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可掬地向他们走来,为首的人竟然看起来比陈秀人还像迂腐书生。
与他一夜密谈,太阳才刚露了个角,陈秀人放出了飞鸽传书,同来人一起改向沈阳前进。
一路上,他慢慢的把事情本末详详细细的解释给了龙瑁和小绿草听。
──新登基的耀宗苏起即位後虽力行仁政,但得益之人却甚少,这其中的原因,便是耀宗无法将丞相赵连卿一族手中的大权夺回所致。
「只要赵氏一族专权一天,国便一日不得安宁。」
所以,打著「均田免粮」旗号的李国辉麾下大军,在各地都受到了格外的拥戴。
「只要得益的是天下人,就算我背上一个乱臣贼子之名又如何?」
虽然喜欢装出一副儒雅的书生气,但陈秀人说这番话的时候,那一身英雄气概却是掩都掩饰不住。
旅途寂寞,耐不住好奇心,龙瑁终是问了他和雁归来明明一个学医一个练武却同出一门的怪异关系。
微微一笑,陈秀人当龙瑁不过小孩心性,什麽事都想刨根问底罢了。但他仍是耐心的告诉了他原因。
──他与雁归来在七年前与世长辞的师父陆道情,生前不但名列天下第二大高手,更享有「妙手回春」陆回春的美名。
「师弟心眼儿善,不喜杀生,所以他习得了师父的一身高超绝伦的医术。」
路上,他们不断地换著水路陆路,到了天津,四匹百里挑一的快马早就在等著他们了。
陈秀人担心小绿草这麽急的赶路身子受不了,劝她就留在天津等他们的消息算了。
这样不眠不休的赶著,连年轻体壮的龙瑁都有点吃不消了。瞄了一眼硬是撑了下来的小绿草,他有些佩服她起来了。
看她苍白的脸,明明一副娇滴滴的模样,为了某个人,她竟然也能吃这种苦头。
只不过,不知道对方领不领她这个情。
他们三个,加上带路的共四人很快就再次上了路。
再他们快马加鞭的赶到沈阳後的第六天,大队人马也随之赶来了。
一行人倍受礼遇,已自封为瑞王的李国辉得知龙瑁是当今武林盟主的单传弟子後,更是对他另眼相看。
至於小绿草,少年得志的瑞王甫见她就呆楞了半晌,回过神来後就一个劲地为她忙前忙後,殷情倍至,生怕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唐突了佳人。
小绿草却仿佛转了性似的。本来来的路上就是没事她也要和陈秀人套套近乎笼络感情,现在却是成天一副冷若冰霜,豔盖桃李的样子。
在心底大摇其头,龙瑁不由得感慨起女人心海底针来。
因为陈秀人统率著天下英雄豪杰,江湖上又自古有著武林人士不得涉政的规矩,因此,他也不方便亲自出面拥护瑞王,就采取了个折中的法子,把自己的徒儿送入了瑞王军中,让李国辉封了他个右军副将的职位。
小绿草也不知使了什麽手段,竟也同时被封为右军参军。
众人都只道他们两人一个是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子,一个是年轻姑娘家,能有多大作为?不过是瑞王看在陈秀人的面子上卖的人情罢了。可不出半年,全军上下便再无人敢有此想法。
两人方入军营,年老的右将军就病倒在床,不等瑞王增派人手,龙瑁已是大权独揽了。加上有小绿草的辅助,李国辉竟是奈他不何。
白天操练兵阵行军,入了夜,就是龙瑁潜心研读武穆遗书的时候。一等到参透全书,龙瑁不待军令,立刻挥师而下。有了小绿草保证军中粮草医药的供应与她制订下的严律,短短七个月,龙瑁居然率右路大军一路打到了天津城下。
四万人的军队,总共伤亡还不到两千。而且每到一处,龙瑁即与小绿草率人规划田地分与当地农户,兑现他们「均田免粮」的承诺。
此举自然深得民心。一路上,不少青年都自发加入了队伍。如此一来,待到围攻天津城时,龙瑁所带领的右路军竟达六万余人。
天津守军虽然统共才两万三千多人,但隔著宽阔的护城河与高耸的城墙,这座城池,委实易守难攻。
已被提升为右将军和副将的小绿草也不慌。他们早早的把大军分成八路,竟是将城内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待城中粮草一断,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将天津拿下。
紧邻皇城的陪都告危,耀宗却是一点也不著急,反而召告天下,今秋加开恩科一场。
搞不清楚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瑞王这边的人也懒得管他。反正恩科离现在还有两个月时间。而不出四个月,天津城内必定断粮。
「皇上到底打得是什麽主意?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派援军保住天津吗?就算是要选人才,也应该是考武状元啊!」大摇其头,老翰林随著人群慢慢退了朝。
而正端坐在军营帐篷里的龙瑁虽然年仅十六,却已经很有些大将之风了,也再无人敢对他那张带著几分妖豔美丽的脸说三道四。
坐在他对面,在不能携带女眷的军营里,小绿草也成了一道特殊的风景。对她,所有的士兵都是又敬又爱。爱她的娇研如花的美貌,敬她比许多男子更加机敏的头脑。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确保六万军士的粮草,然後好整以暇的等著收归天津城。所以,现下他们都是闲的紧。
有事无事的,龙瑁总是念著他师叔。兵荒马乱的日子,音讯难通,他能做的,也只有思念而已。
有事无事的,龙瑁总是念著他师叔。兵荒马乱的日子,音讯难通,他能做的,也只有思念而已。
一晃就已是十月暮了,殿试的黄榜高高的贴在了宫门外。今柯钦点的状元封的不是文职,他居然也受了。从此,天下人皆知镇国大将军雁归来之名。
都说豪门多恨事,更何况是在幽幽深宫。放榜第九日,新科状元即取当朝丞相之女赵月盈为妻。
大婚那日,红色的喜字,贴满了整个京城。
自此,以丞相赵连卿为首的赵氏一族真正达到了权倾朝野的目的。
正在瑞王军营里的龙瑁还没来得及从雁归来成亲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布在宫中的眼线已来报说耀宗已经下了圣旨,令镇国大将军统兵四万急解天津之危。
「虽然我军只有六万,可是皇帝老儿以为城中的那两万多人还能再战吗?这不是摆明了想让师叔吃败仗!」在帐篷里不停的踱来踱去,龙瑁摇头大叹:「昏君啊昏君!」
甩给他一个白眼,小绿草没好气的问他:「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啊?」
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龙瑁少年人的本性就完全的显现了出来。
脚步更加急促,他秀丽的眉毛紧紧的扭在了一起。
「就算师叔是赵党,皇帝老儿也不能这样啊!这不是摆明了要让师叔来送死!」想起雁归来纤弱的身影,他的眉毛干脆结在一块了。
「你多虑了。」冷冷的望著他,小绿草的口气变的严厉起来。「少爷已经不管我们了,他不可能不知道我们投效了瑞王,却仍然当了他的镇国大将军,这意思已经很明确的──他才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猛地顿下脚步,龙瑁恶狠狠的瞪著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懂不懂!」
「你把少爷想的太好太崇高了。」脸绷地死紧,小绿草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感情。「你知不知道当今皇後姓甚名谁?我告诉你,少爷就是皇帝老儿的小舅子!苏起能登上帝位,都是靠小姐在背後一手给他撑著!你以为小姐会让自己的亲弟弟上战场送死吗?」
一时口结。小绿草的眼神使得龙瑁不得不相信了她的话。
轻瞟著他,小绿草解释了他的疑惑:「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小姐可是很宝贝少爷的。」
「你还是自己小心点吧!少爷可不是你想象中那麽简单的人。」瞥了他一眼,龙瑁不再言语,专注於案头刚送达的文书。
须臾,日沈西山,营地里却突然吹响了嘹亮的军号。
「出什麽事了?」看著急闯入帐篷的侍卫,龙瑁脸上有一丝不耐。
「不好了!援军、援军已经到了!」惊慌失措的报告著敌情,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什麽?」猛然拍桌起身,龙瑁转头向小绿草吼到:「这是怎麽一回事?不是刚说才出兵吗?怎麽会这麽快就到了?」
「不、不是...」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侍卫已是急的满头大汗。
截断他们的话,小绿草轰然起身:「光在这儿说有什麽用?还不快出去看看!」
莲步轻移,她甩下他们径自出了帐篷。
整个军营的人都涌上了空地,望著天边黑压压的那一片。
「这怎麽可能...」不敢置信的盯著正在朝城内移动的鸟群,龙瑁急忙回头寻找小绿草。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都满写著惊异之情。
总是独自!翔在西域高空中的雄鹰,此刻竟成群结队的飞向天津城内。
「它们的爪子上面...」小绿草询问的看著龙瑁。
咬牙切齿的从身旁的士兵手中夺过一把弓,龙瑁拉弦射出了一直注满内力的箭,可惜像是通人性般的,那些巨大的鸟都是在飞入城池後才渐渐下降。
以人力,根本不可能奈何的了它们。颓然的甩下弓,龙瑁只能眼睁睁的看著它们把一个又一个装满粮草的包裹投进城内。
一只鹰虽然一次至多不过带十多斤粮草,可是看著遮天覆地的一大片,少说也有上千只。
一脚踩在弓上,龙瑁沈著脸下了退兵之令。
──不能再守下去了,城内守军在即将断绝粮草之际,突获增援,士气必定大盛。再加上那四万精兵,两边人数虽然差不多,但他的军队里却有著近两万的新兵...
立刻率部退回五十余里,龙瑁不想打没有把握的仗。更何况,对方的将领就是那个叫他梦牵魂萦的人。
经此一番,低落的士气是怎麽都拉不回来了。他紧皱著眉,从窗口望著无精打采的驻著营的军队。
篝火已经点燃,饭菜的香气渐渐的在空地上弥漫开来。但火光映照下的一张张脸,却都是满面疲态。
几个时辰的急行军,大家也都累了。一手扶著窗沿,龙瑁冥思著今後的对策。
「现在才子初,我们赶去天津的话,天亮前回来没问题。」扔给他一套夜行衣,一身劲装走进来的小绿草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你?」
不言不语的,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新铸成的元宝。捏了一会儿之後递给他,上面赫然便是三个纤巧的指印。
「我从小跟著小姐习武。你还有什麽问题吗?」
龙瑁以换上那一套黑衣,向马圈走去取代了回答。
因为是夜探,他们选的,也都是黑马。不愧於是百里挑一的良驹,虽然蹄子上都缠了消音用的布条,跑起来仍然毫不含糊。只听见耳边的虎虎生风,不消半个时辰,他们便已来到了护城河边。
泅过河去,龙瑁使出纵天梯的工夫上了墙头。点倒了两名巡逻的守军,小绿草也顺著他放下去的绳索爬了上来。
还没站稳,她身形一凌,立刻把龙瑁拉倒了一边躲藏起来。马上,一只半人长的老鹰张开双翅,从他刚才所站的地方掠过。
不一会儿,一个身著月白色衣裳的人便登了上来。叠声换著「勒阳」,他似是追赶老鹰而来的。
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若不是小绿草,只怕龙瑁真的已迎了上去。
恍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他的心立刻凉了半截。
──师叔他,竟是真的在这里...
搜寻了半天也没个结果,雁归来只得转向其它地方。
从躲藏的地方走了出来,小绿草瞥著龙瑁道:「你现在明白了吧?只怕那些鹰都是少爷弄来的。你得记清楚了,今後,你最喜欢的那个总是宠著你的师叔,将会变成你最大的劲敌。」
伤风头痛,或是吃坏了肚子,无为镇人是从来不会担心的。因为,不久之前在那儿行医的雁大夫早句把那些普通医家讳之莫深的药方给了他们。所以除非是染上了特别复杂的病症,无为镇人都只需自个儿抓上两帖药服了便可。
因此,即使有不少慕名前来求医的人,草堂却仍是显得十分冷清。平日里总是像个冰人似的雁归来也乐得清闲,无人上门正方便他埋头睡大觉。
那黑白分明的大眼,上面是浓密修长的睫毛,再配上他直扫入两鬓的眼角,嵌在雁归来细白如瓷的肌肤上,随著目光顾盼,他的美竟似流动般,一刻有一刻的风韵。
而他最美的时刻,还是双眸似睁非睁,目光迷离,倚在软榻上不愿动弹的慵懒之姿。
看惯了雁归来这副闲散的模样的龙瑁,大了一点之後,再见他全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也只觉得有如小动物般的可爱。
在草堂住著的日子,名义上虽然是雁归来掌厨,但若是小绿草事前没有烧好开水、将所有的材料切干洗净一一备齐,他大少爷是绝对不会踏进厨房一步的。
偶尔小绿草不在,这种「琐事」就只好由龙瑁和陈秀人代劳。他们二位使菜刀的功夫可远远比不上使剑。原本色香味三者俱全的菜,往往就只剩下「香」、「味」而已。
就算是这样,那位伟大的武林盟主阁下也只能按住徒儿想抱怨的嘴无语问苍天──他们要是不做,雁归来绝对会把他的懒人功发挥到极致。一天只吃一顿不说,还是叫的外食,让他们早就被养刁了的胃怎麽受的了。
以前陈秀人还会仗著他的师兄身份「教育」他两句,但经过了二百五十八次的尝试後,他终於承认了自己的努力完全白费了。
──他那位一向优雅成熟温和体贴的师弟要麽就是很不给面子的在软榻上睡著了,要麽就是拿枕头捂住耳朵,嘴也是气鼓鼓的嘟著,俨然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这麽一个人,怎麽就突然的转了性子去当了大将军,更在片刻之间解了天津之围...
回到了营地,龙瑁脑中却仍一片混乱,小绿草却没有再说什麽。
因为,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大孩子,又能给龙瑁怎样的忠告。
浑浑噩噩的晃过了白天。到了掌灯时分,龙瑁的帐篷依然是漆黑一片。
自打从军後难得换上女装的小绿草轻叹了口气,从裙袖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油灯。
为龙瑁沏上了一杯热茶,她坐到一旁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侯门深似海,小姐能坐到正宫娘娘的位置,她花的心机用的手段,只怕连男子都自愧不如。有这样的姐姐,你以为少爷会淳朴到哪儿去?」
垂下的发丝在小绿草脸上投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更显得她面容的阴翳。
「你喜欢少爷吧?可是,你看到的也只是一丁点的他而已。那个人简直是深不见底的潭,我从来都参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慢慢抬起头来看著她,龙瑁的眼里满是一夜未眠的血丝。
「你是什麽意思?」
无畏的迎上他的目光,小绿草的语气也是同样的没有温度。
「你听到的意思。」
瞳孔深邃的看不到边际,龙瑁把下颚放在了支起的手背上。
「那你自己呢?」
小绿草哼笑了出来,那笑声却仿佛自嘲般。「我?我本来是想学小姐找个男人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可是现在,我觉得试著推翻『女子不如男』这句古话也不错。」
「哦?」
「难道女人就不能有野心吗?」虽然是问句,她明亮的眸子里写的却是明明白白的不以为然。
对视了半晌,龙瑁站起身来,拧动了书柜上的灯座。一个暗格立刻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把藏置於其中的武穆遗书拿给了小绿草,他从她的眼里看出了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今後,他们将为了达到各自的目的而合作。互助互利才可能把效果发挥到最大,不是吗?
「谢了。」嫣然一笑,小绿草眉眼弯弯的向龙瑁道。
任她笑颜如花。就算她再如何沈鱼落雁,在他的眼里,也不过尔尔。
那颗心上,再没有人能胜过一张素雅恬静,初见就叫他惊若天人的面容。
「暂时,就维持这样的状态吧...」
耀宗二年十一月,连连得胜的瑞王右路军围困天津无望,归师沈阳。瑞王旋以宁河为界,与天合王朝分割中土而治。
同年,瑞王册封右路将领龙瑁为威武大将军,总率左右两路大军,赐上古宝剑「青霜」。
而不费一兵一卒收复天津城的雁归来,则得封一等忠烈伯。自此,朝纲上下,权利皆被划归为赵氏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