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三!给我出来!”
“阮三!出来!!”
“出来!!!”
喊声越发的变大。凤清磐双眼瞪圆,眼中血丝遍布。他咆哮着,仿佛是一只已经无所畏惧,准备纵身一搏的野兽。
渐渐的,王府内的灯火由远及近的亮了,不一会功夫,厚重的大门被人粗鲁的打开。王府内的家将举着火把,一个接一个的涌了出来。
“大胆狂徒!你是向天借了胆子吗?!竟敢在王府外撒野!”
众人或拔刀或拔剑,直冲着凤清磐横眉竖眼,大声呵斥。
站在那里的凤清磐毫无畏惧,直着脖子口中不断叫道,“滚开,我要见阮三!”
“又是你!”这时有人已经认出了他。
这半月以来,凤清磐无数次的登门造访,无数次的被人拒之门外,所以几乎所有的家将都见过他。夜虽深,但火把下还是可以看得分明。
“都给我滚开!”
凤清磐用力拨开了身前的两个家将,大吼一声,奋力向大门迈进。
几乎同时,所有的刀剑都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凤清磐手无缚鸡之力。做皇帝的时候那叫儒雅,而现在百无一用是书生。虽是如此,他还是凝然不惧,奋不顾身的又向前迈了几步,仿佛那些明晃的刀剑并不是架在他的脖子上。
刀锋锐利,剑锋无眼,顿时割破了男子颈项细白的皮肤。血顺势流了下来,片刻间染红了男子前胸的衣襟。可是凤清磐的头丝毫也没有低下,仍然继续向前挪移。
“庸侯请回!”众人出声。
“今日,你们要么闪开,要么就杀了我。”他毫无表情,如同赴死一般。
字字咬牙。
“今日我定要见到阮三!”
杀了他?
众人面面相续。
他虽是亡国的君王,在燕京靠着仰人鼻息才能苟延残喘。但却也是皇上亲封的侯爷,皇上没有下旨,何人敢杀?
一时间,却是无人敢动。
就这样,凤清磐肩上架着十数把刀剑,一步一个脚印的迈进了三王府。
那王府里面的景致更好,竟是融汇了神州大陆南北各国的风情,巧夺天工。然而凤清磐却无心留意。
穿过花园,左边的第三个房间就是了。如今他只隔着一扇木门。从外面听不见什么响动。那门近在咫尺,凤清磐却有些踌躇,竟不敢上前。
他费了那么多心神,才走到了这里。为何现在却不敢迈进?为何会这样?犹豫了半晌,终于伸出了手,手指刚刚触到那门环,就听见里面传来阮三喋喋的佞笑。
他笑得讽刺,不怀好意。
“磐儿,你确定是要把门打开吗?”
“你可要想好了。”
“你确定,这门里的景象,你真的想看吗?”
于是,他伸出去的手顿住了,生生僵在了半空。
是啊。
那里面会是如何的景象?
他想看吗?
难道他会想看吗?
不!
他不想!他怎么会想见到?他当然不想!
因为其实用不着看,他也能猜到八九。
他的手犹豫的定在那里。
他不忍看,却又如何放心得下?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声音低弱,语气却异常坚定。
“哥哥,别开门。”
他听的心中一动,眼睛竟有些发热。
只听门内的少年又道,“哥哥,你快走,不要回头。”
他听得清楚,却没动。
心中的种种情绪在不断的翻腾。
那少年于是又说了一句,“哥哥,我不会死。”
“我不会死。”
这句话让凤清磐浑身一震,终于无力的垂下了手。
再也压抑不住那满心的悲怆。
无视于那些刀剑,无视于那些家将,他拔足狂奔。
一路飞奔出三王府。
不顾一切的逃离。踉跄的跌倒又爬起来,再次跌倒又再次爬起,逃逃逃,他不停的逃。只要能逃出三王府,逃出阮氏,逃出命运。
心中痛楚难当。眼前渐渐模糊了视线,他也不知自己究竟要前往何处,寒风刀削一样的刮到了他的身上,只觉浑身上下隐隐作痛,伴随着这肉体上的疼痛,多年来深埋在心中种种不甘委屈和愤恨在这一瞬间都统统涌了上来。胃中翻江倒海一般,他试着张了张口,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为什么?!
他泪流满面。
冬夜里,无人的深巷,他重重一跪。
为什么我们会这样的任人欺凌!如鸡鸭一般任人宰割?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握紧双拳一下下死命的锤敲着地面。
“哥哥,别开门。”
“哥哥,你快走,不要回头。”
“哥哥,我不会死。”
凤清磐终于痛哭失声。
对不起!凤凰儿。
9
“你,为何要哭?”宣昭帝伸出手指接住了那女人腮边滚落的一滴泪。
淡淡又问了一遍,“你为何哭?”
那女人胡乱抹了抹两腮,展颜一笑,温柔似水,“皇上您能看得上他,那是他的福气。臣妾是在为他高兴。一时喜极而泣,臣妾无状,请皇上恕罪。”
宣昭帝盯住她,他的眼神犀利,仿佛能刺透人心,无人敢在这样的眼神下撒谎。而那女人在这样的注视下笑容依旧温柔如昔。
良久后,宣昭帝收回了视线,背过身站起。随手披了一件外衣。然后走到窗边推开窗,冷风猛地吹进,冲散了屋中弥漫的香味。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泛着白玉般润泽的柔光,夜风吹拂而过,飘然的掀起他绣着五爪飞龙的外衣下摆,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沙裤。这个男人纵是薄情,但举手投足间,也不经意的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
他漠然的看着一片漆黑的天空。
“三年前他们兄弟俩的名号是朕封的,现在却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这么说来,他叫什么?”
那女人垂下头,发丝柔顺的散落在两颊,“皇上,那孩子名唤凤破弩。”
“凤破弩?”宣昭帝双手轻轻敲击着窗棂,仰首又连唤了两声,“凤破弩,凤破弩。”
那女子听闻,不知道帝王的喜怒,不由说道,“皇上若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就帮他改了吧。”
宣昭帝对此置若罔闻。他的声音冰凉,语调沉缓,“朕自幼好读,尤其喜欢奇闻怪事。朕记得在一段远古的经文中曾有记载,开天辟地之初,宇宙洪荒集天地万物的灵气孕育出了两把神兵利刃。一为烈焰刀,一为破弩剑。千万年来,无数人为烈焰刀争的头破血流,却始终无人真正见过破弩剑。这把绝世神兵世人好象也只是在传说中听过。”
那女子暗自打量着帝王的脸色,眼见帝王的脸色依旧冷冷淡淡,没有半分不渝。于是笑言道,“皇上说的是。当年家兄也是因为无缘得见那把绝世神兵,惋惜之下,才为那孩子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凤破弩。”年轻的帝王合掌一拍,“倒是不错的一个名字。”
女人柔柔的笑了,“谢皇上夸赞。”
她随即也披衣下床,来到宣昭帝的身后轻声道,“破弩自幼失牯,是臣妾把他养大,自小他与我最是亲厚。三年前,臣妾进宫时他还年幼,身边只有哥哥一人。他哥哥又是个男子,男子怎懂得如何照顾孩子?他定是吃了不少苦头。若是皇上能把他接进宫来,正好也能一尝我们姑侄的心愿。”
她接着跪到了宣昭帝的脚边继续说道,“他哥哥性情愚钝,不太懂事,前几日得罪三王爷。破弩那孩子恰恰撞到了枪口上,皇上您也知道三王爷的性子,破弩还是个孩子,不懂得圆滑世故,虽然吃了点苦头。也算是得到了教训。臣妾感谢三王爷的悉心教导,但若是因为如此而损了那一身风骨,真真是可惜了。”
“皇上,盼您垂青。如今也只有您才能庇佑那个可怜的孩子。请您劝劝三王爷吧。”
“阮三呐。”他眼角的余光瞥向脚边的女人,悠悠一叹,“那也罢。”
那女人听闻,瞬间仓惶的抬起头,声音似乎有些急切了,“不是的,皇上您听我说,他真的很美,您一定会喜欢的!”
放下所有的姿态,那女人紧紧抱住宣昭帝的裤腿,如同抓着唯一的浮木,救命的稻草。
“您听我说,他一定会让您满意的,我保证!只要您看过他,您就一定会喜欢。我保证!”
那女人抓的很紧,然而宣昭帝天身神力,只是轻轻一振,就轻松甩脱了女人的禁锢。那女子禁不住他的力道,竟连退了数步。
他没有回头,背影依然屹立在窗边一动不动。
女人稳住身形。抬起头,怔怔的望着那具无情的背影。
难道这样还是不行吗?
就在女人快要绝望的时候,宣昭帝突然掀动薄唇,“朕又没说不要他。”
女子一惊,不由掩口问道,“您是说?”
宣昭帝望着窗外的眼波一片平静,“也罢。朕确实也想尝一尝男子的滋味。”
明明是一句极度猥琐的话,这个男人却说的坦然自若。
他合上了窗户,仍然是背对着她,“其实你并不需要点什么香炉。那个味道,朕一点也喜欢。”
女子闻言如被雷劈一般浑身大震。
宣昭帝的话语犹如一道道锋利冰刃。
“你说错了。”
“朕待你们凤氏并不好。”
“朕灭了凤氏的江山,羞辱了凤氏的皇帝,让你们凤氏在燕京任人践踏。你刚才所说太过违心,朕不信。”
他逼近那个女子。
“你说的那孩子这般出色,只是为了让朕救他?”
“还是为了美人计?”
“更甚者,不光只有美人计?”
“朕来猜一猜,先是苦肉计再用美人计。朕说的对否?”
他的话随着他的人一样,步步紧逼,直逼的那女子退无可退,张口结舌。
“皇上,臣妾不敢。臣妾冤枉。臣妾想都没有想过!”那女子恍惚了瞬间,然后诚惶诚恐的俯下头,“臣妾真的只是想求皇上庇佑臣妾的侄儿,绝无它想。请皇上明鉴。”
宣昭帝用鞋尖勾起了那女子尖翘的下颚,让她直视他冰冷的双眼。只听他平静的说道,“你说的,朕不信。但朕可以告诉你。”
“朕不怕。”
“朕还会救他。”
“朕更会收了他。”
“苦肉计瞒不到朕。”
“朕更不惧美人计。”
“朕无情。”
帝王中不乏长情深情者,但要么亡的迅速,要么无所作为。
宣昭帝可还有弱点?
帝王只要无情就将会无坚不摧。
这是恒古不变的定律。
10
第二日,天气并不怎么好。一大早时还是清空万里,但一过了晌午,适才还晴朗的天空就阴郁见暗。远处有一朵灰云正在渐渐团集。然后,风越来越大,那朵灰云则越集越多,渐渐形成了一片黑色的浓云。慢慢地飘过来,然后遮满了天空。
不久天空便开始下起了雪。刚开始只是稀稀落落的一点,随着风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密。纷飞的雪花形成一道连绵不断的白色帷幕。陡然间,狂风怒吼,狂风卷着雪花似海浪一般一拨又一拨的翻卷,天地间顿时失了颜色。然后一切都看不见了。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却是一场大雪。
神州各国民风不一。如凤氏崇尚金色。北齐崇尚玄色,而晋国却崇尚紫色。所以,晋国宣昭帝的皇宫世人又称之为紫宫。
风雪很大,在这般恶劣的天气下并不适宜外出。但是与此同时,一顶低调的小轿,由四个身强力壮的莽夫抬着,不经意的拐进了紫宫的侧门。 离他们不远处的天空恍然掠过一道黑色的影子,片刻之间飞逝而过,快得如同一把飞镖,一记利箭。这一道黑影滑飞过他们的上方,瞬间落进了紫宫深处的某一个角落。
紫宫的某一处,那里的房檐下站着一个男人,身着一件紫色披风,披风的领口处围着一圈雪白的狐皮,雪花飘然而进,落在了他的发上和肩上,却不见他拂去。双手悠然的反剪在身后,似乎在欣赏雪景,他的眼睛不同于阮三的赭色,是一种浅浅的棕褐色,如一双透明的琉璃瓦。
风雪中,屋檐下,他的耳廓突然动了动,然后从披风内伸出一截左臂,臂腕处缠着一圈崭亮的金钢护腕。此时,空中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陡然间,一个黑点瞬间变大,猛地冲向了他。
男子丝毫不避,定定的站稳。顷刻间,那道黑影落在了他的左臂上。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只雏鹰。
男子收回左臂放回胸前,只见那鹰体长五六十厘米,通身羽色为纯黑,玉爪玉嘴。虹膜为淡褐色,蜡膜黄褐色,跗跖和趾为暗黄褐色。原来这不是一般的雏鹰,而是鹰中之王海东青。海东青的个头比一般的鹰要小,所以乍看之下还以为是雏鹰。此鹰虽然个头小,但极为剽悍凶猛,普通的鹰都不是它的对手。
正所谓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垦。海东青性情刚毅而激猛,其品质之优秀可与天上的星星相辉映,其力之大,加千钩击石,其翔速之快,如闪电雷鸣。往往十万只神鹰中才能出一只海东青,所以海东青又为万鹰之神。最上等的海东青羽色为纯白,纯黑或天蓝色。而这只海东青的颜色恰恰为纯黑色。足见此鹰之珍贵难寻。
那只海东青似乎对自己在这次风雪中的表现很满意,用锋利的嘴橼轻轻啄了啄男子手臂上的金钢护腕,以示邀宠。男人见状一抖披风,他的披风沾上了不少檐外飘进的雪花。如此一抖,飕飕落下了不少。接着从披风内伸出右手来回抚摸着海东青的羽翼。海东青极具灵性,舒服兴奋的鸣叫了两声,接着低下头在那男子的手掌下又温顺的蹭了蹭。然后再次振翅而起,这一次没有飞向天空,而是飞到了男子的右肩,稳稳地站好。
于是,男子的双手又背到了身后,继续欣赏雪景。风声渐大,他的披风不停的鼓动着,披风上绣着的五爪飞龙也似乎活了一般不停的舞动。不错,这男子正是紫宫的主人,大晋的皇帝。
宣昭帝爱好围猎。所以紫宫内多筑有鹰房用来圈养雏鹰,这些雏鹰长大之后在围场上都是比猎犬更凶狠有利的助手。这只海东青乃是万中挑一,在如此天气下还能够在暴风雪中搏击。它是宣昭帝两年前灭西河时从常年冰封,寸草不生的月关山上带下来的。当年它还是一只刚出生的小雏鹰,两年来宣昭帝悉心调教,亲自喂养放飞。这只海东青视宣昭帝为主,除了宣昭帝本人就再不让旁人近身。若然,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皇上的海东青还是这般的出色。”
原来这房檐下还有一人。天色本就很暗,说话的这人还隐在檐下最阴暗的角落,若是别人不留心就很难发觉。
“阿袁好斗,越是这样的天气,越想搏击长空。”宣昭帝右肩上的海东青听闻随之一叫,像是在附合他的话。
“听说老二昨夜就走了。幸好是昨夜,要不正赶上了一场暴风雪。”他耸耸肩,“我醉了,也是今日才知道。”
“你很少喝酒。”宣昭帝淡淡的指出道,“也从不会让自己醉。”
“凡事都有第一次、”
“也对。”宣昭帝肩上的海东青跳起来抖了抖翅膀,又落回了原处。
“皇上要的那个孩子我已经命人送过来了。估摸着此刻应该也进宫了吧。”阮三呵了一口白气,搓了搓冻僵的双手。他裹了一层厚重的皮裘,却好像还是觉得冷,又跺了跺脚。
宣昭帝听见响动,转过身子看着他又跳脚又搓手,不由说道,“其实阮三若学一点武功不仅能强身健体,还能耐得住酷暑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