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衣+番外————遇雪天

作者:遇雪天  录入:11-08

我回来后那张沙发又被搬到了这里,兰恩正坐在上面,静静的看我吃早餐。“离儿,”他突然发问:“你知道培养一个贵族需要多少时间?”
“唔?”什麽意思?我努力和沙拉交战。
“三代,要三代人不断的修身养性,在言传身教中对下一代潜移默化,那种气质才能深入到骨子里,在言谈举止中不自觉的散发出来。至少要三代,那可是近百年的时间。”

“哦。”中国也有这种说法,叫做:三代为官,才会穿衣吃饭。无公害的蔬菜果然鲜嫩可口。
“我查过全部的东方名门,你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这跟我有什麽关系?“离儿,你总不会是把上辈子的贵族习惯带到了这辈子?”他的调侃让我突然没了胃口,我将托盘推到了一边。

兰恩走过来,将托盘放到了桌上,自己坐在了床边:“还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在那间小客厅吃东西吗?那时你才十二岁。有些东西是学不来的,你吃饭的样子、用餐具的方式、选食的顺序,都是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包括你说话的措辞、你看的书、你写的字,知道贵族必须接受的特殊教育的成果吗?渊博的知识、一手好字、多种流利的语言......你会中文、英文,还精通日语,你阅读德文、法文的原版书,你还会什麽语言?”兰恩伸出手,将我的脸转向他:“还有你弹的那些曲子,我从未听过的美妙动听的曲子......”我已经受够了,愤怒的想格开他的手,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请-你-放-开-我-的-下-颌!”兰恩笑了,松了手:“还有你生气的时候,一个在那种环境下成长的孩子,竟然不会骂人。离儿,你连骂人都不会!”我不骂人也成了罪?那我骂人了是不是就没事了?我瞪着兰恩,憋了半天,还是骂不出口。“骂不出口?离儿,因为骂人违背了你的教养!你很懂酒,却沾酒即醉,那麽内行的品酒方式是怎麽、在哪学出来的?你还很会打架,身子这麽弱,那麽凌厉的一招一式又是怎麽、在哪练出来的?”

我无言以对,这些事情不像成绩那麽容易控制,于是我故作轻松:“你都说了是我上辈子带来的......”
“离儿,”兰恩毫不理会我的推托:“还有你的口音,从开始你就使用着如此纯正的英语,你知道这种口音出现最多的地方在哪里?......宫廷。”这一点我真的不知道,自小教我的英文教师是曾说过他的祖辈出入于英国王室,以炫耀口音的纯正,没想到---是真的。我的脑子里浮现出许多滥言情剧的情节:“你在怀疑我是某个政变的遗孤或王公的产物?怀疑你自己到像一些......”至少卖相好得多!兰恩打断我:“离儿,你不用敷衍我,不管你是谁,都会一直呆在这里!”然后大笑着往门外走去。

“原来我是奇货可居!”我的枕头追了过去。
兰恩伸手接到,笑容缓缓收住:“离儿,你还太小......有些事,等你长大了就会慢慢知道......我会等你慢慢的长大......现在你只要知道,不用费心思想逃了,你睡着的时候我已做了安排。离儿,你已经没有信用了。”放下枕头,门轻轻掩上了。

我呆坐在床上,脑海里一遍一遍的回响:没有信用了......没有信用......没了信用......谁让哥哥没了信用......


绷带已经拆了,手臂上的伤也好了很多,可我还是只能呆在房间里,因为没有可供离开房间的衣服。兰恩将我从前的衣服扔掉了,可供选择的只有各式各样的睡衣,管家展示给我几大柜子的衣服,说是兰恩历年为我做的,他每年都按他的预测为我做许多,可显然不正确,都太小了。重新做的没有完工,兰恩的又太大,而我没有穿着睡衣瞎晃的习惯。

兰恩不再用言语试探我,我也不回应他的怀疑。我曾提出要去上学,想以此借口透气,兰恩拒绝了,理由是我根本用不上。很多天过去了,我不再和他说话。他并不在乎,一有时间还时呆在我的房里,看书、写东西......晚餐也一定在我房里一起吃。

怨念
清晨的威伊斯堡还是如记忆中那般有着奇异的魅惑力,似乎时间在这里是静止了的。我又从那个梦里惊醒,起身进了浴室洗去一身的粘腻。虽然身在百年前,但这里豪门的生活舒适度并不亚于将来,相反,倒多了一些奢华慵懒的情调。我从别致的带有包金四爪的大浴缸里起身,擦干水珠,打开衣橱拉出一件睡衣套上,走出来坐在临窗的镜旁,镜子映出我迷惘的十六岁的脸庞。时间确在逝去,而我的一些东西也在失去,这张看惯了的脸看上去是这麽的失落。我甩甩头,发梢上的水珠四溅,我胡乱的用浴巾擦擦,抓过梳子,麻烦!有些长了的头发卡住了梳子,我使劲的拉,头皮好痛,头发还未疏通,梳子的象牙柄倒先断了。我烦躁的将断梳砸向镜子,梳子弹了回来,击落了镜前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跳起来,四处翻,终于给我翻到了!我对着镜子抓住头发,正准备下手,手被抓住了,辛苦翻到的剪刀被夺了过去。

“你要做什麽?!”兰恩的声音近似于咆哮。
“你管不着!”我实在没什麽好气。
兰恩似乎平静了一下,按我在镜前坐下,拿起另一把梳子,开始细心的为我梳理头发,轻柔的力道让我也渐渐平静。
“离儿,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再打头发的主意。”兰恩的声音也很轻柔。
“太长了很麻烦。”我翻翻眼睛,自己喜欢长发,可不等于别人也喜欢。
兰恩依然慢慢的梳理:“上学时你剪了头发,知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生气?”
“跟你有什麽关系?”头发好像已顺了,我开始后悔搭理他。
“......你坐在桃树下面,风吹过来,桃花瓣落在你的身上、头发上,你不知在想什麽,只对着湖水发呆......你回过头来,跟我说把自己许给了桃树......离儿,不要再剪了,把头发留起来。”

......


衣服终于送来了,装了满满一壁橱。
我开始在堡里走动,走到哪都有人跟着,仆人们坚决的执行着兰恩的命令,仿佛我是一个随时可能做案的重犯。于是我不再瞎逛了,整天只在房里或者花房,我已知道自己绝对踏不出威伊斯堡一步。知田彦一来过,留了口信给我,说是要回日本一趟,兰恩告诉他我出门了,没让他等我。

冬天来的深了,树叶都已凋零,壁炉的火很旺,日夜不熄。窗户玻璃上有着厚厚的水气。
“离儿,过几天的平安夜,我们会有个宴会,我已吩咐了准备你的衣服。”兰恩只是在告知我,他默许了我的沉默。
“我要去看院长。”几天来我头一次说话。三周年了,我想去看看她。
“不行!”还是那麽坚决的不容抗拒。
我盯着熊熊的炉火,再一次感到那麽的茫然:“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轻轻的声音不自觉的带了颤抖。兰恩走过来,也坐到了我席地而坐的那张白熊皮上,手抬起,又托住了我的下颌,他的眼里竟也带了忧伤。看了我很久,叹口气放开我:“明天,我带你去。”

院长的墓碑小小的,不起眼的夹杂在公共墓地中,我拂去十字架上的灰尘,将花束靠上去,头也靠了上去。兰恩轻轻的环住了我。过了很久,兰恩揉揉我的头:“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我还想多留一会,我摇了摇头。兰恩却猛地扯住我,拖着我走向马车,积压很久的怨念猛地爆发,我一下子控制不住的大叫:“不要!不要!放开我!你有什麽权力限制我!”一边使劲的想摆脱他,兰恩加大了力道,想将我抱起来,我死命的胡乱踢打,使尽全力的挣扎......可是,我打不过他。兰恩最后还是制住了我。被他扛进马车,压在车座上的一瞬间,我绝望的低语:“放我走......”兰恩的声音也是绝望:“不......”马车启动了,我也安静了下来。兰恩依然紧紧的抱着我,可我已没有力气再挣扎了。挣扎过许多次了,结果还是一样---被兰恩扛进马车。

我静静的看着车窗外,任兰恩用力的箍住我。马车经过了那家书店,已改了名字,兰恩曾说他给了老板一笔钱,让他搬走了。连属于我的自由日子的记忆也要抹煞吗?上苍给了我重新来过的机会,就没有一并给我自由吗?上苍许给了我自由的,我知道,我必须离开这里,我必须离开兰恩!

马跑得很快,再经过这个集市,就要到威伊斯堡了。我茫然的看着外面,人多了起来,有一个车队吸引了我的注意,五颜六色的车厢一字排开,已有东西卸下来,有人在唱歌,男人们在扎帐篷,女人在收拾着什麽。一个女孩子坐在一辆车的车尾,低着头在看什麽。我收回目光,看看兰恩,他闭着眼睛,头倚在车厢上,象是睡着了。那个女孩子,我见过。

夜宴
我越发的沉默了,兰恩也开始变得暴躁,他会猛地踢翻餐桌,因我只吃几口便离开,还会将送来的新衣服都扔出去,因我看也不看。那些衣服是为平安夜的晚宴准备的,说是要来许多的王公大臣、名媛淑女。我被动的被他从房里扯进客厅、花房、书房......他将我丢到哪里,我就呆在哪里。我什麽也不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

平安夜很快就到了,威伊斯堡装扮了起来,高大的圣诞树挂着满身的彩盒立在宴会厅的中央,乐队已在调试着乐器,仆人们忙的用跑步前行,一切......都是那麽热闹,可热闹是他们的,我只是呆坐着看着炉火。

“离儿,这样的场景都让你高兴不起来吗?你到底是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兰恩的声音里有着发狠。我继续看着炉火,我本就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离儿?”兰恩的手托住了我的下颌:“非得这样你才能看着我吗?”手上的力道并不像声音那麽轻柔。他的眼里有着明显的怒气,我不愿出声,就任他逼视着我。
“今晚人会很多,最好给我安份点,以为能趁乱逃掉吧?你就死了这份心!”他终于松开手,我又看向了炉火,他大步的走开,听声音沿路踢飞了不少的东西。
我被安置在大厅最里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装扮的像一个新人玩具,头发长了有些扎脖子,我不耐烦的使劲不停的撩开,兰恩就用一根什麽东西扎在了一起。他命令我不许离开,还派了专门的仆人“伺候”着。

贵客们陆续到了,欢声笑语渐渐弥漫在整个威伊斯堡。我觉得疲惫,更觉得吵,于是站起来。仆人立刻挡住我:“离少爷,您有什麽需要?”我看着他,他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我很无奈:“我要回房了,你告诉兰恩,就说我去睡了。”仆人还在犹豫,我绕过他往房间走去。

夜晚更加难以入睡了,那个梦已是如影随形。我准备再取几本书,看书的时候,时间会过的很快。转过长廊,穿过小厅,就到了书房的门口......
“兰恩,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下意识的想收手,来不及了,门已经被我推开了。两个人迅速的分开,是兰恩和一个女人,看来我打扰到他们了。我转身想走,兰恩已大步走过来拉住我,将我扳转向那个女人:“安妮小姐,这是我弟弟小离。”然后又拍拍我:“离儿,这位是安妮.内塔.贝纳森公爵小姐,打个招呼。”

“嗨,小离,你好。我经常听兰恩说起你。”那个亚麻色头发的芭比展示出一个温柔的笑。经常提起我?提起我什麽?我转身走掉,没了拿书的兴致。我没有回房,而是到了花房,这里离宴会厅更远一些。仆人依旧远远的跟着。

花房里的植物依旧葱绿,我沿路伸手让一片片叶子从指尖擦过,然后停住了,指尖有温润腻滑的质感,是那架钢琴,它一直被摆在这里。管家曾为了说服我再动它,透露说因为他打扰了我弹琴被兰恩狠狠的教训了一顿。他依然按原先的习惯称呼兰恩为少爷。那是多早已前的事了,那时的我......那麽的自由。

“小离?”身后有人叫我,我转过身,是那个安妮小姐,她来做什麽?
她温柔而有些羞涩的笑:“嗯,刚才兰恩说你有些不舒服,有没有好一点?”我猜测她的目的,坐下来,她也跟过来,坐在了对面。见我不说话,脸上起了绯红,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嗯,兰恩说你很喜欢这里,常常在这里看书。”她想知道什麽?我依旧不说话。“我是否打扰到你了?”安妮终于有了自觉,带些失望的站起来:“对不起。”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于是开口:“你跟兰恩很熟吗?”安妮听见我问,竟有一些惊喜:“是的,我们两家是世交呀。噢,因为你不常在家,所以才不知道吧。我经常来这里,也很喜欢这间花房。”

“哦。”我点头给她一个微笑。她竟涨红了脸,有些结巴了:“嗯,你......小离......兰恩说你不爱见陌生人的......”我等她罗嗦完了,突然的发问:“你们关系很好吧?”安妮似被吓到了,但我柔和的笑让她安了心;“也不是很好,你知道的,兰恩并不容易相处,总是很有礼貌,但......”我打断她:“你喜欢他?”安妮真的被吓到了,睁大眼睛看着我:“我....我....”我继续微笑,她终于低下头:“我弄不懂他......”我步步紧逼:“兰恩从没和女孩子单独在一起过,或许你很特别。”她果然猛地抬头:“真的?”多单纯的眼睛,我轻笑出声:“要不要我帮你证明一下?”......

宴会厅里更加热闹了,欢乐的华尔兹带动人们尽情的旋转,我轻托安妮的细腰翩翩然的起舞,简单的舞步我还是会一些。安妮兴奋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跳的很好,所以我带的很轻松,周围的人开始投来好奇的目光。转过半个舞池,我发现了目标---兰恩端着酒杯正冷冷的看着我们,安妮也看到了,因为她更加灿烂的微笑。一曲终了,我微躬下腰托起安妮的手轻吻了一下,安妮将手放入我的臂弯,我挽她走回了花房。

“小离,你确定......”安妮似有些不安,我安慰性的笑笑,将她搂入怀里,安妮开始挣扎:“不要......小离......放手!”我则将唇凑向她的面颊......

“你们在干什麽?!”兰恩在愤怒的嘶吼,一个大力已将我扯到了一边,安妮扑在了椅子上开始捂着脸抽泣。“离儿?这是怎麽回事?!”兰恩的表情写满了危险。我不说话,安妮只是哭。

“给安妮小姐道歉!”兰恩命令着我,我转身想走掉。
“安妮,请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兰恩追上我,将我大力拉回了房间。“你才多大?!”他愤怒的像头狮子,我知道自己捋了虎须。我侧身倒在床上,抓过枕头盖上了脸。停了一会,兰恩并没有再说话,甩上了门,门被上了锁。

我又躺了片刻,跳起来,轻轻走到门边听听,拿出一个发针伸进了锁眼,“咔嗒”一声轻响,门开了。我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仆人们显然都在大厅忙着,转过长廊,我从窗子跳了出去,外面的地坪停了许多的马车,我一个一个数过去,是这个了,车身上有显眼的族徽,我悄悄的钻了进去。

惊悟
只过了一会,有人大喊着备车,车动了,又停下。外面传来说话声:“安妮,真对不起,小离他......”安妮打断他:“对不起,兰恩,我现在很混乱,想要回家了......对不起......”车门打开,进来一个人,很快的将门关上,马车启动了。

走了一段时间,安妮轻轻的问:“小离,这样真的可以吗?”
我直起身,坐在她的旁边:“你不是见到了吗?兰恩发狂了吧?”
安妮突然笑了:“他愤怒的像头狮子。他真的会去找我吗?”
“会的。”而且是肯定会的,虽然有些对不起她。
马车在路边停下来:“小离,你就这样回去?他会不会生你的气?”我笑一笑:“你已把结果告诉我了呀,没关系啦,他气一气就没事了。”安妮看着我:“你还是没说要的谢礼是什麽。”我伸手托起她的手腕:“就是这个。”“这个?这个手铃是在集市上买的,我戴着玩的,很便宜......”我笑着扯下一个铃铛:“我不需要别的东西。”

马车驶远了,我凭记忆向市集跑去。平安夜处处都很冷清,人们都在家里团聚。我远远看见了亮亮的火光,知道自己已离得不远,而且车队依然还在。果然,处处为家的人们围着篝火跳舞。我钻进人群四处找,“秦无衣!”那个女孩的声音:“还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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