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不说话,瞪着桃一般的水肿眼睛看着我。
“咳咳……文殊,这也太便宜他们了吧。”
文殊一呲牙,伸手在我后背掐了一把,小声道:“闭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情只往小了化是最好的,真闹大了……你以为紫陌能全身而退?”
我眨巴眨巴眼,不做声了。
文殊声音虽低,却明显是说给紫陌听的。果然,那边的人神情萎了下来,没了刚才誓死也要报仇雪恨的精神气。
“紫陌,人妖殊途,你在这是非之地久了,也保不准哪天会出事……你可曾想过?”
“我知道……可是,陆离还小,我怎能放心得下他?”
那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让人看了说不出的心疼,我一激动,上前一个跨步,半跪在她面前,紧握着那纤纤玉手,道:“紫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弟弟就是我弟弟!陆离你不用担心,从今往后,我来照顾他!”
“真的?”紫陌又惊又喜,扑到我怀里,放声大哭。
了却美人一桩心事,我自觉得意,回头一看,却正对上文殊黑沉沉的一张脸。
“不妥?”我挑着眉毛看他。
“妥!妥当得很!”文殊咬着后槽牙,硬挤出个笑容。
第 8 章
吃过晌午饭,挺着肚子在相府里溜达。
这几日来,府上气氛悲催的很。
纳兰老相从江南回来,听说紫陌在探亲的时候染了急病故去,难受的白了半边头发。老相是个正经人,一辈子就收过这么一个偏房,相好了还不到两年就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令人唏嘘。
这连着已是第三日,老爷子对着紫陌的骨灰坛子默默垂泪,阿紫啊……你怎么就不能多等我几日回来再见你一面……
闻者无不动容。
旁边小厮们劝着,老爷节哀,二夫人这急病厉害还染人,实在是不得已……
我扒着门口往里瞧着,心里怪不落忍的,老爷子年事已高,还这么折腾人家。
紫陌在我后头也抹着眼泪,道:“有相爷对我的这一片心,我也不枉在人间走一回。只是不知道我走之后,陆离能否还跟从前一样安好……”
其实这倒是多虑,老爷子自打知道紫陌故去的消息,心里就越是怜惜这个无父无母的小舅子,多找了几个人去木槿阁伺候着,生怕陆离有什么想不开的……别说有个闪失,就是掉了二斤肉,都恐怕对不住紫陌的“在天之灵”。
我又劝慰了紫陌几句,她才稍稍宽下心来。
最后环视了相府一圈,紫陌行礼与我们二人作别。
“不再去看看陆离?”我瞅着她,也怪不舍的。
紫陌摇摇头:“看那孩子伤心,我更走不了……公子,陆离他全托付给你了。”
我点头如捣蒜:“紫陌放心,你想他的时候,就回来看看。”
她叹了口气,将纤指覆于我的手上,道:“交给你,我放心。”
紫陌化了缕烟,走了。
文殊看着她远去了,也背着手往回走。
“干吗去?”我问道。
“有人找。”他头也不回,答道。
自从解决了东方家那摊子烂事,文殊就干脆化定成“王半仙”的模样在相府住了下来。连同紫陌的事一起,用法术弥了个谎,这府里头的人都并不觉得有什么蹊跷。反正相府空房子多,谁能在意多住一个风水先生?
随着东方家的事一平息,王半仙的名声也传了出去,满京城都知道,相府里住着个驱邪的牛人。再加上他皮相讨好,谁看了都说他有仙品。(我呸!这不是废话么……)没过几天,如我这般的翩翩相府公子的风头都差点被他盖过去……
府上的丫鬟婆子都特崇拜他,没事就在墙角截住他,让他给看个八字……
小厮们也常过去跟他讨个辟邪的灵符什么的,奉若宝贝一般。
我就看不得这种小人得志的事,对他这样好出风头的人,也只能嗤之以鼻。
放在以往,文殊见我用鼻子发话的时候,总会或多或少在旁边讨好着。
可这次我哼唧的时候,他干脆别过脸去,用个后脑勺对着我,装没看见……
所以说,小人得志最要不得,看看他,稍稍有点人气,就在牛A和牛C之间徘徊个没完没了……
如我这般的上仙,又怎能屈尊纡贵的迁就他?
不理我,拉倒!
你去装你的大仙,我去干我的正事!
走到木槿阁,还没推门,先听到里面的抽泣声。
外面小厮丫鬟们站了一排,看见我来,纷纷施礼。
“少爷,舅爷在里面正伤心的厉害,要不您过会儿再来?”
= = 什么辈分……
我挥挥手,吩咐他们都下去各忙各的,没招呼,别乱闯。
一推门,黑乎乎的一块大砚台朝我脑门袭来。亲娘舅啊,你老人家别乱扔行不?
我一侧身,砚台咣当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陆离抬起一双烂桃肿眼泡看着我毫发无伤的脸,很是失望。
“你来干吗?”
陆离声音沙哑,衣衫不整,往日里对穿着打扮及矫情的他,这几天蓬头垢面,估计连脸都没好好洗过……
“来看你呗。”我回手把门掩上,往他床前凑合了凑合。
陆离没再说话,只倒回了床上,伸手往里一划拉,只听得一声惨叫,床上一团黑毛蹿到地上,弓着背,炸着毛……
这房里桌椅板凳都东倒西歪的,除了床也没又可以落脚的地方,我索性一屁股坐下,顺手摸摸黑猫,给她压压惊。
陆离是紫陌留下来的,黑毛也是。紫陌走之前对黑毛也是挂心的不得了,我自然不能怠慢了她。轻轻抚弄着她,抓抓她下巴,黑毛眯起了眼,尾巴树得老高,咕噜噜地打着呼噜在我脚底下来回蹭着。有个东西朝你撒娇的感觉真是不错,我静静享受着跟黑毛之间的交流,什么话都没再说。
过了许久,陆离在里面翻了几个身,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
“你走,别在这儿添乱!不用你可怜我。”
我扭头看着他,他倒真有几分可怜,本是美玉的人,硬是哭得像个狗啃剩下的土豆……
我望着他,久久才做声。
“陆离,紫陌走,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真的伤心。”
纳兰老相一把年纪都哭成个泪人,这份痴心可是没半点作假。
陆离听了,盯着我的眼睛好久都不说话,半晌才道:“是么……原来你对姐姐,也是一片真心……”
说罢此话,他眼神都缓和了几分,身子柔柔地靠了过来,倚在了我背上。
这节骨眼上,我又不好直白的告诉他,你理解上有那么一点点些微的偏差,只得任他随意了。
陆离哽咽着:“这世间再无第二个人会对我那样好了,婉茹姐走了,紫陌姐走了……陆家只剩我孤苦伶仃一个……”
我拍拍他肩膀:“谁说的?你不是还有……呃……那个东方……”
陆离摇头:“他跟我好是一时还是一世谁又说得清?只有姐姐她们对我,是真的好……血浓于水,别的我不信。”
我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都又压了回去,只揽住他的肩膀劝着:“别难过了,你是紫陌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我替她守着你……你还有我呢。”
陆离脸上浮起红晕。
“谁跟你是兄弟……你明明是我外甥……”
……
这狗屎的辈分。
解开心结之后,陆离变得健谈了许多,也可爱了许多。
拉着我的手,讲他小时候,那时候跟着两个姐姐相依为命,生活虽清贫,却充实又快乐。陆离说得动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只跟着叹息,换着手帕给他擦泪,也帮不上什么别的忙。
他哭累了,就拉着我躺下,接着讲……恍惚着,日头西斜,我抱着他眼皮打架,渐渐睁不开……
再醒来的时候,屋里屋外漆黑一片。
陆离还沉沉的睡着,估摸是折腾了几天都没睡安生,我不忍吵醒他,蹑手蹑脚下了床,出门。
外面几个丫鬟还守着门,见我出来,赶紧跟上。
“少爷,饿不?先吃饭吧?”
我点头,佯怒道:“这么晚了,也不想着叫我一声。”
丫鬟们跟我都不见外,捂着手帕咯咯笑起来:“小的们哪儿敢啊,不是少爷吩咐不让我们乱闯么?”
看酒菜一一摆上,我哼了声:“我饿到了,你们也不心疼,忒没良心。”
旁边一个小厮搭了话:“呃……少爷,今儿相爷进屋看了一眼,挺高兴,说是舅爷难得睡的安慰了,让我们别吵到他。”
我噗一声,茶喷了小厮一脸。
“他……爹他进来过?”
小厮没敢擦,只把眼睫毛上的水珠眨巴掉,答道:“是。相爷夸您温厚体贴,能抚慰家人……”
“哦,还有人来过没?”
“好像是……没吧……”小厮翻翻眼睛瞅着天花板,“傍晚的时候,我们打瞌睡来着,听见门响了,还以为是有人进出,不过看着四下没人,应该是风刮的吧……”
我回想了一下木槿阁那厚重的紫漆的两扇门,怎么也不像风能吹动的样子……
不是风吹的,就一定是某人偷窥!
我站起来,往嘴里塞了两包子,夺门而出。
拐了两个弯,到某人门前停下,有点犹豫。
我是礼尚往来偷窥一下呢,还是敲门呢,还是直接进去呢?
那里面灯影晃动着,却很安静,也不知道他睡了没有。
我正要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听,那门忽然吱嘎一声开了,碰的一声把我撞出去几步远。
“哎呦……你个……”我揉着脑门上的包,张口刚要骂。
那人却不是文殊。
开门的人扇云冠,水合服,腰束丝绦,奇清秀气,额生神目。
……杨戬?
那人瞅我也是一愣,却赶紧抱拳作揖:“师叔……”
我张着嘴,没说出话,往门里看,文殊和衣坐在床上,似笑非笑看着外面。
这场景倒真是眼熟……
第 9 章
时光倒流五百年。
三月三,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
这一向不是什么好日子来的。闲的发毛的神仙们聚在一起喝酒,最容易出事。什么万花开处神仙满,尽笑语俱乐春风。扯淡!
只说几件诸位都熟悉的事情。卷帘大将就是因为被仙友们灌得烂泥一般,才失手打碎了娘娘心爱的琉璃盏,被贬到下界做水妖……炮灰命。
天蓬元帅玩的是酒后乱性那套老把戏,只不过调戏错了人,惹恼了傲娇的嫦娥娘,被扔到凡间投了个猪身。话说,你们真以为天蓬他投错胎是技术性失误么?实话说……操作失误这个词,在天庭是不存在的。
而最热烈的一次蟠桃宴,当属五百年前,Monkey.孙同学举着根棒子砸蒙了天界一众的神仙,瑶池琼宴上鬼哭狼嚎一片……依我的话说呢,天上是太平久了,少见这种架势。偶有个痞子出来闹腾,谁都没个思想准备,等人家孙同学吃饱喝足闹腾够了回家睡觉,玉帝才好容易把武将都召集齐了,下界去讨伐痞子孙……
那一仗打得叫好看。
我们师兄弟十二个好容易凑在一起,俱留孙又提议来赌一把。
太乙真人死活不干,说哪吒还在前面拼死拼活,我们几个在后面耍钱,太不仗义。兄弟几个开始还没当回事,结果那边抵得住的天兵天将越来越少,玉帝老子的脸色越来越黑,哥儿几个的徒子徒孙们全都被抓壮丁上了阵……直到玉鼎的宝贝徒弟杨戬出了场,二郎真君举着三尖两刃刀跟痞子孙战个平手,兄弟们都噤了声,赌局也自动散了……
后事自不必提,痞子孙什么结果,诸位看官比我清楚。
只是输赢暂且不计,这一仗打的失了天宫的脸面。
哪吒尤为不爽,自打出道来,他也没这么挫过。一张粉脸拉得老长,看谁都跟欠了他家五百万似的。杨戬则是悄无声息地玩失踪,三天没见到人影……这些后辈一个比着一个的玩什么青春疼痛,让我们这些做师叔的情何以堪?
其实这些事,我是不大关注的。无关风月的打打杀杀,老子一向不好这口。可五百年前这事,我记得这么清楚,也是有原因的。
且说那杨戬不见了踪影,玉鼎真人催我们哥儿几个到处找找。
我寻了一日多,他们小兄弟平日里常去常玩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有。正好路过五龙山,打算在文殊那里吃顿饭,歇个脚。
可刚到云霄洞口,就见那杵着两个小道士,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白象载我到近前,站定。
俩小童见我来了,神色有点慌张,连忙施礼。
“见过师叔。”
我含笑应了,摆摆袖子准备进洞,却没想到二人跑到跟前拦了下来。
“呃……师叔。那个……”俩人磕磕巴巴,抓耳挠腮。
“你们天尊不方便么?”我眨巴眨巴眼睛。
我那里女眷来的频繁,洞门倒是常年挂着不便接客的牌子,可文殊一向以不近女色闻名,从没听说他这里能出什么风流韵事。说这话,不过是个调侃,我自是没放在心上。可话即出口,这俩道童脸上皆变了色。
“嗯……不是不方便……是他老人家不在。”其中一人道。
“是,天尊不在家!”另一个连忙点头。
必有奸情!
平日里我们师兄弟之间走动,根本没有通禀这一说。就算他不在家,我过去白吃白喝住几天,旁人也说不着什么。何况这次事出诡异,我不抓紧时间进去瞅两眼,这好端端的一个八卦岂不是要泡汤?
我佯装恼怒,瞪了这俩孩子一眼,道:“不在我就进去等!喝口水能喝穷了你们的?”
俩小童一缩脖子,不敢言语了。
我吩咐小白在洞口守好,提着袍子三步并作两步往里奔。
转过中厅,文殊卧房的门关的紧紧的。
我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静的出奇。想象中即使没有女子的娇吟声,怎么也得有人说话吧。可是,啥都没有。
……
莫非是小童们没骗我,这厮真的出去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