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 上————绫部若樱

　　“要买这个？”轩辕带上面具问道。

　　赵清竹看着带着面具的轩辕木讷的点点头，“可是我没有银子。”

　　欧阳笑了两声，给了老板几个铜板，也拿起一副面具试戴了一番，道：“鬼节要到了，境也买一个吧。”

　　清竹将轩辕刚递回来的面具又放回对方手中，说道“你带这个吧，我再选个别的。”

　　其实轩辕境想选个别的款，不过看清竹眼睛水汪汪恳求的表情，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拿着另一个仿佛七孔流血的面具，清竹笑得满脸牙，问欧阳桥怀：“鬼节是什么？”

　　“鬼节是留京附近特有的一种庆祝节日，确切说该是一种欢庆节日。人们多数带着面具，互不相识，一起乐和乐和……”欧阳说着看到一家名为食髓知味的酒楼，引着两人进去了。

　　正是吃饭的时候，酒楼里人满为患，欧阳甫一进入，忙的正团团转的小二立刻丢了手里的活恭敬百倍的将三人领上楼去。

　　三人直接被带入三楼，三楼是一个露天的阳台，四面通风，中间用屏风围出四个面向不同方位的隔间，小二将人带入其中一间。

　　“这个季节在这吃最好，不闷，还爽快。”

　　清竹跑到围栏处看着下面熙攘的人群，带上他的新宠面具，感觉很新鲜，靠在栏杆上吹风。

　　几日后的黄昏，欧阳桥怀托人带话说，要带着他们俩去鬼节的夜市逛逛。

　　清竹拿起桌案上放的那个面具，柔和的烛光也不能温暖它半分，依旧有种恐怖的感觉，又想起轩辕境手上那个，好笑的摇了摇头。将面具挂在腰间，踏着明亮的月色与欧阳他们出府去了。

　　尽管到了夜晚，街上却比白日还要热闹。

　　留京的士农工商没什么阶级性，治理的很好，白日街道上摊位较少，反而都有自己的铺面，到了鬼节的夜晚却很不一样，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见识到轩辕朝廷治理下的盛世繁华。

　　若是下一任也是明君，这种繁华景象将会到处可见吧？

　　这么想着，不自觉的侧抬头看向身旁高出他许多的轩辕境，察觉到他的视线，轩辕境也低头望过来。

　　赵清竹感觉头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挪到轩辕身前，又仔细打量起来，那张面具已经被对方戴在脸上。

　　他又朝轩辕腰间望了一眼，手伸过去，不自觉的脱口而出，“这里的玉佩呢？”

　　轩辕微怔，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眼中深潭般掠过一圈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掉了。”

　　真的是他！

　　清竹难掩开心，七年前他曾去过轩朝的皇宫，遇到过他！当时他也是带着这样的面具，腰间配着一块玉。

　　不要问为什么，他就觉得是，也肯定是这个人！

　　这种缘分让他他突然觉得，好像，越来越相信这个人了……

　　轩辕没问赵清竹刚刚那是什么问题，他腰间佩过玉佩无数，许多男子有这种嗜好，他只以为这又是清竹那小脑袋里不知什么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片段六

　　几日后，从留京出来赶往临安。

　　两辆马车，两个下人驾车，一前一后，速度谈不上快，毕竟还要沿路查看。

　　起初赵清竹还坐得住，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否做过马车，只觉得什么都很新鲜，坐在马车里，说说笑笑，过了一上午，到下午再踏上马车时，不适就出现了。

　　车里的轩辕境体质还好，只见赵清竹脸色越来越白。

　　“怎么样？要不要停停？”轩辕将身后靠枕都垫到病号左右，减震又柔软。

　　“没事。”清竹拿出一只银针在气海穴慢慢碾了进去，呼出一口气，感觉是好了些，只是眼睛不复刚上路时的灵逸。

　　马车依旧行驶在不甚平坦的土路上，偶尔左右颠晃，病人也初步体会出了出门在外的不易。

　　双眼紧闭，只盼望早些到达下榻的客栈。

　　轩辕看清竹难受的样子，又对照对方刚刚针刺的穴位，不禁蹙眉，将软枕又拿了回去，侧身臂稍用力将人揽到身边，放到膝上，声音是说不出的柔和：“好受些？”

　　赵清竹从未与人这么亲近过，先是挣扎了一番，后来身上失力倒像是在撒娇一般，尴尬的闭紧双目，放松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欣然接受了，除了靠近轩辕衣襟的那张颜色红透的脸，一切仿佛都很自然……

　　再醒来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不规律的晃，揉了揉额角，喝了口轩辕递过来半凉半温的茶才清爽了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马车中，房间布置虽然简陋却也干净整洁，应该是到了欧阳桥怀所说的某某个客栈。

　　这一刻，清竹突然很想叫轩辕一声师兄，或者说叫一声兄长，他觉得与轩辕之间不再是原本那种淡薄的点头之交，另有一种让他觉得暖暖的像亲人般的感觉在慢慢滋长，有一种也许可以发展成用幸福二字来形容的感情。

　　转而又想到下午自己倒在轩辕怀里还不知所谓的睡死过去，脸色不免又不自然起来，渐渐感觉像面前有把火在烤着。

　　轩辕境就坐在他床前，将他睡醒后变换的数个表情尽数收在眼底，他本人嘴角也不经意的勾起。

　　“觉得好了，就一起去吃饭吧。”

　　“恩？”清竹还沉浸在刚刚温暖的气氛中，抬眼时还有些茫然，没注意到已经换了话题。

　　床前之人缓缓起身，又俯下些许，凤眼斜睨着他，似笑非笑，“还是由境抱着清竹去？”

　　轰！原本只是淡淡粉色的面颊突然充血了般，红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片段七

　　轩辕和赵清竹逛街在百日阁门前遇见被苏荷依拉出来的苏醉。

　　衣衫半敞，神情恣意。

　　苏醉见到轩辕不免楞了一下，随后神情又回复吊儿郎当，被苏荷衣带着回了紫剑山庄。

　　“他们怎么了？”被两人落在后面的白衣少年问旁边的锦衣青年。

　　轩辕当然知道怎么回事。

　　苏荷依方才无意中透露出的信息赵清竹也许理解不了，不过他已经是明明白白了，这位苏大公子沉迷美色，若是一般的人也就罢了，即便真是青楼女子，以苏慕容的性格也不至于怒其不争，赶他出家门。这个能让紫剑山庄大少爷和大老爷反目的人，就是百日阁当红小倌谢晚。

　　不过这种话……

　　轩辕看着无奈被难得发脾气的苏荷依强拉硬拽走在前面越走越远的人，勾起唇角，说道：“清竹还小，有些事不懂得。”

　　赵清竹瞪大双眼，面色颇为不爽。谁不知他过目不忘，天下书藏中三分之一的书他都读了，哪还有他会不懂的事？挑挑眉，声音透出不悦，“轩辕，你这样说不会是故意挑起我的兴趣吧？”边说边挡在轩辕境的路上，秀美的容颜绽出一抹笑容，“我现在真的好奇了，你不告诉我，我去问别人。”

　　轩辕眼角撇向旁边树林，唇角笑容更大，问：“你知道那百日阁是什么地方么？”

　　“当然，”白衣少年不知为何骄傲的挺直了身子，继续道：“就是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

　　“哦？那清竹认为与男子作乐的该是……”

　　“当然是貌美的女子啊！”清竹不疑有他。

　　他注重的是这‘貌美’二字。而身旁人则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那你可听到，刚刚荷依说‘便是青楼女子，爹也不会拦你，为何要找同性之人’这种话？”

　　清竹听到轩辕叫‘荷依’，心里便闷了闷，听到后边则是愣住。

　　轩辕境转过头凑在赵清竹耳边，气息灼热，声音低沉却没故意减小音量，道：“因为苏醉他找的这个寻欢之人——是个男子……”

　　赵清竹原本眯起眼睛的笑容蓦然定住。

　　但他到底知晓天下三分之一的事，接受其他新鲜事物的能力也是很快的，只是他突然为刚刚自己信誓旦旦的样子给呛的说不出话，窘的面色彤红。

　　他这幅想发作又心虚，想说话打破自己尴尬处境又苦于找不到话题的样子，让轩辕境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赵清竹双肩颤抖，双颊气鼓鼓，瞪了轩辕境一眼转身离开。

　　不过，他边走边反思，他干嘛要生气？

　　轩辕也不打扰他思考，陪在后边，两人一前一后，一白衣一黄服，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片段八

　　赵清竹近些日子有些魂不守舍。

　　“轩辕，今年十六岁生日，你会陪我吗？”清竹扬起脸，神情没有平日一派乐和，反倒多了分不自信的焦虑。

　　“可以啊，清竹想怎么过？”

　　听到对方给与肯定的答复，赵清竹脸上立刻绽放出类似幸福的笑容，只道：“你陪我看看月亮就好！就像前年那样。”两人坐在屋顶，什么烦恼都没有。

　　清竹发现，临近回静颠府的日子，轩辕有些奇怪。

　　虽然依旧很温柔，对他很好，可总觉得距离越来越大，他有些害怕，觉得会发生不好的事。

　　他问了苏醉要怎么办，对方回他，直接压到床上。

　　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做的出来？！

　　他的生日，不是黑漆漆的初一，也不是亮堂堂的十五，只是一个普通的玄月之夜，弯弯的月牙，斜斜的挂在半空，天气好的时候会有几颗闪闪的星星点缀。

　　赵清竹拉着轩辕的手，道：“抱我上去。”

　　两人就坐在他们在紫剑山庄的烟水小筑居住屋子的屋顶上。

　　为避免两年前那尴尬一幕发生，清竹只靠在轩辕肩上。

　　回到静颠府，报了师恩，下山，接着便是各奔东西。

　　他要回苗疆继承皇族长之位，身旁这个人看起来虽对这轩辕皇朝皇位无意，却有着不可小觑的野心。

　　若是轩辕能成功登位，两人就会更远，再也不能像这样无忧无虑的靠在一起……

　　清竹攥紧拳，暗暗发誓定要当上苗疆皇族长，即使是他疼爱的弟弟，也不能让，这样他就可以继承父皇的意愿，保护好苗疆，不外侵不内战，就不会给轩辕添麻烦，不然他那个野心勃勃的弟弟，还真是难说。

　　“轩辕，你能不能像苏醉喜欢小晚那样喜欢我？”清竹清脆的声音随着月色流淌出来。

　　“清竹说什么？”轩辕一时有些愣。

　　“可以么……”

　　赵清竹凑到轩辕面前，看到那人温柔的微笑，不再犹豫，将那个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的一吻轻易送了出去。

　　“我相信你，请你也相信我。”绝对不会给你带来危险……

　　“……好。”轩辕放开已经满颊绯红的人，郑重回答。

　　像苏醉喜欢小晚那样？

　　轩辕想着，不禁又笑了出来。你真的想让我像苏醉那样投入虚假的感情？如你所愿。

　　赵清竹看着轩辕境的笑容，同样笑容溢满。

　　轩辕，总会有一天，你会知道，苏醉对谢晚的感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十三、轩辕境

　　“段离非！你还要跟我装到什么时候？恩？轮回宫的圣医？”

　　段离非吃惊不小，抬起眼睛望向他，露出困惑的表情，“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理清楚，我不戳穿你，你也不要乱来管我的事。”

　　“我乱来？我老远从漠北跟你到临安到贵阳到留京，现在又跟你去山东，你说我乱来？”

　　“那你说，你跟着我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段离非从床上站起，一步一步靠近赵清竹，将他圈在两臂与墙壁之间，语气生硬透着怒气道：“为了阻止你做傻事！”

　　“……”有话就要冲口而出，最后只是一把推开段离非，道：“我做傻事不是正遂了你的愿！你的任务不就是将我带回轮回宫……”

　　段离非抓着清竹手腕，抬到两人面前，一字一顿：“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我在你身边看你顾你五年，你就是这么认为我的？”

　　清竹不语，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宁静，静的可以听到蜡烛中杂质偶尔烧爆的声音。

　　‘嗒嗒’的敲门声让两人都吃了一惊。

　　“是我。”透过木门传来轩辕境低沉的声音。

　　“……有事么？”清竹看着段离非，开口问道。

　　“有事。”

　　“有事明天说，我要歇下了。”他低下头，默默走回床边，显然心情很不好。

　　外边安静了一会，正当两人以为那人吃了闭门羹打算离开时，又传进来声音，“段离非，拐角那间房间没人，你去休息吧。”声音随着脚步声消失在走廊中。

　　“你跟了这么久，早点睡吧，有事以后说。”清竹靠在床上，声音显得疲惫。

　　段离非又看了他几眼，才开门离去。

　　赵清竹在床上倒了一会，发现睡意全无，不知是担心段离非会来打乱他的计划，还是担心刚刚的对话被轩辕听到。

　　他现在除了感觉敏锐一些，其他地方与不会功夫的凡夫俗子没什么差别。好在段离非比较谨慎，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赵清竹披了件外衣，悄悄走出客栈。

　　柔软的夜，清幽的月，如果不是被那些黑衣人搅合，他也不会注意到，在长江岸树林中的夜晚，与镇县的夜晚相差这么多。

　　“是不是觉得，很……舒畅？”身后忽然传来轩辕的声音。

　　清竹惊了一下，刚要闪开的身体被轩辕境拉住。

　　轩辕境一手拦着他腰部，一手搭在腕上，半晌皱起的眉又舒缓开，道：“身体无碍，武功尽失？”

　　“恩，……恰好我的武功也没什么用处。”

　　轩辕看着赵清竹，直望进眼中，想知道这人为什么能够轻松的说出这句话。

　　清竹还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任他看，等那眼神终于不那么执着，他才开口道：“修离开前，把我的话带到了吧。”

　　“恩。”轩辕点了点头。

　　“你相信吗？”

　　“相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轩辕拉住清竹向门边走了几步。

　　自己害他养病五载，武功尽失，岂是说不报复就能放的下的？

　　“清竹，你是怎么想的？”轩辕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赵清竹对轩辕能够提出这一等同于示弱的问题有些不敢相信，想要虚与委蛇又难得看到轩辕束手无策的表情，避又不能避，躲也不想躲，沉思了许久，睁开眼来，说道：“我有一个亲人，他病的很重，我这次来只是想带走萧潇。碰巧……遇到你们，如果你现在可以让萧潇离开，我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不会出现。”他的声音一直很平静，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这话早已演练过许多遍。

　　“只是来找萧潇……？”轩辕重复着他说的话，看着躺在空中的弯月，唇角慢慢扬起，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碰巧……我以为，你要为五年前的事，做个了结。”轩辕转过头，一瞬不瞬的盯着赵清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