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我在找你。”她显然很高兴:“我也在找你!”
“这是你的部族吗?”我看向欢乐的人群,“是呀!我们在欢度平安夜呢。”她拉我坐在火堆旁:“你怎会在这里?那天……以后……我再也没见到你,你……”我故作轻松的说:“我离开了那里,现在无处可去。”她跳起来:“你可以和我们在一起!”像是发觉失言,又低头坐下来:“我们明天一早离开这里。”我知道自己有了着落,虽然早有打算,可这麽轻易,也有些意外。
我找个话题:“你不跳舞吗?”她很明朗的笑:“我刚就在跳舞,一眼就看见了你。”低头转转腕上缺了一颗的手铃,这个动作我觉得熟悉。“我刚才在祈愿,真的很灵验。”我抬头望向天空,的确挂了一轮明亮的圆月。“我祈愿能再看到你,果真……”她低声地说,而我却有些混乱,沉默片刻,她开始低低的唱歌,那个旋律,我也很熟悉!她唱了一段,看我看她,笑了:“这是我们只唱给心上人的歌,好不好听?”我觉得被什麽击中了,呆呆的说不出话,她站起来往前走,吃吃的笑,倩然转过身来:“猜猜我的名子?”这个动作,这个问句,不由得我已轻呼出声:“吉儿!”她大声的笑,转了一个圈,舞入人群,清脆的声音随笑传来:“叶赛尼亚!不过吉儿很好听。”我猛然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什麽怪圈,上苍到底给了我什麽样的命运?!她又从人群中舞出来,拉住我的手:“一起跳!”我看着她明朗的笑容,依然呆坐在那里,她似被我的呆样逗的大笑,手上使了力想拉我起来......
“啪”的一声,叶赛尼亚松开了我,我低头,手上已有了一道血痕。一瞬间,我轻轻的笑了,我终于明白,我被上苍捉弄了。
“离儿,怎不介绍一下?”兰恩的声音阴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无衣?他们......”话未说完,捂着手的叶赛尼亚已被几个人拽到了一边。
“她叫你无衣呢,你说不认识她?”兰恩的笑容比声音更加冰冷。
四周静下来了,只有篝火的噼啪声,兰恩竟出动了那麽多的人,将这里层层围起。欢乐不再了,我的自私与欠虑连累了他们,而现在,我没有了退路。我站起来,直视着兰恩:“放他们走。”
“哦?给我个理由。”兰恩还是微微的笑。
我揪住了兰恩的衣领:“兰恩!放他们走!”兰恩狠狠的盯着我,然后挥了挥手。
车队很迅速的收拾好走了,叶赛尼亚也被族人拉走了,她再也没有说话。原本热闹的集市只剩下了一堆篝火。兰恩看向我:“如何?”我默默的转过身,背对着他,将双手放在了背后。兰恩冷哼了一声,一样东西紧紧的缠上了我的手腕,粗粝而柔韧,是兰恩手中的马鞭。我闭上眼睛,任兰恩将我推上了马车。
威伊斯堡里已经曲终人散了,兰恩推搡着我,穿过正在收拾的惊恐的仆人们,进入我的房间,我被重重的甩在沙发上,后背猛地撞击连动了手腕,鞭子更深的嵌入,火辣辣的痛。我忍着不吭声,冷眼看着兰恩怒叫着指挥很多的仆人忙碌,窗户被粗厚的木条封上了,剪刀、烛台和别的一些东西被搜走了,然后,门被甩上,有落锁的声音,兰恩在外面命令:“看牢他!”一室的寂静,我靠在沙发上,对一切木然了。
我绝望了,绝望于上苍的翻云覆雨,原来,一切只是一个玩笑!我只是上苍任意编排的一个笑话!许给了我重新开始?许给了我自由?原来只是我的一相情愿!我自己给自己编了一张网,然后把自己网了进去!我顺着沙发倒下去,我应该怎样“感谢”上苍?!
混乱
又是那个梦,那个梦如影随形,让我不得安宁。我猛地惊醒,轻喘着想坐起来,手好痛,根本使不上力。“醒了?”兰恩的声音,原来他是上苍派来的,来惩罚我的奢望。我费力的撑起身,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兰恩的手已环住了我的脖子:“离儿,我真该杀了你......你真的还小吗?竟让我如此应付不及!......用这种方法逃掉......你真的还小?”语无伦次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喃,温热的气息带着浓浓的酒气,我发现自己在期待他的用力,他的手却离开了,抚上我的脸颊:“离儿,你为什麽总是要逃?为什麽不愿在我身边?......院长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那麽我呢?......我呢?我对你不好?......离儿,今晚是专为你举行的宴会呀......我真的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而你却逃了......平安夜!你给了我一个多麽平安的平安夜!”我的脸颊被狠狠的捏住了:“这张脸......这个眼神......就是这个眼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看我就是这个眼神!......离儿......那天我为什麽要去孤儿院!如果不去.....不去......我会见不到你......我进了房间......那麽破旧......好多的孩子......壁炉前,你转过脸来,被火焰映得红红的脸......你就用这种眼神,看了我一眼......我拿了礼物给你,我亲自拿了礼物给你!......你看都不看就搁在了一边......院长说你自闭......哈!自闭的孩子会有那种嘲讽人的笑容?!......那麽美的笑颜......自闭的孩子,会有心机到控制自己的成绩?!......骗子,骗子!你这个骗子!还说要跟我一起到学校去!......离儿!你为什麽要离开我?我那麽辛苦才把你找到!......我不停的找......不停的找,找到自己都绝望了,还是继续的找......你在门厅外不停的抖,我夜夜做梦都是你在门厅外冻的发抖!......我告诉自己不要再让你冻的发抖......我不要你冻着,不要你饿着,不要别人欺负你......离儿,你为什麽要逃!”兰恩抓住我的肩头使劲的摇晃,狂乱的低吼让我不自觉的想躲,兰恩猛然低声的笑了:“怕了吗?离儿?”我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怕了吗......怕了吗......怕了......吓傻了吗哥哥......
一个什麽东西在眼前晃动:“来,喝一口,你喜欢的东西......”是酒!那种醇香我曾体验过,兰恩缓缓将瓶口抵在了我的唇边,我不要,我知道自己已沾不得这种东西,我想要侧开头,却被他捏紧了脸颊,酒大口的灌了进来,我被呛的使劲的咳嗽,而兰恩猛地拖起我扔在了床上:“离儿......你已经不小了,是吗?......离儿......”温热的唇附上了我的唇,我惊慌的想要逃避,但兰恩的啃咬没有给我抵抗的余地,唇又移至了我的颈旁,手开始拉扯我的外衣,耳边是一声声的喃喃低语:“离儿......我的离儿......我一个人的......”沉重的身体,温热的唇,迷离的酒气,被制住的手,无法躲开的啃咬,喃喃的低语,我混乱了,我忘记有时间的差距,我低低的轻呼:“住手......停下来......维风......”我猛然尖叫:“不要!”......
兰恩停住了,我终于抵不过酒力......
那个梦,又是那个梦,我要躲,却躲不开,我要尖叫,却叫不出来,我想跑,却坠落......我猛的醒来,急促的喘息,想擦去额头的冷汗......我使用不了自己的手。我颓然的倒回床上,闭眼抵抗欲裂的头痛,还有双腕的锐痛......
“你到底做过什麽亏心事,夜夜让噩梦惊醒?”兰恩讽刺的声音就在头顶,我不愿睁眼,我很疲惫,兰恩却扯起我:“别给我装睡!”我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兰恩冷酷的脸,他又突然松手,我任自己又倒回了床上......
兰恩在发怒,因为我拒绝吃东西,他一再的威胁、发狠的强迫,只是弄破了我的唇,他掀翻了托盘,打碎了所有的盘子,猛烈的摇晃我,我只觉的很累,累的不想睁开眼睛。我静静的躺着,任兰恩在身边咆哮,手已经没有知觉了,胳膊也很麻木,我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房间一直很暗,没有光,没有自由,没有希望。
兰恩又拖起我猛烈的摇晃:“离儿,别以为这样就能逃避问题!”我在逃避什麽问题?我能逃避什麽问题?我已被上苍抛弃了,还有什麽可以逃避?!我的身体被兰恩紧紧的箍着:“离儿,你要明白,你是威伊斯家的次子,你的位置就在这里,你有责任呆在这里!我有权力管你,因为你是我弟弟!你的监护权就在我的手里!”我轻声的笑了,缓缓睁开眼睛:“我只是你的阶下囚而已。”兰恩愣住了,然后是更猛烈的爆发:“阶下囚?你是我的阶下囚?!你说你是我的阶下囚!”他猛地拖起我,将我拖下床,拖出房间,一连声的咆哮震动了整个的威伊斯堡:“阶下囚吗?我就让你知道,什麽是阶下囚!”
弃
我知道这个地方,在我漫无目的的游荡时来过这里,当时对那些奇型怪状的器具很好奇,只觉得是一种新鲜的经历。兰恩拖着我沿途挨个数过那些器具,然后将我丢在这里,临走前冷冷的笑:“这里,就是阶下囚该呆的地方!你可要想好了,如果想通了,就自己出来找我!”
厚重的门开着,我靠墙倒着,并不想动。阴冷、潮湿,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带有腐败气息的霉味。我突然失笑,果真是我应该呆的地方!我早就应该在这个地方了,活着,死了,不管是活着的秦无衣,还是死了的陆离,全都早该呆在地狱里!我闭着眼睛,周围很静,静的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我很累,累的想要放弃自己的呼吸。我渐渐的入梦,梦中的自己拥有一对灰色的羽翼......
我真的在飞吗?我有些模糊的想,我在移动,周围已出现了亮光。我猛然清醒,开始挣扎,“离儿,你在发烧!”是兰恩的声音,我更加用力的挣扎,我不要,不要呆在他怀里......“你怎麽这麽倔强!”我掉了下去。
“离儿,你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还要抗拒我?!”我看不清楚一切,也不想看清楚,只是踉跄着又走回去。“离儿!你真的想就这样呆在地牢里?!”我拂开搀着我的手,我不要出去!我沿墙慢慢的滑下,将身体缩在一起,手不知何时自由了,恢复了一些知觉---是尖锐的痛,我环抱着自己,我不要出去!我知道,出去就永无自由了,我、不、要、出、去!
寂静,如无望般的寂静,只有我不稳定的呼吸,而这呼吸是这麽的困难,好费力......
“离儿!”我的肩被抓住,兰恩的声音异常的冷酷:“你给我听清楚,有个人说要见你,被我拒绝了,可还不死心,居然在门外等了两天,既然你不打算出去,那我就不会客气,我本已经放过她了,这可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肩被松开了,重重的脚步声往外走去,“她”?我蓦的抬头,那个人该是......叶赛尼亚!“不要!”我爬起来,想往门外冲,身上没有力气,又跌倒在地,兰恩停下来,回过头看我,我不打算要他扶持,跌跌撞撞的推开他往门外跑去......
外面下雪了,地上已积了厚厚的一层,漫天的雪花飞舞着,一朵朵都是苍天对我的嘲笑。无牵无绊吗?上一世的牵绊更紧的缠绕在这一世,我以为自己有了双翅,却只是一只挣扎在网里的飞蛾,挣不离也逃不脱。
门外站着叶赛尼亚,雪已落了她满身,见我出来,跑了过来:“无衣!”扶住再也跑不动了的我:“你怎麽弄成这个样子?!”“离儿!”兰恩也在身后大叫,我回头冲着兰恩:“别过来!”兰恩远远的站住了,身后是大批的仆人。
我轻拍掉叶赛尼亚发上的雪花,微微的笑:“我没事。”她的泪像晶莹的珠子大颗的落下。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因是知道已害了她一生。掏出那颗铃铛,吉儿还要戴着它起舞,我托起她的手,将铃铛放在她的手中:“叶赛尼亚,离开这里吧,不要再来找我。”叶赛尼亚攥紧了铃铛,含着泪笑:“我知道,无衣,我只想再见见你......我算过命了,你不属于这里......你只能是我妄想的梦......”
“离儿!”兰恩又在大叫,声音已近发狂,我推开叶赛尼亚:“走!快走!别再回来!”她静静的看我一会,塞了件东西在我手里,转身头也不回的飞快的跑了,跑进了暗郁的雪夜里。
我抓紧了那件东西,是一把匕首,还带着她的体温,我慢慢转过身,向试图靠近的兰恩大叫:“站住!退回去!”兰恩猛地站定,被我手中的匕首惊住,一步步地后退:“离儿,别这样,很危险......扔掉它,别伤害自己!”
我突然仰天笑了,伤害自己?自己是谁?谁是自己?!“兰恩,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的来历吗?那我告诉你!我不是陆离,我只是借用了这个身体,我以为苍天许了我自由,其实只是被它抛弃!我从秦无衣做到了陆离,又从陆离做回了秦无衣,我曾经以为自己是陆离,可我依然是秦无衣!现在我谁都不是了,我不要再做陆离,可已成不了秦无衣.......”
兰恩突然发狠的大叫:“骗子!你又在骗人了!你以为装着胡言乱语,就会让我觉得你疯了,我就会放了你!别做梦了,我一辈子都不会放了你!”
疯了?是呀,我怎麽还没疯掉,不放我?我已不在乎放不放的问题,我定定的看了一眼兰恩:“一辈子?一辈子有多长呢?”将匕首狠狠的划过了手腕。
血,喷了出来,那麽的红,红的染红了洁白的雪。
“离儿!”兰恩冲过来抱住我下落的身子:“医生!快叫医生!”他狂叫着攥紧我的手腕,似要阻止血往外喷,我想告诉他别再徒劳,却已没有了一丝力气。血红的雪慢慢的融化,化成了夜一般的黑色。耳边兰恩变了音的呼声渐远,我想我可以好好的睡了。
病人
我好累,累的睁不开眼睛,耳边有人在说话,却听的不很清楚。
“他......怎麽样?”
“失血过多,原本体质就很弱,再加上在生病......不过,性命倒无妨。”
“......那他......什麽时候会醒?”
“按理说应该醒了,可是......”
“可是什麽?”
“他的求生欲望并不强烈,所以......潜意识不让自己醒过来。”
“......应该怎麽办?”
“按您所说,他是病在心里......他会醒的,您不妨试试心理医生。”
......
“......离儿,你怎麽那麽傻......”......
我醒了,却已不能动。兰恩将我装进了对付疯子的衣服里,怕我再自杀。疯子?那我就疯了吧。苍天都在食言反复,我为什麽不能疯!
我不说话,对兰恩视而不见,伤口好的很慢,我的潜意识真的在对抗着治疗。我每天很长的时间都在睡,奇怪的是那个梦再也没来找我,我睡的很安心。时间对我已没有了意义,黑夜和白天没有了计算的价值。我一直很累。兰恩一直都在。
我不再抗拒什麽,也不想对外界有反应,兰恩喂我吃东西、喝水,动作、声音那麽的轻,轻的我想睡。睡眠变成一件很轻松的事,我才知道能够自然醒的睡眠是如此容易得到。
“离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那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我在马车上,我觉得累。
透过双层玻璃窗看到的雪花竟是粉色的,我有些诧异,于是开始认真的辨别着,隔着雕花护栏,雪花下落的角度怪异而飘忽,除此之外我无法看的更清。我醒了,我不在威伊斯堡里。
“离儿,看,桃花开了,你喜欢吧?这里可以看见你的桃树呢,是不是?我在孤儿院的地方盖了房子,周围全都种上了桃树,过几天桃花全开了,地上全都是花瓣,离儿?你想不想看?”......
“离儿,这房子盖好了好几年,想当圣诞礼物给你的......离儿,累了吧?睡吧。”
......
我醒来,手腕很痛,有人在处理,动作很轻。
“醒了?”是个女人,声音也很轻。我想坐起来,身后立刻有人将我拥在怀里,是兰恩。
“姓名,年龄?”机械化的声音,没有温度,白色的口罩、白袍,一管移动的牙膏。
“牙膏。”我终于出了声。我厌烦了,反正已疯掉,谁规定疯子就得无聊。
“啊?”牙膏呆掉,只可惜隔了口罩,看不到她的呆样。
我闭上眼,这样就呆掉了,还是无聊。我已没了自虐的念头,大不了就一直睡觉。
牙膏出现的很勤,原来还是个心理专家,每次开口都是同一个问题,用同一种职业化腔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