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爱一次 上————花舞仙仙

　　「你……和亚瑟认识？」一直在肚中猜度，实在难受。味同嚼蜡地吞下一片三明治后，杰瑞米装作随意地问起。

　　「亚瑟？」莫云抬起一双迷惑的眼。

　　如果不是他先窥看到了那张合影的相片，杰瑞米肯定不疑有他的。

　　「就是昨晚拉了我们一把的人啊，还说要送你到医院的，你不记得了？」

　　莫云的表情瞬间有些动摇，但马上强自镇定地拿起桌上的牛奶，掩饰般喝了一口。

　　「哦，他不是你的同事？我怎么会认识他？」

　　杰瑞米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哦了一声，也不再问了，低头吃着剩下的面包。

　　即使莫云有着许多自己不知道的过去，相处下来他至少还了解，莫云不想说的事，这么直接的当面问，肯定不能问出个所以然来，何况他也没有必要骗自己说不认识亚瑟。

　　那张相片看起来应该是高中时代照的，那么久的事，也许……只是人有相似也说不定。否则，那两人昨天做什么要装不认识对方呢。

　　沉默下来的莫云咕噜咕噜一口气就把整杯牛奶都喝光了。

　　即使表面装得再冷静，仿佛被一拳击中的心脏却怎么都无法停止战抖。

　　亚瑟。连听到这个代表他却对自己无意义的名字，也竟如此的心惊吗。

　　一抹苦笑在心底蔓延，原来这么多年来自以为可以忘记的，已经忘记的，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个人，单单看一眼就已足够让自己筑起的牢固围墙瞬间崩塌。除了不断再将自己深深遁藏，不让那根漠视多年的刺再次刺穿自己，他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更好的出路……

　　心里又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巧合而已，T市这么大，要再遇见谈何容易？

　　原本还称得上和谐的早餐空间，因为纠结的心事，霎时间像是裂开了一道无法逾越的缝隙。

　　多爱一次06

　　「你不去开门？」也不知道莫云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门铃响了两次他都没有听见。杰瑞米于是伸手拍了拍他搁在桌上微握成拳的左手。

　　莫云的反应却像是触电一般，手一震即挥开杰瑞米的手，动作大得把喝空的玻璃杯都打落地上，摔成碎片。

　　空气一窒。满室忽然布满尴尬的静默，四道目光怔怔地都望着散落一地的碎片。

　　直到门铃第三次响起。

　　杰瑞米最先反应了过来，催促道：「你快去开门，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不……不好意思，麻烦你了。」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怎么会忽然这么大，莫云只能愣愣地点点头走向玄关。

　　拉开大门一看，站在门外的竟然是——

　　「爸、妈！？」

　　「你们怎么来了？怎么不通知我到车站接你们呢？」

　　灰白头发，有些发福小肚的莫泽林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从车站坐计程车来很方便的啊，何必麻烦。」

　　连忙接过两老拎着的大包小包，把他们迎进门。杰瑞米这时已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收拾打包好，从后面走出来同莫爸爸、妈妈打招呼。

　　自从莫云成了他的监护人后，每年过年过节，他都会跟着他一起回家庆祝。久了自然也就与他家人熟捻了。加上乖巧又会说话，莫云父母也都乐得把他当自己孩子对待。

　　「小杰也在？」这么一大早的。莫妈妈刘秀梅有些狐疑地问。

　　「他早上在附近有通告，反正我没事，就叫他上来吃早餐。」莫云说着，从厨房到了两杯水出来。

　　杰瑞米诧异地看了莫云一眼，后者却很快撇开了视线，只得顺着他的话，答：「对啦。」心里却奇怪，他不过在这里过一夜而已，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咦，小莫，你的手怎么啦？」莫爸爸接过茶杯，看他手包扎得这么大，吓了一跳。

　　要藏也来不及，手已经被莫妈妈一把抓住。

　　「怎么会受伤的？这么不小心。看过医生了么？你很怕痛的啊……怎么……」刘秀梅摸着莫云包着纱布的手，眼泪转瞬就掉了下来。

　　莫云一阵苦笑。「妈，我只是走路摔了一跤，擦伤一点点，没事的。」

　　他清楚知道直到现在，母亲也还是不放心自己，怕他受伤，更怕他是……伤害自己。他已经很小心了，但很多时候意外却是很难避免的。

　　「怎么无缘无故会摔跤的？」刘秀梅声音有些尖锐了起来。

　　九年前，她差点失去了唯一的儿子，答应让他一个人出来外面工作、生活，她是提心吊胆得很，深怕善良的儿子又会被人伤害。

　　「秀梅，你嘛冷静一点……」莫泽林扶着她坐下，低声安抚。

　　「哪个孩子不会偶尔跌倒呢？最重要的是，懂得自己爬起来，懂得不让家人担心。你哦，每次见孩子都紧张兮兮的，谁受得了啊。」

　　莫泽林是莫云的继父。几年前发生在莫云身上的事他全都知情，也明白太太为何这么紧张这唯一的儿子。他当然也疼爱这个懂事的继子，但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很多时候做父母的担心归担心，过分的好意却很可能反而变成了束缚，令子女为难。

　　「爸……」莫云感激地看了继父一眼。

　　杰瑞米也被这种情形吓了一跳。他没想过莫云受伤，竟会令莫妈妈这么……超常地紧张。

　　本来想代莫云向妈妈解释一下的，转头看他，却一刹那被他脸上的哀伤、后悔、心痛的表情所震慑。虽然转瞬即逝，他……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究竟为什么一夜睡醒，一个你以为熟悉的人却恍如陌生了？

　　昨天以前的莫云冷淡却有礼亲切，是个让人觉得从容不迫又冷静的人；如今却处处透着无奈与脆弱。

　　趁母亲几乎被莫泽林说服得比较冷静了，莫云赶紧问：「爸妈，你们怎么会忽然过来的？」

　　「你这孩子……」刘秀梅眼眶仍红红的，叹道：「记性都哪儿去了？你华姐已经在医院待产，我跟你爸过来看看她。」

　　「华姐快生了？」

　　上次跟华姐和姐夫碰面的时候，不是还没见肚子？那么快就到产期了，时间真是过得不知不觉……

　　「是啊，我跟秀梅商量好了，晋生的父母都在国外，我们在乡下也设什么事，就上来照顾月华坐月子，反正他们家也够大，我们两个老的就当上来度假好了。」想到马上就要抱孙子了，莫泽林开心地哈哈大笑。

　　听他这么一说，刘秀梅也终于稍展眉头，赶紧起身将刚才带过来的大包小包分类。

　　她知道莫云经常自己做饭，就带了些自己种的瓜果蔬菜来给他，剩下的一大袋就是准备给月华补身的药材、补品。

　　「小莫，等会儿你陪我们到商场买些日用品，我们再一道去医院看你华姐。」刘秀梅把东西收进冰箱，转身洗起放在盆里的碗杯。

　　「好……妈，放着我来洗就好。」原本和莫泽林低声说着话的莫云，一看母亲在洗碗赶紧跟着跑进厨房。

　　「你手都受伤了怎么洗碗？出去出去，换件衣服，我这里收拾好我们就出去。」

　　无可奈何地朝客厅的两人笑了笑，他其实只要加件外套就能出门的了。

　　看杰瑞米一直坐着发呆，莫泽林于是问他：「小杰要同我们一道去吗？」后者猛然惊醒，愣了一下摇摇头。

　　「我早上还有通告呢，下次再去看华姐。伯父要帮我跟华姐问候哦。」说完拎起昨晚放在客厅一角的背包就要走了。

　　看他笑眯眯地和父母道别，却就是没再看自己一眼，莫云想也知道他是在生自己的闷气。

　　跟着身后送他出门口时，莫云低声地说了句：「谢谢你……对不起。」

　　许多事情是并不足以道与人知的，他也不想再提起自己黑暗的过去。暗叹一口气，他能做的其实很少很少，只希望他不会气太久吧。

　　杰瑞米回头瞪着已经关上的莫家大门，心里觉得又恼又难过。

　　刚才莫云对他说「谢谢，对不起」的时候，他故意低着头快走两步不理睬他。

　　莫云不同自己解释就算了，做什么要对自己说谢谢？是因为他没有揭穿他说谎话吗？那又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对不起？

　　千头万绪纠缠在一起，一时之间自己也理不出个所以为然来，在廊上站了一会儿，只好先回家去了。

　　多爱一次07

　　捧着热烫的外带拿铁咖啡从星巴克走出来，亚瑟扭动着酸累僵硬的脖子，吁出口气，终于可以回家睡大觉了。

　　自从从国外回来帮忙经营他和玖卫共同创立的品牌服饰店后，他习惯每个月的第二个周末早上，来到坐落在本市的最大购物商场——星光商城，为迪蒙创意的总店重新设计橱窗摆设。

　　虽然昨晚才和那班得意忘形的伙伴们续摊了两次，根本就没机会回家的他，和玖卫分头把喝得醉醺醺的他们送回家之后，凌晨五点就驱车来到商场。所幸商场的守卫已经认得他这个习惯有些怪异的业主，并不特别为难他就开门放人。

　　一般有橱窗摆设的店，都会选择在关店后就动手改动，但对于凌晨时分尤其创意泉涌的亚瑟来说，望着蒙蒙亮的天空构思着摆设的细节，已经不能独独用享受来形容了。

　　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和破晓前的暧昧朦胧，在二者交替的一刹那，总能令他迸发许多的灵感。有时候，被灰蒙蒙的天色与无人商场中的寂静包围着时，脑中闪现的种种思绪，不是只有工作，还包括许多被日常生活所压抑、不复被想起的过往记忆。

　　而这些不管是美好、难过或是青春洋溢的片断，所触发的情感与起伏，无非也成为他创造最好的写照。

　　黑暗与光亮对他而言，不是只有一线之隔，那中间所铺陈的层层叠叠，才是最精彩的地方。

　　商场开门后，涌入商场购物的人潮逐渐增加。

　　在店外重新审视橱窗一遍，确定觉得今天的作品也完美无瑕了，亚瑟掩着口打了个哈欠。

　　和里面的员工打过招呼，正想掉头往电梯方向走去，迎面走来的一个中年妇人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五短身材，纤瘦的体型，脸上原本应该属于秀丽的容颜，因为生活的重担和岁月的摧残而刻印上了许多无法磨灭的痕迹。大概是刚从洗手间出来，妇人一面用手绢擦着手，一面随意浏览着周围的橱窗朝大门的方向而去。

　　亚瑟在她抬起头的瞬间，确定了她是自己认识的人后，惊喜地快步走前唤道：「刘阿姨！」

　　这名妇人正是莫云的母亲刘秀梅。

　　买齐了要带给女儿的东西后，三人本来就要离开商场，谁知道一时内急，刘秀梅就让他们父子俩在门口等等，自己匆匆去了洗手间。

　　怎也没料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人，寻声看去，一个高头大马的青年正笑容满面地向自己走来。

　　一瞬间只让她觉得天摇地动起来。

　　这、这个人不是已经到美国去，远走高飞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

　　他和小莫见过面了没有？为何小莫提都没有提起？

　　难道这孩子又要瞒着、骗着自己了？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冒出，刘秀梅双手微颤地贴在胸口，戒备地看着青年人。

　　「刘阿姨，你不记得我了？」仿佛遇见了亲人般，青年开心又腼腆地微笑着，「我是叔轩的中学同学沈雨桐啊。」当然尔，沈雨桐也就是如今国内备受瞩目的新星设计师亚瑟·沈了。

　　沈雨桐……这名字，她怎么可能忘记？刘秀梅双眼痛苦地微眯了眯，强装镇定的望着他。

　　「沈、沈雨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从美国回来不到半年呢。上次回去南部乡下才知道你们全家都搬走了，问过好几个街坊、同学都问不出你们搬到哪儿去，没想到这么巧，竟然在这里遇到刘阿姨。」

　　「伍叔轩……叔轩，他好吗？」这蕴藏在心中多年的名字……喊出来都有些微颤。

　　「阿姨能把他的联络方式告诉我吗？」

　　失去联络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想过还会有重遇的一天。

　　当年年少气盛，许多事都没有认真考虑后果就去做，徒留了许多的遗憾，现在大家都长大了，叔轩一定也会明白自己当时的无可奈何，不会再怪他了吧。

　　本来还正自开心能遇见多年不见的故人，亚瑟这时才发现刘秀梅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眼底怒恨交加。不觉愣了一下，心脏猛地跳了跳，问：「阿姨，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避开他似安慰想扶着她肩膀的手，刘秀梅错开眼神，看着别的方向，声音有些呜咽地说：「你还找小轩干什么？他……他，九年前就不在了！」

　　不在了……

　　沈雨桐笑了笑，「叔轩也出国了么？他去了哪个国家？没有电话号码，地址也可以的。」

　　「出国？小轩有你那个福分就好！」

　　「小轩他不在了，死了！」

　　瞪大了双瞳，亚瑟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

　　叔轩……那个单纯、坚毅、聪明、感情丰富，他曾经深爱的男孩……不在了？

　　怎么能……怎么会是这样？当初他们被迫分开的时候，情况的确真的很不好。所以在他的心中一直以来都藏着个遗憾，那就是没能和叔轩好好地说再见。

　　因为无可原谅，因为无从原谅……所以那个人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他吗？让他需为这错误遗憾一辈子吗……

　　「为……什么？」

　　「为什么？你想知道为什么？好，我告诉你，都是因为你！」

　　刘秀梅冷眼看着亚瑟悲恸惊诧的表情。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如果不是这个人，自己的儿子会落得像今天这样的境地？他应该拥有更辉煌的前途，更美好的未来，甚至可能已经拥有美满的家庭。而这一切都毁在了这个男人的手里。

　　她恨啊，恨不得给他几个耳光，不让他的嘴再吐出自己儿子的名字。但理智也告诉她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老莫和儿子还在入口处等她，要是耽搁的时间太长，小莫很可能会进来找她的。

　　「我真后悔当初也跟他一样天真，相信你，竟然相信你！现在小轩不在了，你也不必多问了，以后别再找我们骚扰我们就对了！」说完，也不管亚瑟有什么反应，头也不回地就离开。

　　被刘秀梅的一番话轰得身心俱震，亚瑟恍如瞬间跌入了十尺冰窖，双眼昏黑全身止不住的发抖。也不管有多少好奇的眼光正看着自己，一屁股就跌坐在地上。

　　一切都是他的错……

　　没有不对……一切都是他的错！

　　如果，如果自己当年能再勇敢一点，果断一点，不让事情变成毫无转圜的境地，叔轩……叔轩就不会那么难过伤心。

　　如果那时没有听父亲的安排去了美国，那他，他是不是就会活得好好的？

　　太多的揣测和悔恨令他的思绪翻涌，一瞬间深埋在记忆中的往事，排山倒海的涌入眼前。

　　多爱一次08

　　「喂！转校生！」

　　拎着两个大垃圾袋正往焚化炉走去的瘦弱身影顿了顿脚步，侧头看向那两个站在花圃前坏笑着，同样一脸痞子样的男同学。

　　他们身后那片插着「禁止践踏草坪」警示牌的草地上，还有四个男生。其中三个大大方方地坐在上面吞云吐雾，剩下一个双腿交叉仰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