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吉尔迟迟不回话,也没有从那片雾中移开目光,仿佛被它吸走了灵魂似的。
「别想那么多。放轻松。」费尼克斯鼓励说:「雾是不可能杀人的。」
维吉尔表情一凛,像被什么击痛了般地放低视线:「可是……」
「别可是了。世上不存在能杀人的雾。」费尼克斯顿了顿,「况且那次的雾是假的,只是我造出来的幻影。」
维吉尔心里咯登一下,迅速扭头看去,「你说什么!?」
「你是怎么听我讲话的?」
费尼克斯受不了似地瞥他一眼,伸着懒腰淡淡地说:「我说,雾不会杀人;那场假雾是我造出来的;另外追加一点,船上的人也都是我杀的。」
「……」
也许是没有听懂,也或许是受到太大的冲击,维吉尔就像忘却了会说话一般,只是茫然地凝视着对方。
费尼克斯看着他的表现,皱起眉头,露出了不可理解的眼神。
「我的维吉尔,别告诉我你到现在才知道这回事。」
「……」
「怎么会这样?」费尼克斯扶住额角,「你一直没有问我,我还以为你早就猜到了,这么说是我想错了?难道你从来就没这样猜测过?真是难以置信,你不像是这么粗神经的人啊,维吉尔,你是怎么了?」
「……」
维吉尔始终什么都说不出来,直到费尼克斯被其他人喊去问事情而走开了,他依然以这样的状态呆立在原地。
为什么?为什么一直没有那样猜测?他在撕心般的痛楚中艰难地思考。
其实事情本该很简单。那场雾来得太突然,而之后他的灵魂就被夺走——只要脑子一转,就该想到这其中可能有的关联。
尽管这不足以作为断定,但多少值得推敲一番。
然而事实是,自从意外发生后至今的这么长时间里,他一次都没有往那上面去想。
每一次回忆的时候,他的思路在来到费尼克斯「趁机」得到他的灵魂时就停止了,不肯再往前走哪怕一小步。
费尼克斯的目标在自己,那只是凑巧占到一次便宜……他的想法就在这一点上遭到禁锢,他甚至拒绝回想大家在被死亡追击时的痛苦,而宁愿认可费尼克斯的说法:他们死过一次就获得了不死之身,这是很多人盼都盼不到的事,更是海盗团成就海上霸业的本钱。
正因为已经这样想了,所以他从不向费尼克斯问起雾的事,直到现在,他才醒悟他的潜意识里一直都在逃避。
为什么?
哼,理由非常简单!
就像费尼克斯所说的,他是恣意而为的人,做任何事都只需要一个理由,不顾其他。
这件事也是一样,因为他想。
因为他被蛊惑了,因为他想相信——实际上也就是相信费尼克斯,因为他老早以前就暗暗喜欢上了费尼克斯,更因为他已经不能没有费尼克斯,他已经、已经……
突然,维吉尔像被卸去了浑身骨头般颓软地蹲了下去,双手紧抱着头颅,嘎哑的抽息声在喉管里翻滚。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听见这些事?
他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该有多好。
第九章
费尼克斯觉得这几天来维吉尔都怪怪的。
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显得心不在焉;让他说话,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时会突然露出如同被利刃割伤了般的痛楚眼神,有时又会在眼眸深处现出莫名的意志的光芒,但最终只是保持沉默。
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追根究柢也究不出一个所以然,费尼克斯猜想这也许是每个人都会有的低潮,试图帮他转换心情而让他抱自己,他不抱。
抱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像以前一样诚实,灵魂却好像飘荡在躯壳之外,怎么也抓不住。
这让费尼克斯懊恼极了。
他是他意义上的傀儡,他可以控制他做任何事,却不能解读他的灵魂,剖析藏在那具身体内部的秘密。
忍了一天又一天,费尼克斯很快就忍不下去,他的耐性原本就不是太好。他决定在今晚问出究竟,不管用什么手段。
然而他还来不及开口,维吉尔却压过来扯下他的裤子,低头含住了他。
他为他口交——他极少主动这样做。
觉得有点奇怪,但不想拒绝,也拒绝不了,费尼克斯只好把盘问的事情暂时押后。
抚摸着维吉尔的头发,尽情感受着他技巧不足但足够热情的舌头。他在极力取悦,如同要奉上一切般地。
尽管如此,还是不想把东西射进他嘴里——他还想跟他接吻。
准备在最后时刻把他推开的瞬间,舌尖探入凹穴的刺激却当场切断了理性的丝。
欲望释放出来,在他口中,他眼也不眨地咽了下去,包括留在性器表面的残液也被舔净了,一滴也不漏。
从没发现他像今夜这么有诱惑力,欲望无休无止地涌上来,费尼克斯翻身想压住他,却反被他用力一推,倒在床上。
他紧跟着跨上来,自己用手分开双臀,慢慢坐了下去。完全没有经过润滑或是扩张的后庭,就那样把粗大的性器硬吞了进去。
强行衔接到一起的部分有些刺疼,两个人都是如此,但谁都不准备停止。
海风不断地从窗外吹进来,室温微冷,与人体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反而激起了不驯的心。
要战胜这片寒冷,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火热。
坐在上方的人动起腰,一次次像要吐出含在下边的口中的东西,但总会在最后关头狡猾地再次吞入。
经过多次摩擦而逐渐变得适应了,肌肉开始柔软下来,内壁也不再那么干涩,分泌出象征着淫乱的汁液,濡湿了在壁穴内进出的物体——初时的不适终于彻底消失。
到这时就可以更加放松,更完整地把对方容纳进来,拔起落下,一直含到最根部为止。
到底是在索取什么呢?
费尼克斯凝视着这样的维吉尔,从骑乘位上往下睨视的那双眼睛半张着,无法再看得更真切。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注视,维吉尔突然阖上眼睛,拒绝了他的视线访问。这种倨傲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刻,竟让他感到了一阵眩晕。
不可能以这样的状态占到上风,他扣住维吉尔的腰往上提,柔韧地抽身而起,把对方翻转过来,紧接着将自己覆盖上去。
即便如此却依然自己摆动着腰的维吉尔,比杀人时更加野性,也比任何时候都要贪婪,仿佛想无止境地榨取下去,喝尽对方的最后一滴。
原本还想问些什么,现在费尼克斯却怎么都问不出来,除了把自己深深埋进这具祈祷般地贪求着他的身体里,别的什么都不想做。
疯狂地占有他,如同凌虐似的狠狠地侵犯,感觉着身下的肉体被蹂躏而扭曲,却又别无它途只能依靠他来照顾来给予,这样的依附,也许是此刻唯一能让他感觉彼此之间不那么遥远的方式。
这个人的灵魂在哪儿?他究竟在想什么?
在漫长的交合中,已经无法记清做了多少次,也不知道多少次更换姿势,为了看见情人在每一个不同角度下的表情。
但是那双眼睛始终拒绝探视地紧闭着,偶尔情不自禁地张开时,里面也只有雾茫茫的一片。
而当从高潮的晕眩中退却下来,一定会再次闭上眼睛。
忍不住有些生气,一次次像要刻下烙印般地全力顶进最深处,想冲垮他的身体,想听见他的求饶,可惜直到最后也没能成功。
撞击、呻吟、喘息,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满室缭绕,最终也只是渐次没入了空气当中。没有硝烟的交锋画下句点。
筋疲力尽的两人沉入床中。
夜空下不断拍击的波浪,仿佛要将所有的一切覆盖而去。
等到喘息逐渐均匀,维吉尔像把自己剥开似地离开费尼克斯,下床一件件的穿上衣服。
「维吉尔?」费尼克斯狐疑地唤道,望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看来真的做得有点儿过头了。
维吉尔没有回头,终于今晚第一次开口,「我马上回来。」不等回应就大步踏出了房间。
费尼克斯本打算跟上去看看他去干什么,但静下心想了想,还是先把衣服穿好,坐在床沿等。
等维吉尔回来之后,他会要求好好谈一谈。
而在这枯燥的等待中,一股疑云以及难以名状的焦虑笼罩了他。
刚才,两个人都失去了控制。如果说他是被撩拨才会这样,那么维吉尔呢?他为什么会好端端的失控?
不,说不定事实正相反。也许他从头到尾都是自控着的,自己迫使自己疯狂,不顾一切地要求交合,以那种像要融化在彼此体内般的炽绝方式。
这样的维吉尔,决不止是「有点怪怪的」而已。
不多时维吉尔就回来了,手中提着一瓶酒以及两只酒碗。
费尼克斯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疲惫。他走到桌边,给碗里倒满酒,然后把其中的一碗递了过去。
经过那样的折腾,的确身体急需要补充水分,但是以酒代水就有点奢侈了。要知道有不少海盗甚至将酒看得比财宝还重要。
费尼克斯心想着喝下这碗酒后就正式开始谈话,接过酒毫不犹豫地仰头即饮。
酒入喉的瞬间,隐约觉得不知是味道还是什么东西似乎有古怪,然而在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嘴里的酒已经被吞了下去。
站在床前的维吉尔看着他一饮而尽,而自己的酒碗却还握在手里,并没往嘴边送。就这样静静望着喝下了那碗酒的费尼克斯,等待着。
几乎就在下一瞬,酒碗从费尼克斯手中滑落,啪嚓一声摔碎在地面上。
「唔……呃……」
分辨不出这是抽息还是呜咽。
发出这种声音的费尼克斯双手掐住喉咙,脸色苍白地倒了下去。先是倒在床上,继而从床沿滚落下来,身体翻过来又侧过去——可想而知他正承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
最后,他侧躺着蜷起了腿,所有的动作都在逐渐微弱的喘息中静止下来。
直到这时,维吉尔才端起酒喝下去,把空碗放到桌上,极慢极轻地呼出一口气之后,才向费尼克斯的眼睛正视过去。
已经没有眼神可供研读,因为找不到瞳仁,只有两颗白玉似的球体镶嵌在眼眶里。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维吉尔感到从那双眼中透出来的光芒,就像冰一样冷。
没有瞳仁不代表没有视力,他相信费尼克斯正做着「看」这个行为,并且视线就落在他的脸上。
两个人就这样在沉默中对视,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分开在遥远的距离之外,视线相交但无法融会。
过分的安静像巨石压抑着整个房间。
终于,费尼克斯先开了口,「理由。」极其简短的一个字眼,坚硬铿锵。
维吉尔拿起摆在桌上的鞭子,取下了那本袖珍书把它打开,才说:「给你听个故事。」
费尼克斯蹙起眉,微张的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
现在不该是悠闲讲故事的时候,他也没兴趣听,可惜这由不得他来决定。
在这种情形下,无论维吉尔想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只能听之任之。不管他愿不愿意。
在开始讲述之前,维吉尔看了一眼费尼克斯。那张凝望过数百个日夜的面容上,并没有因为身处的困境而露出恐慌,冷漠中透出了一点阴鸷和不甘。
自从相识以来这是头一次目睹他这样的表情——他一定恨不得扑过来杀了自己吧。
维吉尔忽然垂下眼帘,逃避似的专注地盯着金册,册上的画和小字让他想起了当时店老板告诉他的东西,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最终回到了先前的木然。
「这个故事发生在海上。」他开始说了,没有起伏的声线中听不出情绪。
故事是这样的。
一艘运载珠宝的商船,船上有位开朗善良的年轻人,他无意间救起了一条受了伤的人鱼。他为人鱼疗伤,照顾人鱼;而人鱼夜夜为他唱歌,跟在他的船后陪他航行。
爱情发生得顺理成章,船上其他人也很喜欢这条美丽的人鱼,但他们不同意这两个人在一起。人鱼是生长在海里的生物,不能长时间离水,也不能为人类生孩子。
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爱人,所以人鱼去寻找海底最有力量的魔物之一——海魔。
……
维吉尔在这里稍微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下去。
人鱼恳请海魔化去她的鱼尾,她苦苦哀求了七天七夜。最后,海魔满足了她的愿望,她得到了人类的双腿,可以跟恋人像正常人一样相爱。
船上其他人也都很高兴,既因为两个有情人能够在一起,也因为海魔给了人鱼许多来自海底的珍宝,让人鱼带走,这样她就不会因为来自异世界而被排斥,即使只有孤身一人也不会受到欺侮。
为了庆祝这件事,人们在船上设宴并叫人鱼邀请海魔前来。夜晚,海魔的坐骑载着海魔出现。人们向海魔敬上答谢之酒——就是这杯酒毁了一切。
海魔喝下的酒里洒有鸟的肝和心脏烧成的灰,这是船员的故乡习俗,用来献给尊敬的人,但他们忘记了这种酒原本的意义是驱魔,赶走晦气。也许它用在其他妖魔身上不一定管用,可偏偏那么巧,那就是海魔唯一的弱点。
海魔因此暂时失去了力量,而他的坐骑——那只比鲸鱼还要巨大的庞然大物,发怒了。巨浪颠覆了商船,船的残骸以及幸存者被冲到附近的一座小岛上。
事后,人鱼向众人解释了他们所犯的失误,并告诉他们不能再回到海上,海魔不会放过他们。但因为海魔不能踏上陆地,所以只要留在岛上就安全了。
那时的小岛还未被开发,常年生活在陆地上的人们不知道该怎么在岛上生存下去。那位和人鱼相爱的年轻人已被海浪吞没,失去恋人后悲痛欲绝的人鱼要大家杀死她,死后她的下半身会变回鱼尾。
就这样,人鱼被杀死了,人们用她的鱼尾做食物,总算活了下来,并开始在岛上寻觅生存方法。其实本来他们或许可以请求海魔的原谅,但他们为了果腹而杀死了人鱼,一定无法被饶恕了。
船上的珠宝有很多被一起冲到了岛上,但已经没有用处,他们无法出海,也不可以寻求其他船只的帮助。他们只能一代代在岛上生息,永不离开。
为了不忘记这个惨痛的事实,以及纪念那只不幸的人鱼,这座小岛又被称为——人鱼岛。
故事讲完了。
室内重新陷入一片沉寂。
地上的费尼克斯依然躺在原处一动不动,身体并不是丝毫没有力气,但也就只能跟一个五、六岁的小孩相提并论。
而且他的四肢非常沉重,好像绑着大石头,即便有力气也使不出来。与其做徒劳的挣扎,他还不如省点劲。
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
鸟的肝和心脏烧成的灰……难怪刚才他觉得那酒有古怪。
海魔的弱点,其实在海底不是秘密。就算知道他忌讳什么,也不会有谁对他下手。各个魔物之间没有敌意。
何况在海下,海魔就是不灭的存在。
只是没想到那件事会被人类记录在介质上,甚至落到了维吉尔手里。
而他竟然还用上了……
费尼克斯冷笑一下,眼睛里的白色似乎更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