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白马幼儿园甲班在1997年距离香港回归还有二百五十天的时候,发生了一场轰轰烈烈,几乎惊动了市委所有高层的打架斗殴事件,事件的主角自然直指市委书记的宝贝金孙——周任远,真正的正牌主角却被人们遗忘在角落里孤独的啃着手指甲。
六个小小的二百五啊!
二对四的P.K
甲方参赛人员:周任远 艾小渔
乙方参赛人员:张果果 吴辰辰 程秋秋 刘壮壮
双方武器:除艾小渔是以一口尖利的白牙参赛,其余参赛人员都秉着打架第一,友谊第二的原则,用上了拳头和小皮鞋。
比赛结果:甲方险胜!
险胜呐!周任远心虚的坐在教员办公室,等待爷爷身边最疼爱他的主任姜爷爷和校长协商处置方案时,忽然想到一个实质性的问题:这场群架,好像不是他挑的头耶?
扭头去找艾小渔,他正和那四个孩子窝在角落里,啃手指甲啃的起劲儿呢,——罪魁祸首,要不是你拦路抢劫,我搁得着在这儿装孙子吗?——周任远越想越不忿,猛的伸高右臂,冲校长和姜爷爷嚎了一嗓子:“报告,我要申诉!”
姜爷爷愕然扭过头,“远远,怎么了?想去洗手间吗?”
周任远飞快的摇了摇头,那频率把姜爷爷看的一阵眼晕,接着就听周任远中气十足的叫道:“我还有个同案犯,你们不能区别对待,只把我当犯罪嫌疑人!”
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周任远不到五岁,就已经能把每天从爸爸那儿听来的专业词汇,拿来灵活运用了,是够值得骄傲的——周任远恶毒的想,艾小渔五岁的时候,还只会欺负班里的小女生呢!
姜爷爷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差点没就此葬送在白马幼儿园的教员办公室,那位慈眉善目的女校长微笑了一下,和颜悦色的交待:“好了,好了,校长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是好孩子就不能再随便打架了,尤其不能欺负同学。现在,大家握握手,以后还是好朋友!”
周任远枉作小人了,原来各级领导压根就没把这种小孩子打架的事,当成一件迫切需要提上日程来处理的要事,其实——其实姜爷爷和校长谈的最多的,是市委已经在市中心拨了块地,准备为白马幼儿园扩建和迁校……
不过……还好,艾小渔是个糊涂蛋,压根没听明白周任远所谓的申诉和同案犯的意思。说实在的,能让艾小渔放在心上的东西还真不多,像乙班叶燕燕的米奇蝴蝶结,像甲班张果果的首都橡皮泥,再要不然就是周任远家的进口饼干——艾小渔一向认为自已的追求是很高的,凡花俗草不能入眼嘛!
3.巧克力和白馒头
照片最右侧那个胖胖的小男孩,眼里还噙着泪,周任远再次把视线投射在照片背面的名字上,……嗯,是刘壮壮。
那场郡殴中唯一挂彩的伤员,其实……是他不怎么走运,居然被艾小渔缠上了,那小坏蛋拳脚不行,一口白牙可是磨的无比锋利,“嗷呜——”一声扑上去,咬住刘壮壮的胳膊就不松口,直到把人家咬的眼泪鼻涕齐流,直到周任远以一敌三打了个平局,直到老师来调停,他这才从刘壮壮身上下来——整场P.K,他自始至终都是吊在人家刘壮壮身上——咬着人家的肉,吊在人家身上,这可有多痛啊!
老师撸高刘壮壮的袖子,刚从幼师毕业的实习女教师不由倒抽了口凉气,心里隐隐有些质疑——自已当初选幼教,会不会是个错误?
刘壮壮胖胖的小胳膊上,醒目的烙着一圈深紫色的牙印,这么深的痕迹,怕是以后会一直伴随着刘壮壮走过童年时代了,不知道小孩子被这么残忍的咬过一口之后,会不会有心理阴影?
当周任远和艾小渔终于从教员办公室脱困后,张果果豪气干云的表示,要请大家去他家的照相馆拍结义照,顺便请大家尝尝他妈妈做的啤酒鸭,姜爷爷本来是要带周任远回去的,可艾小渔一听啤酒鸭,两眼放着光直接以游魂状态飘到张果果身边,打都打不走,周任远只能无奈的向姜爷爷请假,“姜爷爷,您回去能不能跟我爷爷说一声,我跟打架的同学握手言和,到他家去吃饭联络感情!”
又是典型的周爸爸式用语,姜爷爷险些又是一口气没上来,把那六个小捣蛋送去张果果家以后,姜武有些感慨的钻进路边一直等着他的小轿车里,对司机小张说:“周书记这孙子,绝不是凡人!”
到了张果果家,他爸爸在照相馆忙着,他妈妈在厨房忙着,张果果就直接把几个同学带他自已屋里去了,艾小渔是绝不知道矜持为何物的奇特生物,进了人家的房间,一眼瞟见桌上那盒五颜六色的橡皮泥,不禁欢呼一声,像回了自已家一般随意,扑上去撕烂外包装,把橡皮泥倒了一地,然后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玩了个不亦乐乎。
周任远偷眼去看张果果,那孩子已经近乎痉挛的抽着嘴角,无奈惧于艾小渔那一嘴利器,只能死死忍着——老师和家长的处分是可怕的,可刘壮壮的前车之鉴也是可怕的,他可不想也多出那么一圈牙印,看刘壮壮人高马大,却哭的那个怂样,就知道那有多痛了。
吃过啤酒鸭,张果果的爸爸带着大家去拍照,艾小渔趾高气扬的站到正中间,根本不给其他孩子反抗的机会,周任远是重要的客人,张爸爸本来是想让他站在正中间的——这可是市委书记的宝贝金孙,把这照片往照相馆的展示墙上一挂,让人知道他儿子居然和市委高官的子弟是好朋友,直接的经济效益是不用说的,就是税务局、电业局、自来水厂、质量监督局等等等等领导部门光顾他的小店,也会冲着这照片给他几分薄面的。
可那不识相的艾小渔已经抢先站好了……
要不去把他哄到一边站着?张爸爸正在犹豫,周任远已经搭着艾小渔的肩膀站在他的右侧,张果果也当机立断站在了艾小渔的左侧,其余的孩子围在一旁,也摆好了阵型……张爸爸只能很委屈的拍下了这张十分具有纪念意义,标错重点的宝贵照片。
周任远看着笑着,笑着看着,他已经很久没有试过这么开怀的大笑了,艾小渔这个小坏蛋哟!真是个磨人的小坏蛋!
修长的手指又翻开一页,下面这张照片上,只有一个主角——周任远实在很奇怪,他是如此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怎么会在相册里留下一张艾小渔的单人照?
圆圆的小脸上挂着可爱的笑容,咧着的小嘴里隐约可以看见黑色的巧克力——呃?巧克力?
嗯!是巧克力!不知道的还以为艾小渔长了一嘴黑牙呢!
艾小渔的小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包装纸,因为照片只有两寸,周任远只能快速跑下阁楼,去自已的房间拿了个放大镜上来,贴上去一比划,哦,看出来了,是爸爸的好朋友从瑞士给他寄的巧克力,纯手工制作,空运来的呢,爸爸那位好朋友是驻瑞士的大使,经常会给他寄些稀罕的外国货,这巧克力寄来的那天,他正在艾小渔家写作业,老师刚教他们认字,这一天学的就是个“人”字,布置下来的作业,就是让同学们回家把这个字写上二十遍。
艾小渔的爷爷已经退休在家,每天也就承担起教导他们俩功课的重任,这样的朝夕相处,让周任远认清了艾小渔的本来面目——奸懒馋滑!
由于艾爷爷的义务加班,每天下了课回去,都要再教他俩认些汉字,周任远最希望能先学会写自已的名字,艾爷爷满口答应,扭头拍拍艾小渔的脸蛋,“宝贝儿,你想学哪几个字呀?想不想学自已的名字呀?”
艾小渔一脸不屑,哼道“不用,我会写自已的名字!”
周任远忽然觉得屋里温度有点高,热的他整个人都发红了——艾小渔已经会写名字了?他还只会写不超过两笔的简单汉字呢,真是……太丢人了,他一向自诩比艾小渔聪明,比艾小渔勤奋,比艾小渔懂事,比艾小渔可爱……可,在艾小渔面前如此万能的他,竟然还不会写自已的名字,被那个什么都不如自已的小坏蛋冒了尖,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要奋发……不,他要爆发了!
艾爷爷显然是比周任远更了解艾小渔的人,听了这话,“哦”了一声,揉着艾小渔的脑袋,“宝贝儿,给爷爷写一个吧!让爷爷看看我们家宝贝儿有多聪明!”
艾小渔得意洋洋的拿起笔,横向画了个8,末了,把笔一丢,宣布:“写好了!”
周任远心跳频率那个反差呀,别提有多大了,小坏蛋就是小坏蛋,最会曲解别人的意思,这么个似鱼非鱼的8,就算会写名字了?真是……鄙视艾小渔到底!
晚上自然而然的留在艾家吃晚饭,艾妈妈的厨艺简直绝了,炒的洋芋虾仁、溜黑鱼片,吃的周任远抛开了一贯的绅士派头,直接把脸埋在碗里,并且不止吃了一碗饭,艾爷爷是北方人,参加革命的时间长,虽然后来留在了南方的白马市,可仍是不改吃馒头的嗜好,艾妈妈每天都会为他单独做一份手工馒头,用小柳编筐端上桌,十几个婴儿手掌大小的白馒头挤挤挨挨,冒着白气趴在筐子里,看的周任远也眼热起来。
艾爷爷伸手拿了个馒头,艾小渔瞅准时机,趁他妈妈去厨房端汤,一把抓了两个,拉着周任远一溜烟跑回他的小屋,两个人缩到床底下,一人一个,把那热乎乎,白嫩嫩,勾人魂魄的小馒头温柔的送到肚子里去——不温柔不行,两个人已经吃饱了,这小馒头还是硬加的塞呢。
虽然周任远已经吃饱了,可艾妈妈做的这个小馒头实在是太美味了,吃完竟改变了他对馒头的看法,他妈妈说过:“馒头都是粗人吃的,他们喉咙粗,米饭是细人吃的,咱们喉咙细!”——现在,周任远悲哀的抗拒:我不是粗人,馒头不只是粗人吃的,细人也能吃。
投桃抱李,第二天周任远邀请艾小渔去他家吃瑞士的巧克力,艾小渔这家伙惟利是图,一听去吃外国的巧克力,又是两眼放光,以游魂状态飘到他身边,打都打不走。
当真把巧克力吃进肚里,艾小渔翻来覆去研究那张糖纸,搔着头问他:“周任远,这外国的巧克力吃着也就那样啊!不够甜,我还是喜欢吃咱学校门口小摊上五毛钱一块的巧克力!”
周任远满以为他会夸奖自家的巧克力两句,哪知这个小坏蛋,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坏蛋,吃了你的东西,还不说你一句好,周任远一时恼羞成怒,叉着腰,学那些骂街的泼妇:“艾小渔,不好你就别吃,我这巧克力贵着呢,你……你吐出来,赔我!”
艾小渔嘴巴张成了“O”型,想起周任远说这巧克力贵着呢,不禁有些慌了,可艾小渔毕竟不是吃素的,眼珠一转,也叉着腰,冲周任远骂起街来:“你……你还吃我的白馒头了呢,我那馒头也贵着呢,你……你给我吐出来,赔我!”
就这样,巧克力和白馒头事件,严重动摇了两个人的友情,周任远气恨恨的和艾小渔冷战了两天后,才发现人家压根就是个没心没肝的,不跟他玩,就跑去乙班找叶燕燕,每天下了课和叶燕燕出双入对,还叼着叶燕燕给他的大大泡泡糖,极度不爽的扬着下巴挑衅周任远,周任远怒火中烧,恨不得上去一巴掌打掉那截粉红色的泡泡糖,同时还腹诽着:有本事让叶燕燕把一盒泡泡糖都给你,就给你这么一小截,让你狗咬骨头似的叼着,真是……没出息!
又过了两天,在周任远逐渐适应独个儿玩秋千的时候,艾小渔愁眉苦脸的蹭过来向他求和,周任远睨着他,“哼,你怎么不去找叶燕燕,我这儿可没泡泡糖给你吃!”
艾小渔的嘴角神经质的抽了两下,涎着脸凑过来,“周任远,我已经决定了,以后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好朋友。我再也不理叶燕燕了!”
周任远有些好奇的扭过头,问他:“怎么了?难道你说叶燕燕的泡泡糖不好吃,她让你赔了吗?不要紧,我们家有的是大大泡泡糖,明儿我给你带一盒来赔她。”
艾小渔感动的热泪盈眶,硬是和他挤到一个秋千上,摇了摇头:“不是,她没让我赔泡泡糖。”有些难以启齿的低下头,周任远再三追问,他却是什么也不说,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又和好了,不过周任远对他和叶燕燕闹翻了的原因难得的好奇了一下,就托他的结义兄弟程秋秋去乙班打探,事实的真相传到他耳朵里时,周任远差点笑翻了,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让艾小渔知道,他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课间叶燕燕拉着艾小渔,让他陪她去洗手间,艾小渔这孩子一向无法无天,既然人家女生都提出邀请了,也就顺理成章的跟着去了,结果陪叶燕燕去完女洗手间,让叶燕燕在男洗手间门口等着他,他也要去方便方便,刚走进去,里面正站在那儿方便,刚分来教体育的男老师惊呼一声,急急慌慌的拉好拉链,推着艾小渔就把他撵了出来,还教训他:“你是女生,怎么能进男洗手间,去!去!当心我告诉你们老师!”
这位男老师在进洗手间前,很不幸的看见艾小渔和叶燕燕手拉着手进了女洗手间,再加上艾小渔极为鲜明的红大衣,当即让这位老师对他的性别产生了错误的判断,艾小渔站在洗手间门口,被老师这样大声的呵斥,当场引来一群小朋友的围观,叶燕燕这个时候还跑了上来,拉着艾小渔,火上浇油的加了一句:“算了,艾小渔,你去女洗手间吧,没事!我们不当你是男生。”
艾小渔顶着满脸黑气甩开叶燕燕的手,郁闷的跑回教室,习惯性的要找周任远倾诉一下他的委屈,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已经和人家冷战好几天了……
当两个人和好后,再一次来到周任远家吃巧克力,艾小渔一脸狗腿的把那块巧克力品味了好久,一个劲儿的说好吃,周任远见他吃的满嘴都是黑黑的巧克力,一时恶作剧,偷了妈妈的相机,抢拍了这一张让艾小渔一直认为有损形象,要求销毁处理,却被周任远严辞拒绝的照片——周任远严辞拒绝的理由是:这是我们家东西,你凭什么要撕?
4.用我的红蜡笔!
进入九月份的第二个学期,幼儿园里增加了绘图课,周三上午,班主任张老师交待大家,下午都带着自已的蜡笔盒过来,学校已经答应附近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带着园里的小朋友,去他们新开发的湖心岛别墅区写生——名为写生,其实也就是利用小朋友,让他们的父母间接的了解他们新开发的项目罢了。
说到这儿,就有必要让大家了解一下艾小渔的家境了:艾小渔,男,4岁,父亲是汽车修理工,母亲是粮油店的会计,家境只比贫寒好上那么一点点,虽然他的爷爷是老红军,也做过某某局的局长,可为人太过耿直,不善钻营,现在又退了下来,人走茶凉,就更没办法为子孙谋条好的出路了,目前全家都住在某某局分给爷爷的那套50平米的旧式筒子楼里。
相反,艾小渔的好朋友周任远,那就只能用一句“天之骄子”来形容,父亲是知名的大律师,母亲是画家,爷爷又是正当权的市委书记,住在市委分的月亮湾新村一处占地200多平米的二层小洋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