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都是我一个人在说,他听没听进去也是个问题,但我不介意。
因为这个可怜的孩子,需要有人关心。
丛溪给我的印象一直是个很听话的病人,佳明让他做各种检查,他从来都是乖乖的任人摆布,吃药从不喊苦,打针连眉也不皱
一下。
做医生的,都希望能碰到这样的病人。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向听话的病人,竟然突然不见了。
护士匆匆忙忙跑到办公室来的时候,佳明正好不在,看她急的快哭出来的模样,我更担心的是丛溪能去哪里。
我安慰了那个小护士几句,叫来更多的人到医院各处去找。
找了一整圈,结果是没找到,护士更慌了,值班的时候丢了病人,这事可是可大可小,也难怪那个小女生会急成那样。
我劝了劝她,叫她不要着急,让那几个护士继续找,然后换下医生袍,开车离开了医院。
我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一边想十七岁的少年喜欢去哪些地方玩,一边打电话给加拿大的敏伟,问他有什么地方是丛溪会
去的。
敏伟在电话那头想了想,让我等等,过了一会儿发过来一个短信,是一间KTV的地址,我立刻开车过去,问了吧台的小姐,果然
回答有一个长的很好看的男生独自要了一间包房。
于是,我在服务员的指点下,推开了那间包房的门。
果然,在昏暗的灯光中,丛溪一个人坐在地上,双腿蜷起,双臂紧紧抱着腿,下巴枕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液晶屏幕
。
我轻轻关上门,走进去,看向屏幕,正播放的是男生版的《我愿意》!
没有声音,只有画面和一排排的字幕滑过。
我坐到丛溪旁边,问,“你怎么跑出来了,医院那帮小护士都乱套了,很担心你。”
丛溪不说话,像是没看到我这个人,也没听到我说的话,仍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屏幕。
我眼睛不经意瞄向旁边的点歌台,发现一长串点的居然都是这首《我愿意》!
就这么喜欢这首歌?
他不理我,我自便,四处看了看后,我找出话筒,对着屏幕唱了起来。
虽然没有伴奏,但我对我的歌声很有信心,再怎么说我也是得过校园歌唱大赛第一名的人啊!
不信,瞧,就连木木呆呆的丛溪也忍不住看了过来。
确实是好听吧,我要早生个二十年,就没张学友什么事了。
丛溪看着我的眼神依旧清澈无比,但我自动忽略,在里面添加了崇拜,呵呵,虚荣心得到了满足,我忍不住笑出了声,问他,
“怎么样?好听吧!”
丛溪呆呆望着我,抖动了几下唇,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下轮到我目瞪口呆了,我知道他因为夏阳的死难过,也知道他爱哭,可他从来没有这么哇哇的哭过,而且还扑到了我的怀里
,哭得我胸前的衬衣全都湿透了。
目瞪口呆之后,我继续手足无措,双手举起,不知道该抱他,还是该推开他。
丛溪趴在我胸口,双臂环在我脖子上,哭的快断气了。
我突然想到他有哮喘,急忙扶他坐好,一边拍他后背帮他顺气,一边哄他。这可是在KTV,看他的样子也没带舒张剂,要是发作
了,后果不堪设想。
终于,他收住了眼泪,但还是一直气喘不已。我还是万分小心的观察着他,翻出纸巾替他擦眼泪。
像是哭够了,他慢慢停了下来,然后微微转头对我说了一句话。
哈?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能不能拒绝?
因为丛溪问我,可不可以唱这首歌给他听。
我刚才不是唱过了吗?
可是,我立刻就明白了,他是想让我将点歌台上的那不知道多少首的《我愿意》都唱完!
God,不用吧?
虽然我唱歌是很好听没错啦,但也不能这样吧。
我没哮喘,可是嗓子也受不住啊。
但丛溪不管,他见我不说话,拿起话筒开始唱起来,那声音脆弱的像是随时都会断气,听的我心里抽抽拉拉的疼,于是,郁闷
了五秒之后,我抢过了话筒。
算了,谁叫他是敏伟的朋友呢?
谁叫他是佳明的病人呢?
谁叫他刚失去了爱人呢?
我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唱,也不知道唱了多少遍,嗓子终于快冒烟了,丛溪适时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我抓过一阵猛灌,咕噜咕
噜喝的一滴不剩。
喝的太急,我呛着了,不停咳嗽的时候,丛溪又递过来一张纸巾。
真是个好孩子啊。
所以,我抬头说谢谢。
丛溪的眼中还是包满了泪水,但他却倔强着没有流出来。
看他这个样子,我心中突然一阵空茫的抽疼,然后轻轻将他抱到了怀中。
“难过就哭吧。”
这是我唯一能说的话,因为了解他的泪水因何而来,也懂得那种失去所爱的痛。
可这次,丛溪却摇头了,而且不停的摇,还把一张脸在我胸口不停蹭,好像那样就能堵住所有的泪水。
哎,这下这件衬衣估计得好好熨烫了。
后来,丛溪渐渐安静了下来,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今天是夏阳生日”,他的声音很小,轻飘飘的。
难怪啊,就是因为再也憋不住心痛,所以才会哇哇哭的像个孩子。
他又说,“夏阳很喜欢这首歌,可我从来没唱给他听过。”
我笑眯眯的回答,像个慈爱的长者,“没关系啊,你身体不好,他懂的。”
丛溪抿紧了双唇,摇头,眼看泪水又要出来了,他突然伸手重重拍上了自己的脸颊,拍了好几下,拍的很用力,痛的他呲牙咧
嘴的,眼泪也就没有了。
然后,他噌地站了起来,按下服务铃,叫来服务员,把各种零食都要了好几份,又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唱歌,反正他付钱请
客。
那个时候的丛溪,睫毛上还带着泪水,脸上却是暖洋洋的笑,他竭力想让自己笑的更灿烂,甚至还微微的笑出了声。
看着这样的他,我点了点头答应了。
虽然有人请客,我向来不推辞。但我知道,我其实更想陪着他,而不是离开。
接下来,尽管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我在唱,丛溪不停吃零食,但他也会不停鼓掌叫好,又拿摇铃不停摇着,给我喝彩。
所以在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同时,我直接唱到差点哑了。
那一天,是我见过的,自丛溪醒来,他的笑容最多的一天。
所以,一切都值得。
第5章
那天,唱完走出KTV,丛溪说他不想回医院,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打电话跟佳明交代后,把他带回了我家。
路过蛋糕店的时候,丛溪买了一个蛋糕,是生日蛋糕。但因为我喝太多了,回到小区的车库,一个急刹车,蛋糕就碎了。
我急忙说再去买一个,他却摇了摇头,说不用了,然后下车,将那个蛋糕连盒子扔到了垃圾桶中。
我带丛溪回了家,给了他我的睡衣,把他推到了浴室中,虽然他没喝酒,但是吃零食,又哭,早弄得一身脏了。
乘他洗澡的时间,我冲了浓茶来喝,缓和了酒劲,才突然意识到,怎么就把他带回来了。
果然是喝多了?
我扶住额头,坐在沙发上,懊恼不已的时候,丛溪从浴室走了出来,我的睡衣穿在他身上显然有点大,空荡荡的让他的样子看
起来很可怜。
我冲他笑了笑,招呼他坐下,让他想喝什么自己去冰箱拿。
算了,都带回来了,总不能再把他赶出去吧。
我无奈的摇摇头,翻出被子枕头扔到客厅沙发上,把床让给他。
丛溪有些不好意思,说要不然他睡沙发。
我断然拒绝,怎么说,他也比我小,又是个病人,而且来者是客,我怎么能让客人睡沙发?
所以,不容他再说什么,我钻进了浴室中。
等再出来的时候,他果然已经在沙发中睡着了。
哎,这孩子,还真不是普通的执拗。
我想了想,把他抱到了房中,又帮他盖好了被子,然后钻回我的沙发委屈一夜去了。
我说过,我睡的很沉,所以我家里一般都有三个闹钟,每天早上,轮流响,才能把我叫醒。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没听到闹钟响,反而是在一阵香味中醒来的。
一醒来就看到一个纤弱的身影在厨房中忙碌,方格子的睡衣空荡荡的晃动着,我呆了几秒总算反应过来前一夜将丛溪带回了家
的事实。
于是立刻清醒了,起来到浴室中刷牙洗脸,等我换好衣服之后,丛溪已经做好了早餐,放到了餐桌上。
“这是你做的?”我盯着火候正好的煎蛋、切好片的火腿、鲜果汁,还有煮好的咖啡,有点不敢相信。
丛溪点了点头,细碎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God,真是人才啊,我可都不会做。
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早餐了,一看到那些鲜活的颜色,我立刻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尤其是煎蛋,有几分功力。
于是,我赞赏的对丛溪挤了挤眼。
丛溪微微一愣,然后笑了。
我心情大好,说,“对嘛,就是要这样,你笑起来很好看。”这不是溢美之词,以丛溪那张好看的脸,笑起来,就是一闪亮的
广告明星,还是那种老少皆宜,横扫各年龄阶段的。
丛溪沉默了一会儿,又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你都说过好几次了,除了这两个字,就没有别的话?”我无所谓的摆摆手。
丛溪歪头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我想去拜祭夏阳!”
“喔”,我咬着火腿,含糊不清的回答。
“你能陪我去吗?”丛溪又问。
哈?
为什么要我陪?
我认真想了一下,然后问,“你知道在哪里吗?”
丛溪摇头,“我可以问朋友”。
朋友?
怎么他们有朋友吗?那些朋友为什么从来不来看他?
丛溪看了我一会儿,懂了我的疑惑,破天荒的开口解释,他说,“如果他们来了,我想我就熬不过了。”
我沉默了很久,轻轻点了头。
我懂,对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孩子来说,关怀、宠溺会让他沉溺,如果每天都有人在他身边劝慰着,小心翼翼的担心着,也许他
反而永远走不出那段悲伤的阴影。
人生就是这样。
有些痛,要独自品尝。
有些哀,只有自己才能慢慢消解。
有些时候,只有一个人,才能真真正正重新站起来。
突然,我觉得,丛溪也许并不如我想的,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虽然他那么瘦弱,虽然一直那么爱哭,但听他说了这句话,我
再也不能否认,他也有他坚强的一面。
我又一次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丛溪不自在的瑟缩了一下,然后躲开了。
我也意识到自己的奇怪,尴尬笑了笑,嘻嘻哈哈胡乱说了一些时政大事,遮掩过去了。
吃过早餐,我开车送丛溪回医院,他的衣服弄脏了,只能将就着穿了我的衣服。
到了医院,丛溪说想出院,我找佳明问了他的情况,确定他只需要定期复诊后,帮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可是,办好了手续,丛溪却迟迟不走。
我问他还有什么事。
“我没有地方去。”他咬了咬唇,好像觉得很羞耻。
啊?
他又解释,“离开家后,我就一直住在夏阳那里,但现在不想回那里。”他的样子很局促不安,低垂眼睫不敢看我。
我心里立刻莫名一阵心疼。为什么要不安呢,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啊。
所以,几乎是毫不犹豫,我拿出了家里的钥匙给他,让他先到我那里去。
丛溪拿着钥匙看了很久,又想跟我说谢谢。
我赶紧阻止,太多的“谢谢”,我承受不了,只是帮了个小忙而已。我把丛溪推出医院,直到看着他上了一辆出租车,才无奈
的摇了摇头。
难怪,即使同为男生,那个夏阳也会爱上他,难怪素未谋面,敏伟也愿意替他支付那么多的住院费。
有的人,天生就有一种能力,让人想要对他好,想要疼他。
丛溪就是这样的人。
回到医院,很多护士向我打听丛溪的消息,从敏伟替他支付住院费开始,他们已经把我当成了理所当然打听漫画帅男生的消息
处,虽然我隐瞒了丛溪所有的事,只说他是敏伟的朋友,说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些小护士仍是乐此不疲的每天问,就希望我
一个说漏嘴,能透露什么消息出来。
只是,我还算守口如瓶,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得逞。
但因此,小护士们总会找各种借口来为难我。
不过,只要他们不在工作上犯错,就只当这是乐趣好了,反正医院的工作太过枯燥,有了这些可爱的白衣天使,医院里笑声也
会多一点。
第6章
那一天,有一个大手术,开颅。
我作为助理医生,在手术室呆了好几个小时,等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腰酸背疼脖子酸了。
回到办公室才发现手机上有几条短信,翻出来看,都是丛溪发来的,问我什么时候回家,问我吃不吃什么菜,有没有什么忌口
的,问我习惯喝酸奶还是鲜奶,问我芝士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问我能吃辣椒吗,还问我漱口水喜欢薄荷的还是橙子味的……
天啊,他这是打算干什么?
实在怕他把我的家变得我都不认识了,我急忙换好衣服,开车回了家。
我从来没有想过,在敏芝离开后这么久,我回到那个冰冷的地方,会再一次感觉到温暖,感觉到那真的像一个家。
冰箱里填满了东西,漱口水也换了我喜欢的口味,餐桌上摆着做好的饭菜,客厅、书房、卧室,全都收拾干净了,阳台上的几
盆花也松了土,浇了水。
我忍不住低声惊呼了一声,但仍然吵醒了趴在外飘窗台上睡着了的丛溪。
他揉了揉眼,站起来,急忙要把菜拿到厨房去热。
“不用了,不用了”,我摆手阻止他,菜看起来还不是太凉,我知道,有些菜,一热味道就不一样了。
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我已经十指大动,吃下了不少,不停称赞他的厨艺。
丛溪见我已经动筷了,就不坚持了,也坐下来开始吃。
他对我说,“小时候爸妈经常不在家,我很小就会自己做饭吃了。”
他又说,“我已经问到了夏阳的墓地,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想了想那天正好放假,点头答应了。
接下来他就不再说话了,默默的吃晚饭,默默的收拾。
我实在不好意思,要去帮忙,可他又说什么已经住我的、吃我的了,应该干活的。
丛溪的执拗,我再一次见识到了,他竟然乘我不注意,将我推出厨房,然后把厨房门反锁了。
我拍了几下拍不开,没办法只好去洗澡。
等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丛溪已经收拾完,正坐在地板上看电视。
我发现他总是喜欢坐在地板上。
我倒了一杯果汁给他,见电视上正播的是《天下足球》,好奇问他,“怎么你也看这个?”
我发誓,我纯粹是好奇,开玩笑,没话找话说。
可丛溪听了我的话后,用很冰冷的声音的回了我一句,“怎么你觉得同性恋就不会喜欢足球吗?”
同性恋,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三个字。
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张像是漫画中才有的脸,也会有冰冷的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的时候,哧哧冒着冷气。
天啊,怎么就不知道避讳?
我知道他误会了,急忙解释,可越解释却越乱,因为无论说什么,都无法解释清楚我究竟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天知道,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怎么能解释的让他明白?
所以,在看着他一直冰冷没有表情的脸十分钟后,我彻底放弃了。用我手中的果汁杯碰了碰他手中的,然后说,“我道歉。”
丛溪点了点头,将果汁一饮而尽。
“就这样,你就不生气了?”我又好奇。
丛溪回答,“我根本就没生气。”
哈?
那我刚才是在干什么?扮小丑吗?
丛溪接着说,“我早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