底还是没能弄明白他和小绿草今天的行为为何如此怪异。
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雁归来抹干净眼角流下的泪,问陈秀人:「今个不就要动身了吗?你还杵在这干什麽啊?」
猛地拍了拍脑袋,陈秀人这才想起自己来草堂的目的。「瞧我这记性!我东西都弄好了,现在是来帮龙儿和小草忙的。」
笑眯眯的把他让进屋子,雁归来在他关上门的同时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原来落花有意,流水,却是无情啊...」
陈秀人在无为镇上居住的这段时间,本来就动荡不安的江湖上更是风云色变。
本来就相当昏庸无能的皇帝总算是驾崩了,换上了深的民心的二皇子继位,而大皇子...则是下落不明。
先皇在位的最後几年里,四川大旱,江浙一带又接连几次洪水,赋税却不减反增,灾民们无计可施,只得效仿那陈胜吴广接杆起义。正是所谓的官逼民反。
一时间,乱者四应,叛军四处聚集造反,好几次竟险些给他们攻进了皇城。
二皇子即位後立行仁政,不但减免了灾区五年的盐税、除了徭役,更下令各省府开舱赈济灾民。
法令方行,全国叛乱立时减少。新皇又趁势下招安之令,宣布投诚者不单既往不咎,更可得封一官半职。慈行之下,中原地区的乱党几乎绝迹。
可近来东北两方骤然大乱,先前销声匿迹的叛军头目之一的李国辉拥军十五万挥兵进军进攻中原,短短数十日就已攻下了沈阳城。
几天之内,朝廷上下人心惟危。
那李国辉原本是华山派门下第十七代弟子之一。闻悉他再次领兵作乱,而且这次又是新皇刚刚拨乱反正,天下平定之时的不义之举,华山派掌门人李萧墙硬是从病榻上爬了起来,修书将此事告之陈秀人,请他代为出面清理门户。
这,就是这位伟大的可敬的为了吃他师弟做的菜不惜把盟主的宅子整个的搬了两百多里路的现任武林盟主陈秀人要带著龙瑁离开无为镇远赴皇城的原因。
「龙儿也长大了,该让他去见见世面了。要知道,光武功练的好在这世上可是没多大用处的啊!」
见龙瑁张口欲言,陈秀人手中的折扇「啪」的就招呼上了他的脑袋。「怎麽?想一世都做个小孩让你师叔养著?再过两年你师叔也该成亲了,到时候你准备怎麽办?」
心仿佛被狠狠地揪了一把,龙瑁的目光在雁归来与陈秀人之间不断游移,终是没有吭声。
「唉,对了!」被自己的话激起了灵光,陈秀人把矛头转向了自己的师弟:「归来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没考虑过成个家吗?看上了哪家姑娘给师兄我说,包你娶进门!」
瞪了他一眼,雁归来低下头继续小口小口品著他的西湖龙井。
慢条斯理的放下杯子,雁归来睨著自己的师兄:「我怎麽不知道我们伟大的武林盟主阁下还兼做媒婆啊?」
可惜这世界上就是有些人无法正确理解别人的意思。
拿扇子拍著手,陈秀人夸张的摇头叹著气:「唉!你说都这麽大的人了,还害什麽羞啊?尽管给你师兄我说!」摇了摇扇子,他对自己现在这个书生型公子哥造型万分满意。
仰头翻了个白眼,雁归来实在佩服自己居然能够忍受和如此八婆之人同门十多年。
发现他还想说什麽,雁归来飞快的截断了他的话。「不劳师兄费心,我就造福人间娶了那个没人要的疯丫头好了。」
语毕,那个「没人要的疯丫头」立刻提著一大壶刚烧开的水出现在房内,恶狠狠地给她家少爷的盖碗里加著水。
跟了她家少爷这麽多年,小绿草好的到没学会,她家少爷时不时就会出现一次的阴阳怪气倒是学了个十成十,还颇有青出於蓝之势。
倒完水,猛地摞下水壶,小绿草阴气森森的表情让三个大男人很是出了点冷汗。
──雁归来和陈秀人是想起了一手「调教」出小绿草的雁蝴蝶从前种种用来表明她有多麽的「喜爱」他们的行径。龙瑁则是想到了小绿草不时对他的「关照」。
恻阴阴地笑著,她露出了一口泛著寒光的白牙。
「少爷,我想嫁人。」
「哦?」强自镇定,雁归来在心底不住的告诫自己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婢女小绿草,不是他那位早早把自己嫁掉了的活泼可爱温柔贤淑娴静伊人的大姐。
「是谁?」
龙瑁的心刹时提到了嗓子眼。
牙齿的寒光一闪,小绿草的眼神也变成了偶尔会在雁归来眼里看到的恍若冰锥般犀利。
「一段木头。」
努力憋住笑,龙瑁跳的脱轨的心脏也好不容易回到了原位。
捧起盖碗,雁归来不动声色地道:「到时候我给你准备嫁妆。」
吃惊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陈秀人仿佛天外来客般的听著这一主一仆「玄奥」的对话。
慢慢地嘬著茶,雁归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拿茶杯盖指著小绿草对陈秀人道,「把她也给带去吧!这小妮子脑瓜子还是蛮灵光的,起码你手下是找不出比她更聪明的了。」
微微一笑,他不置可否。
那天晚饭後,陈秀人说第二天来接他们,便推说有事先走了。雁归来则让小绿草叫正准备和师父一起离开的龙瑁到自己房里去等著。
雁归来的房间是草堂,或者说是整个无名镇上唯一的一间竹屋。春寒料峭,坐在里面的龙瑁虽然冷的缩紧了身体,一颗心却是怎样都无法平定。
即使清楚的知道师叔不可能对自己有那方面的意思,可是期待的感情仍是从身体内部开始蔓延。
听到门外师叔正在靠近的脚步声,龙瑁的心立刻无法自制的狂跳起来。
──如果这份感情不能实现,至少给他幻想的自由吧...虽然觉得这样盼望著师叔眷恋的自己很悲哀...
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龙瑁连指甲已深深陷入肉里都没有感觉到。
轻轻推开门,雁归来拿著一本很破旧的书进了房。
「龙儿,这个你拿著。」
接过书,龙瑁仔细打量著它。泛黄的纸张,明显是有些年头的。封皮上,赫然便是「武穆遗书」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这是...」疑惑的抬头望向雁归来,龙瑁实在是参不透他的意思。
只是淡淡一笑,龙瑁的眼睛就此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还记得上次我带你出诊的事吗?」
那是年初的时候,小绿草被派回雁家大宅给祖上问安,陈秀人也有事去了苏州。因此雁归来出诊的时候顺便就把龙瑁给带上了。
那次的病人,是唯一一个经了雁归来的手却没能痊愈的青年。
他患的病,叫做失心疯。
那天,雁归来一反冷淡的常态,一边诊视病人,一边曼声安慰著他的母亲──一个过早衰老的妇人。还悉心指点她如何护理她的儿子。
那次,雁归来头一回给外人做了饭,连材料都是他让龙瑁现买的,做的也明显比平日自己吃的更加上心。那一桌,是御膳都无法於之比拟的美味。
辞去的时候,雁归来悄悄地把诊金塞到了那个依然痴痴傻傻笑著的人的枕下。
回家的路上,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心里仍觉得龙瑁是个小孩,雁归来还是同从前一样牵著他的手慢慢走著,浑然不觉那个曾经小小的人儿已经不比他矮多少了。
虽然练了几年武,脚程也快了不少,但龙瑁依旧配合著他放慢了脚步,不顾天寒地冻的缓缓前行。
似是自言自语,雁归来突兀地说了「医者医人,却不能医人心。」这样的话。然後,便是一路沈默。
不明白师叔为何提起这件事,龙瑁只是暧昧地点了点头。
轻抚著他的脑袋,雁归来身体的温度借著掌心传到了龙瑁身上。
「医者最难医的,就是人心。侠者可以仗剑救一人,可难的是救天下人。这本『武穆遗书』你好好保存著,将来也许会用到。反正我一个大夫要这种东西也没用。」
难得的,他的脸上既不是那一片寒霜,也不是如同面具般完美覆盖在面上的笑容。龙瑁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严肃的表情。
「记住,侠之大者,应以天下人为重。」
第二天一大早,龙瑁一行人就上路了。
小绿草只带了个小包裹,臂上却捧著个大青瓷坛,眼圈还像小兔子般红红的。
「这是小姐要少爷给她赔的那种养颜丹。我要走了,少爷就连夜做了一罐给我带上...」陈秀人问她时,她就是抹著眼泪这麽回答的。
在一旁冷冷的瞪视著小绿草,龙瑁恍然大悟师叔清丽的脸上为何出现了淡淡的黑眼圈,胸口也渐渐泛起了混合著嫉妒的悲伤。
虽然从来不宣之於口,但师叔就是这样默默的关心著他心中认为重要的每一个人的。
向来只开方不卖药的师叔之所以经常进山,为的就是他心里的这些人。
──师父和自己的金创药,雁蝴蝶和小绿草的各种驻颜丹。还有,在自己和小绿草单薄的行囊里,那厚厚的两摞各有一万两的银票。
龙瑁清楚,再怎麽好的大夫,一年所得也只不过七千来两而已,而且师叔为穷人家看病时从来不收诊金,还常常自掏银两买药相赠。再加上自己与小绿草身上从来都是上品的绫罗绸缎,精工的缝纫。住在草堂里的每一天,自己与小绿草吃的用的穿的都是和师叔一样的精细。
所以,这两万两银票,绝对不是行医仅仅六年的师叔攒的下来的。
师叔不是个普通人。这一点龙瑁很早就了然於心了。
他淡然的处世之道,他与人相处时保持著的若有若无的距离,他的渊博...只消看看小绿草,一切就都明了了。
──若不是大户人家,谁能用的起如此貌美如花的婢女?
虽然习的不是武艺,但能和当今武林盟主同出一门,就说明了他的不简单。
连抗金名将岳飞凝毕生心血写成的「武穆遗书」也能轻易的赠送给人。
师叔的身世背景,绝对不是巨富之家可以概括的。
可不管他的出生如何,师叔就是师叔。他会为了自己不顾身份的下厨,会为了自己能健康的成长而改变喜好强迫自己吃荤食,会为了自己专心练武而让师父以他为靶子发暗器...
不管师叔到底是谁,自己这份感情都是无法割舍的了吧...
但是男人与男人之间,无论是什麽年代都是受人诟病鄙夷的吧?所以,他必须出去历练自己,让自己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这样,才能为师叔遮蔽风雨,他们才有可能永远在一起。
抱著这样的想法,龙瑁下定了暂时离开无为镇的决心。
在走的那一天,坐在马车上,他久久的望向镇口,直到再也无法看到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
那年,甫出江湖的龙瑁十五岁。而无为镇上美貌与超群的医术同时名振四方的神医雁归来,是二十四岁。
第三章
因为这次行动的特殊目的,陈秀人没有带上武林盟主的那一大帮子随从。为了保密,他选择了一切从简。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龙瑁一直瞪著闭眼假寐的小绿草。突然地睁开眼睛,她竟是目光炯炯。
「干什麽?」没好气的横著他,小绿草碍於正在赶车的陈秀人,尽量压低了声调。
「你不是说因为师叔总是为了他假笑,所以你很讨厌他吗?」眯起眼睛仿佛玩味般低声说著,龙瑁好整以暇的等著小绿草的回答。
──这一路上,她是怎麽样悉心照料师父的,可是尽收他眼底。不过这样也好,虽然师叔不可能真的对她有什麽,但她的存在也称的上是个不大不小的阻碍。现在要是能处理给师父也不错。
神色一僵,小绿草立刻拉下脸来。「与你无关。」
「也是。」学著雁归来那种意味深长到气死人的笑容,龙瑁靠著壁板合上了眼。「吹皱一池春水,干余何事?」
努力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究竟猜到了几分自己的目的,小绿草盯了龙瑁半晌之後终於发现了自己的徒劳。
那小子跟她家少爷和陈秀人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算长,可他们的心机城府之深却是照样学来了。
怏怏不快地闭上了眼,小绿草倚著她的包裹睡了下去。
日夜兼程的赶路,还没到京城,他们就让一群人给拦住了。
不是想象中的黑衣蒙面,龙瑁虽然有点失望,握著剑的手却没有放松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