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并不能挽回莲的生命,那晚她已经不行了,天又开始下雪,她说她要看雪,我不答应,她笑著说,这是她人生中最後一场雪,求我陪她一起看。我含著泪抱她在院子里看雪。我们坐在一张椅子上,她在我怀里,裹著毛毯,抬头便是鹅毛大雪,我们俩什麽也没有说。她的身子越来越冷,我抱著她,哭了。她说,别哭,寻风,能做你的妻子我死而无憾。
我看著她闭上眼睛,抱著她渐冷的身子,坐在院里,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下人们来找我时,我已满头银发。
银发是莲送给我最後的笑容,我一直这麽认为。
他说,林宇轩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一剑穿心。
他说,我活了下来,你也能活下来。
他说,你若死了,我也跟著你一起去吧。
那次,他哭了。
抱著满身淤血的我,他说,对不起。
後来我开始喝药,开始疗伤,我接受他每一分精心照料,我日渐恢复,我对他说,我要为宇轩做最後一件事,我要为他尊敬的君主打下这片江山,然後,我就陪著你一起老死。
那天,他笑了。
我扑在寻风身上,摸著他冰冷的身体说,"寻风,陪我一起下山吧,我需要你。"
他没有吭声,我知道,他默许了。
76
越发偏僻的地壤经济越发滞後,这句话我今天终於完全掺透了!日落山位於水月国与金耀国接壤处,地处偏远,人烟稀少,方圆十里只有一个小村庄,被称为"两不管"地区,曾经一度被群山臣贼子占为己有,霸山为王,民不聊生。不过在前几年,这个格局被打破了,一位即将成为‘隐者'的男子负锦帝之命前来救百姓於水生火热之中,铲除恶霸後,这儿便成了青山环绕,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也恰恰是因为它的"世外桃源",害我与寻风连一匹马也买不到,无奈之下我们只得求一家农主卖了头骡子於我们。於是,两个意气风发的蒙面男子骑著一头骡子往金耀国皇城赶路中。。。
"寻风,你觉不觉得别人都在看我们?"我随意靠在身後人坚挺的胸膛上,笑得狭促。
"。。。一会儿你在客栈休息,我去买两匹马来。"他又皱起了眉头。
本来我们是准备隐蔽的赶路,可如今看来。。。。。
我们找了一家简单的客栈,登记了两间地字号客房,寻风去买马,我坐在大堂开荤。
"喂,听说洛帝已经死了。。。"耳尖的我隔著!纱听见隔壁桌两个正在吃花生的人侃话,对於那个敏感名词,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
"真。。真的?!圣上不是说只要他写降表就封他为王麽?!"另一个人剥了颗花生说道。
"傻子,尝过做皇帝的滋味怎麽肯再做回王爷!"那人白了一眼。
"这倒是。。这倒是。。"
环视大厅,几乎所有人都竖著耳朵听这二人闲侃,这也难怪,金耀国吞并水月国不久,民心不安是正常的。
"听说‘星星'失踪了,‘祭司'也失踪了!"那人继续小声道。
"哎呀,那不是一下子没了三位神官!"那人惊呼後又觉不妥,赶忙掩口。
"是啊。。。不过洛帝的确不是什麽好人,竟然在战场上当众杀了‘隐者'!那是逆天的呀!"
"嘘嘘。。。你这麽爱嚼舌根,小心被官府抓去!"
那人一哆嗦,"走了走了,不吃了。"推开花生二人迅速离去。
他们走後大厅里炸开了花,大家纷纷聚集讨论刚才那两人漏出的口缝。
"小二,拿些酒来。"我喊了一声。
"客官要什麽酒?"小二赶忙过来招呼。
"一壶女儿红吧。"我叹口气。小二立刻端来了一壶女儿红,还拿了只小杯子。
酒,是用来浇愁的。
‘星星'失踪?不,‘星星'并没有失踪,‘星星'死了,与洛帝一起死了。我一口饮尽,苦涩。冷寻风救我的那天,我还纳闷他怎麽能突破重重关卡轻易将我扛出宫,後来耳边隐约听见许多人呼喊救火,才发现气势恢弘的皇宫中火气冲天,乾坤殿失火了,或者应该说是有人纵火。而那个人,除了曲洛自己,恐怕便无人有这麽大的胆子了。
与金耀国的一战曲洛输了,战前宇轩突然倒戈,对著战场上所有的士兵呼喊金耀锦帝必胜,两国军心大动。洛帝大怒,冲上前与‘隐者'一番打斗,所有士兵都惊呆了,最後曲洛盛怒之下一剑穿心杀了‘隐者',军中一片哗然。弑神官,被视为逆天之举,特别是大战当前,是万万使不得的。曲洛怎会不知这个道理呢,他当然明白,而且他还明白就算他不杀‘隐者'这场仗他仍旧会输。水月国并未完全准备妥当出征之事,可是有人在背後大大推了一把,他被逼无奈,草率出兵,其实曲洛心中明白,这场仗必输无疑。最终,水月国军心涣散,溃不成军,输得很干脆,伤亡人数也很少。对於曲洛来说,弑神官其实就意味著无形的降表。
锦帝昭天下,只要洛帝亲自奉上降表,就愿封其为王赐其良田。可那曲洛高傲如雄狮般的心怎会允许自己投降?他回到月都,独自一人在乾坤殿坐了三天,第三天半夜忽起大火,一烧不可收拾,前来救火的妙灵,得知殿内只有陛下一人,不顾众人反对只身扑入火场。那场火烧到第二天清晨才熄灭,将整个乾坤殿烧了个精光,什麽也没剩下。
至此,金耀国吞并了水月国,水月国神官悉数纳入锦帝名下。而在背後重棒推了洛帝的辉帝,早已成功趁乱吃下了赤魅国,如今,正是金耀国与木野国对峙紧张时期。但木野国拿下赤魅国时,并未大举进军,反而通过其内乱里应外合,顺应民心所得,如今十位神官皆顺从辉帝;反观金耀国,举兵後人力物力财力花销不说,十位神官中,二死一失踪,已是元气大伤,若是木野国现在发难,定措手不及,就算勉强应下战事,国力损耗也定不小,民心不扰自乱。
举杯再饮,倒有些了伤感。我不知道那个如火的女子奔入火场时是抱著什麽样的心情,我也已无法回忆起她在漫天飞雪下那火红的笑容,只是依稀能想起,曾经有一个有著强烈存在感如火般妖娆而又奔放的女子,为了自己敬爱的陛下,为了自己青梅竹马的至爱,不顾一切奔向了死亡。
寻风说,他看著妙灵红衣翻滚的云袖时,只是羡慕,羡慕她的不顾一切,羡慕她的至死不渝。
斟上一杯女儿红,鼻子发酸。我也想不顾一切,我也想至死不渝,可是,在他死时我不在他身边。宇轩,那一剑刺穿你心脏时,你在想什麽?你是否回忆起那个脸肿得像包子般的少年对著你傻笑,你是否回忆起那个为你摘白蔷薇的少年从假山上翻落,你是否回忆起曾拥著那个痴笑少年入眠的温暖。你,有没有後悔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间?
宇轩,对不起,不能来陪你。这里有一个同样需要我温暖的人,有我陪伴他才能活下去,我们俩是互舔伤口的野兽,希望能够一起苟延残喘直到老死。
宇轩,放心,我不会再流泪了,我会为你征服这天下,我会为你臣服於锦帝,我会为你努力活下去。
宇轩,我要为你做一只浴火凤凰,至之死地而後生。
宇轩,你会为我骄傲吗?
77
马儿停在林府门前,府外白装缟素,正在办丧事。迎出来的是管家李叔,他以为我与寻风也是来祭拜堂内之人的。
"请问二位公子是?"李叔身著白色布衣,脸色有些红,想是刚刚哭过。
我没有揭下面纱,"麻烦李叔通报一声,我要见你家老爷。"
李叔命人牵过马匹,"老爷这几日心力憔悴,恐今日不能见客,还望见谅。"
我哀叹一声,"李叔,我是冬冬,我有急事找老爷。"
李叔突然打起精神细细打量我,而我在想他会不会马上报官说府里那个偷了少爷东西的小厮回来了,到时势必闹得一团乱。
"我这就去通报老爷。"出乎意料,他什麽也没多问,叫了个丫头带我与寻风入府後就去通报。
我心里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说什麽。
府内皆装点为白色,我与寻风先去了灵堂。
灵堂内放著一口棺材,我吸了口气,进屋,磕头,不敢正视那黑漆漆的棺材。
林老爷不一会儿就来到灵堂,他眼睛深陷,头发白了许多,著一身黑衣,的确憔悴了很多,精神状态也很差,与我走时的模样不可同日而语。
"拜过了吗?"他问。
我点了点头,然後他领我与寻风一起去了别院。
"老爷节哀。"我先开口,他微微点头,眼神有些呆滞,"老爷,今日我回来是想还您一件东西。"他略带疑惑看著我,我从颈间掏出绝玉,"这是娘给我的遗物,今日我想是该完璧归赵的时候了。"
猛然,林老爷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伸手来接我的玉,那眼神晶亮,身子也跟著颤抖,几屡银发微微散落,说不出的落魄感。
"你。。。你是。。。你。。。"他张嘴半天也只颤颤微微说出单音节的字。
我揭了面纱,露出一张满目疮痍的脸,脸上一道道惨白的伤疤将原本完美的脸扭曲得几分狞猎。
他身子又是一抖,僵在原地,看著我,一脸不可置信。
"我的脸毁了,太过像娘,所以我毁了它。"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眼中的忧伤。
他两步上前抱住我,"我的儿呀!!!!!!"放声大哭。
寻风一直坐在一旁,如同空气般无声无息。
等林老爷情绪平复已经是两个时辰後的事了,他悲喜交加不知该笑还是哭,失去了一个儿子,却又找回了一个儿子,内心恐怕矛盾得很。我告诉他,宇轩早就知晓我是他弟弟,他去水月国也是为了我,最後的死也是由我而起,我愿意代替他,做爹的儿子。
爹抱著我又哭了起来,那一声声"儿啊"至今仍在心中回荡,他一直责备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又让我母亲死得不明不白,我花了好久安慰他,他才勉强止住哭声。
傍晚我很累,躺在床上什麽都不想干。府里的缟素闷得我喘不过气,佛经,哭声,久久环绕,我一闭上眼就是那口黑漆漆的棺材,还有爹落魄的身影。
晚上我又蹭到了寻风屋里,我对爹说他是我朋友,救了我一命,与我一起住下,爹没有多说,马上命人打点出上房於他,寻风说,不必麻烦,住我隔壁就行。於是我们成了邻居,也方便我半夜窜门。
可当我蜷缩在他怀里时,心中又很不安,宇轩尸骨未寒,我却躺在另一个男人怀中,我还是人麽!想著就起身要回自己屋里,寻风拉住我。
"那棺材里没有尸体"他轻声说。
我拧眉,"你怎麽知道?"
"我与你在山上住了近五个月,战事早就结束了,为何到现在林府才在办丧事,难道你没有想过?"他重新抱住我,早已习惯了他凉性体质,我倒也没有多少难受。
的确有些蹊跷,我本以为现在来府里顶多仍是白装,不想灵堂竟还在。
"他们没有找到尸体,这就是解释。"
我一怔,心中有些不安因子在跳动。战事结束,为祭典战死的神官,锦帝封‘隐者'为国葬,可若找不到尸体。。。
"没有找到,所以葬礼一拖再拖,可如今若不再办,定让外人生疑,所以起码要把礼仪都做全了。"寻风轻拍我的背,"好了,快睡吧,这几日你都睡在马背上,难得能贴著床,有什麽事明天再说。"
现在能睡得著麽!我更加激动,心中似乎有个声音不断在说,也许,也许我还可以抱有期望,也许他并没有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尸体也找不到谁能证明他死了!可,可是。。。寻风说他亲眼瞧见战场上曲洛将宇轩一剑穿心。。。那。。那。。
"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瞧你现在的模样!"寻风拍了拍我的脸,"听话,明天去问问你爹就可以知道了,现在睡觉。"
我拉著他衣服道:"你说宇轩会不会。。。"
"明天去问你爹就知道了。"他说得很淡然,可表情却有些怒意。
好吧。。。先睡觉。。。再不睡寻风要生气了。我望著窗外,默默开始数,一只宇轩。。两只宇轩。。三只宇轩。。。夜漫漫。。。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不等寻风洗漱就先奔去爹的屋子。
"爹,爹!"他才起床,正在洗脸,李叔在屋里伺候著。
"怎麽了,大清早就跑成这样。"爹拍著我的背,布满皱纹的眼角略带著笑意。
"那棺材里有没有哥哥?"我一句话脱口而出。
爹惊讶,望了一眼李叔,李叔赶忙去掩门。
"你怎麽知道的?"他拉著我坐下。
果然!寻风真是观察入微!
"那爹,你告诉我,是不是战後没有找到哥的尸体?"我激动得抓住爹的手,心中的喜悦越来越大。
"儿啊,爹知道你在想什麽,爹也曾经这麽想过。。。可过了这麽久,宇轩若还活著,定会传个消息回家,但。。。爹等了这麽久,一点音讯也没有。。。"岁月沧桑的脸庞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摸了摸我的头,不知该说些什麽。
我感觉从天堂跌到了地狱,可心中仍报有一分希望,"或许。。或许他有难言之隐呢!没有找到尸体就。。。"
"。。。我也不知道,宇轩心思向来稠密,所以对於这次的事情爹也猜不透,不知他究竟是死是活,可这国葬必须在这些日子办了,已经拖不得了。"爹叹了口气。
我心中则打著另外一番算盘,若他仍活著,那为何要躲著我们?我又要如何引他出来?
"爹!"我起身,"孩儿想要见锦帝,希望爹能为孩儿安排。"
看来这次来皇城果然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