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隐莲香（上）+番外————艾猗

　　身子猛地一空，爹将我抓了过去。

　　他扬起掌，看着娘说道，“让他走？怎么可能让他走！就算是杀了他，我都不会让他离开我！”说完，重重一掌而下。

　　“不——”在娘凄厉的叫声中，那一掌重重地落在了我的心口。

　　可生生打死一只熊的韶音掌，若是正打在人心，会是怎样的？

　　心脏犹如被震碎了一般，剧烈的疼痛直蔓延进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接着，整个身子被爹用力地甩向门外。

　　我看着那个将我甩出去的人，用力地看着，直看得眼泪模糊了双眼。

　　下辈子，我一定会杀了你！

　　一定，一定会杀了你！

　　商御城！！！！

　　然而，破碎的身子却落如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抬头，却猛地猝出一大口鲜血来。

　　箫隠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溅上了我猝出的鲜血。

　　我看着他，看着他紧紧抿起的唇，吃力地伸出手去，用满是血污的手指，轻轻地按在他的唇上，然后，再轻轻地笑。

　　隐哥哥，小妍好喜欢你。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呀。

　　娘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小隐，带小妍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快！”

　　箫隠看了看爹和娘，再看了看我，眉头皱起。

　　娘的声音再次传来，“小隐！快！小妍就交给你了！你要待他好好的啊……”

　　后面的声音湮没在了无穷无尽的黑暗里，箫隠抱着我从窗口跃下。

　　呼呼的夜风灌满了他的衣服，冰凉冰凉。

　　在我们落地后没多久，白楼忽然着起了火。火势很快蔓延，不远处的鸢尾花丛在烈烈的火光中妖娆绽放。

　　我钻进箫隠的怀里，使劲儿地咬着下唇，直到甜甜的腥味在空中满满弥漫。

　　这一刻，一切，已终结，一切，又已开始……

　　浴火涅盘的是凤凰，可我不是，我的翅已断，又如何飞得出这片火海。

　　箫隐说，我陪你，你若断了翅，我便是你的翅膀，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取来。便是天下又怎样，你就是我的天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离不了了对方，再也分不了的彼此。

　　是这一晚吗？

　　不，箫隐说，是从见你的第一面起。

　　鸢尾花丛里，我们早已立下了永不分离的誓言。

　　永不分离。

　　千风抚化终一疏，堪堪比天过。

　　火域鸢尾，血浸风华

　　第三章：魄动天相，再觅人间

　　箫隠抱着我在白楼前定定地站着，站着，看那些美丽妖娆的紫色鸢尾在烈烈的焰火中燃烧，焚化，最终变成黑色的灰烬。

　　扭曲，却邪恶的依旧美丽着。

　　“轰”

　　噼啪声响里，白楼终是坍塌。

　　心口再次剧烈地疼痛起来，我攥着箫隠的衣襟，大口大口地猝出鲜血。箫隠急忙转身，快步跑开。

　　没有跑出几步，便听见一阵“铃”“铃”碎响。

　　那是坚硬的虫茧为核，碧玉为壳的铃铛发出的声音。

　　芳草铃，潇湘馆芳草护法的武器。

　　伊昔站在青色碎石的路上，冷冽的月光在她乌墨的发上恣意倾洒，碧色的轻纱轻轻飞舞，恍若隔世。

　　她的身后是一个同样着碧色衣裳的男子，拇指按在剑柄，蓄势而发。

　　“奉馆主令，诛杀叛徒商岚妍与箫隠。”沧痕的声音亦如月色般冷冽，杀气勃勃。

　　他没死？！手指蓦地用力收紧，直深嵌入手心。商御城，他竟然还活着！！

　　沧痕慢慢走上前来，箫隠的手按在了腰间的青剑上，慢慢退后。

　　一触即发。

　　然而，沧痕的脚步却突然滞住。

　　看着伸手制止自己的人，沧痕刚要说话，却被打断。

　　慢慢取下芳草铃，伊昔轻息似叹，走上前来。

　　“我来。”

　　碧纱狂舞，夜色如水，沁凉冰心。

　　箫隠向后退，大步的，一步，一步。

　　终于，在他第三次向后退的时候，伊昔伸手捉住他的手腕。

　　一拉，再一弹。移位，倾身。

　　等箫隠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伊昔的怀里了。

　　仅仅是这样短暂而快速的动作，却仍是让我再次呕吐起来。只是，吐出来的，仍然是鲜红鲜红的血。

　　“放开他！”箫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焦急而凄烈。

　　“不，不能放。”伊昔缓缓地回答。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温柔地拭去我嘴角的鲜血，声音亦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我答应过小妍，要做他的朋友……”

　　身后忽然传来血肉被撕裂的声音，接着，是一声闷哼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滴答，滴答”，是液体落在碎石小路上的声音。

　　我蓦地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沧痕从箫隠的身上拔出了剑。眼睁睁地看着箫隠慢慢地倒在了满是尖锐碎石的地上。

　　仅剩的力气化为了汹涌而出的泪水。我张大了嘴巴，却只能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

　　夜本无情，谁自共动容。睚眦欲裂，瞠目难忘情。

　　伊昔抱着我走到箫隠和沧痕的面前，俯下身子，抚好箫隠凌乱的发，轻轻地，一字一字地说话，“傻孩子，谁说我会伤害你们……”

　　语落而指动。

　　碧纱狂乱，铃音清脆，芳草芬芳。

　　纤细琴弦谴倦而出，直直齐掠而去。

　　电光火石，情断难切。

　　沧痕难以置信地看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琴弦。终点是他的脖子，而起点，是伊昔手中的芳草铃。

　　芳草铃音，破风而利。

　　沧痕怔怔地看着这个穿着碧色纱衣，快要成为他的新娘子的人，声音暗哑，“伊昔……”

　　“对不起。”伊昔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仿佛是在诉说着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日夏公子问了我什么……他问我，最爱的人和最想保护的人，我选择谁……”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看了看沧痕，再看了看我。

　　于是，沧痕笑了，笑得凄艳而决绝。“我知道……”他缓缓地说道，“你选择了他……可是，为什么？我才是你最爱的人啊！为什么你要选择他……”

　　慢慢站起身，伊昔的声音依旧是安静得平静无波，“是，你才是我最爱的人……可是，没有我，你可以保护自己，小妍呢？如果没有人保护他，他会死的。”

　　“所以，你要背叛我？”沧痕的声音颤抖，“就因为这个连你自己也说服不了的理由？”

　　“我从不会和你争辩。”伊昔淡淡地说着，扶起箫隠。

　　“伊昔！”沧痕猛地大喊，“不要忘了，你是为了什么才成为芳草护法，才有了今天！”

　　伊昔抬起头，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温柔地笑了，“七年前，因为知道你不会背叛馆主，所以我选择成为馆中人。现在，因为知道你不会背叛馆主，所以我选择离开你。”

　　说完，她略略动了动指尖，缚住沧痕的琴弦便快速收回了芳草铃中。

　　“芳草护法死了，从今天起，死了。”

　　碧玉的铃铛夜色里划出一道绝美的弧，在碎石的路面上发出最后的绝响。

　　碎裂的碧玉叮叮当当地飞散，发出湮没后的绝美。

　　潇湘馆芳草护法，持芳草铃为器。铃在人在，铃碎人杳。

　　我摊开手掌，温热的液体落在了手心。滚烫滚烫。

　　妖花素色怜，一朝红颜，两两羽水翦。

　　不为而言，不为彼言。

　　青青难忘，碧色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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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痕并没有追，或者，他已经无法再行追杀。伊昔带着我和箫隠离开了潇湘馆。

　　风在伊昔的发间猖獗地穿越，恣意而迷乱。

　　刺骨的寒穿透肌肤，直入破碎的心脏。早已痛得麻木的身子再也经不起折腾，在伊昔温暖的怀抱里，我沉沉地昏睡。

　　再次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的一刹那，入心便是钻心的疼痛，仿佛四肢百骸被拆开又重组了一般。

　　耳畔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小妍。”

　　寻声望去，是伊昔温柔的微笑。看到我醒来，她似乎松了一口气。美丽的脸庞上却有一点点的疲惫，头发也稍稍有一些凌乱。

　　“醒了就好。”身旁另一个声音传来，却是我不认识的，“一会儿我再拿些汤药过来，记得要喝了。还有，一个月以内，切忌再受到任何身体上的伤害。”

　　伊昔一一的应了。

　　说话的人是名不苟言笑的男子，也是着一身碧衣，和伊昔站在一起，倒很是贴切。黑亮的头发简单地挽起，给人简单而干净的感觉。

　　一只脚迈出了门，似是蓦然忆起了什么，他转身，“最重要的一点：不管外伤能否痊愈，都不要再给他任何伤害了，他的心脏负荷不起。那个心口上的伤我只能治标，内伤只能压制，一旦受到任何伤害引发了内伤，随时都有可能死。”

　　伊昔再次应了，他才似是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带上了门。

　　我发呆地看着房顶，昨夜的情景慢慢，慢慢的在脑海中显现。

　　爹，娘，火海，化为灰烬的鸢尾花丛，伊昔，隐哥哥……

　　“隐哥哥！”我猛地翻坐起身，却又一声闷哼地倒了下去。

　　正在温汤药的伊昔急忙走过来，小心地在我的脑袋下垫了一个枕头，然后又替我掖好被子，才温柔地说道，“小隐没事，他就在隔壁……小妍！”

　　伊昔慌忙抱住我，阻止我下床。

　　“你骗我！”我试图去推开他，“如果隐哥哥没事，他一定会陪在我身边……”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猛地打开。接着，一个熟悉得刻骨铭心的声音响起，

　　“小妍！”

　　“隐哥哥！”慌忙地伸出手去，眼泪却突然汹涌决堤。

　　箫隠的上身赤裸着，绷带从左肩到右腰，缠了几乎半个身子。他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伸手轻轻抚去了我的眼泪，然后，狠狠地将我拥进了怀里。

　　“对不起。哭罢，我陪你。”

　　“恩。”不顾身上如剜骨挖心的疼痛，我用力地点着头，眼泪却更加不受控制，不断地流淌。

　　“啊啊啊——我的门！我的红木雕花门！死小孩……”怪叫的声音突然被一阵唔声取代，接着，是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谢谢你，伊昔。

　　是箫隐，箫隐，我的隐哥哥。每一次，每一次的难受，每一次的伤苦，都是他陪了在身边，都是他拥了冰冷的身子，暖言温语，都是他抚慰着痛悲的心，低低的说，对不起，我陪你。

　　……对不起……我陪你……

　　这一陪，便是一辈子，一辈子的相依，一辈子的不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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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轩住了很久，慢慢地，我能够稍稍下床休息了。

　　箫隠一直陪着我，一步都没有离开。

　　盛夏时节，荷香馥郁，绵延千里。

　　我走到床前，扶着窗框，看风里荷叶翩跹，莲花摇曳，嫣红浅碧。

　　箫隠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看见我站在床前，立刻拿了一件衣裳替我披上，“风大，小心着凉。”

　　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握住他的手，“隐哥哥，我想出去走走。”

　　箫隠看着我，好一会儿，慢慢颔首，“好，我陪你。”

　　我点头，然后穿好他披在我身上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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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养伤的地方是夏红罗的水月轩，楼里楼外都是妖妖绕绕绯红殷红一片，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男子的住处。真要说的话，倒是很像那些花牌头魁的秀阁。

　　先去了夏凝碧的沏风斋道救命之谢，顺便知道了伊昔是出去办事了。

　　午饭是在外面吃的，是一轩旁边的一家名“聚贤楼”的酒楼。

　　箫隠带我在二楼靠窗的一个雅座坐了下来。从这里看出去，正好能看见街道上的人流。

　　正值正午，人流没有早晨的多了，有了少许减少。

　　我将手伸到耳后，将稍乱的发挽好。眼角一转，便发现箫隠正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我问。

　　“不，没什么。”箫隠慌忙转移了视线。

　　我笑，低下头去看着衣袂上繁复的花纹，“隐哥哥，小妍……”

　　“你是最好的……”似是知晓我要说什么一般，箫隐出声打断，“……你，一直是最好的。”

　　挑起唇角，无奈的笑。我低着头，甚至不敢去抬头看他，“隐哥哥，你不用勉强自己的……”

　　话还没有说完，便蓦地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温柔的话语轻响在耳边，“不勉强。一点儿，都不勉强。”

　　略略一愣，然后垂下眼睑，慢慢地抱紧了那个给与我温暖的身子。

　　隐哥哥，我只有你了，小妍只有你了。

　　你不能丢下我，因为，我是那么的……

　　“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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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菜很快便上来了，我只吃了几口便以太油腻为借口搁了筷子，托腮看着箫隠吃。

　　旁边的桌子坐着一些武林中人，虽然只带了包袱没有带武器，但是粗糙的手上满是长年持器留下的厚厚的茧子。黝黑而健康的皮肤则说明了他们是长期在外奔波的。气息稳定而厚重均匀，虽不是上乘的高手，但身手一定也不弱。

　　离天下武斗会的时候还早，这些人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忽然拉住箫隠的手，“隐哥哥，回去罢。”

　　箫隠奇怪地看了看我，虽有些疑惑，却仍是应道，“好。”

　　然而刚离开桌子，旁边桌上的人便也站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躲到了箫隠的身后，攥紧了他的衣袖。

　　“天生菡萏幽体香……是潇湘馆少主商岚妍不会错的。”一个人对另外几个人说道。

　　“你们要干什么！”箫隠大声呵斥。

　　“领赏钱！”说完，他们纷纷从随身的包袱中抽出或刀或剑的武器，一哄而上。

　　箫隠应付得很勉强，毕竟他还是个孩子，绕是有再精湛的武功，也无法同时应付这么多人的同时进攻。

　　等到退得不能再退的时候，箫隠已经是气喘吁吁，身上好几处都受了伤。

　　我的手触到了身后桌子的边缘，于是想也没想的就掀桌，和箫隠一起将桌子扔了出去，再趁着混乱拉着箫隠夺门而逃。

　　刚跑出去没几步，就觉得手上一紧，接着箫隠便脱手而出，整个儿被扔了出去。

　　落地的瞬间，两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跟我们走，否则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