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冉风至晃晃手中的罐子。“所以很久之前我就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可以彻底投入的爱
好了。所以才去做别的事情。”
纪长白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笑道:“但是你没有离开很远对不对?”
“是呀。怎么也没办法彻底离开,但是离不开也无法重新开始。所以就这样彼此沉默到今天
。”冉风至惊奇地看着他,“但是你怎么会知道?”
“直觉。”纪长白狡黠地笑了,“这是独家本领,不可以外传。”其实呀,是因为看出他不
舍的神色。其实呀,因为自己也是同样的人,所以可以敏锐地察觉。但是,不想说这些,不
想特意拉近两个人的距离。举起啤酒罐,“Cheers!”
晚风中的笑容和啤酒的芳香。纪长白挺直脊背一饮而尽的风姿,忽然有致命的吸引。
“走走吧。”坐得有些疲倦,站起身却趔趄,空腹让酒精吸收得充分。纪长白差点栽倒,冉
风至急忙扶住他。
“很久没有喝酒,酒量变差了。”纪长白不像抱怨地语气,想站稳却差点一头栽进冉风至怀
里。
“你醉了,我们回去吧。”冉风至干脆一手绕过他的背后搀住他。
“我没有醉。”纪长白摇摇头,低声呢喃,“要是可以醉到失去意识也好啊。不。”又摇摇
头。
低声仿佛自言自语,却有了一点感情的声调。纪长白一直的说话虽然也有不同的语气,却往
往如同少了切身相关的感觉一样。那些话,是他说的,然而却仿佛不是在这里的这个人说的
。
“长白,没有不舒服吧?”把他安置在座位上,不放心地追问。
只是摇头,却不再说话,仿佛发现自己的变化。
侧身把面孔朝着车窗不再说话的纪长白少了一分爽朗,却多了一分无助。正是那沉默坚持的
神情泄露了一丝凄凉。
“这样生活一定很辛苦吧。”阿姨这样问。自己转换话题说:“不会。”也许是酒精的作用
吧,或者是自己的身体内合成的复合胺的化学成分也不够标准量。忽然有一些悲伤。没事的
。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只手抚上自己的额头,于是转头躲开。
“长白,真的没事吗?”
“没事。”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平静下来。眼神依旧坚定而明亮。
冉风至拿出万用手册撕下一页写下电话递过来。虽然即使看到他递名片也不会拒绝,但是自
己想必很快就会不在意地丢掉。可是一张特地写下电话号码的纸就不是那么好丢。不过自己
也不会特地打电话给他的。只是偶然相聚彼此感到开心而已。过去了就会忘记的。
可是冉风至执着地伸出手来要自己的电话。
说实话,纪长白有可能深入下去的关系根本没有期待,只是这样突兀地拒绝,似乎很过分。
正想干脆撒谎说自己没有电话。冉风至忽然说:“下星期我们公司周年纪念,有摄影展,有
兴趣吗?”
曾经校过一本摄影图集的解说,感觉直指人心。于是点头,拿过万用手册写下电话。其实也
知道只是留个电话不会产生任何关系。因为就算再怎么安于一个人生活,这个世界上有自己
电话的人还是有一定数量的,但是迄今为止打过电话的,就屈指可数了。
车子在路灯下徐徐开走。转过头看东方,已经开始泛白。“客喜而笑,先盏更酌。希核既尽
,杯盘狼藉。相与枕籍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阿姨曾经说过,纪长白这个名字,就取
自这里,希望自己可以人生一世,得意尽欢。人生得意须尽欢。
8
因为很忙,所以没有办法来接你,很抱歉。在电话里这么说。纪长白只好搭车到展览现场。
在门前遇见邝雅,“邝小姐。”微笑着打招呼。
“纪先生。”邝雅连忙迎上来。
“抱歉,那天和风至开玩笑。”一边说一边在签名簿上写下名字。
“没关系。”邝雅用手帮忙扎住压住厚厚的签名簿。
进入展览厅,小小地吃了一惊。如同海藻般的蓝绿色塑料地板,踏上去绵软无声。墙壁是冷
艳的淡淡的粉紫色,但是由于有橘色的暖色调灯光从磨砂玻璃的吊顶上打下来,不但不显寒
冷,反而多了几分迷幻色彩。所有的作品都在被移动墙壁阻隔成一格一格房间中分不同主题
悬挂出来。展览厅的最里面,在一整面落地窗前,是休息处,设有桌椅和饮品。冉风至在陪
一些人说话。故意来得晚了,庆祝仪式应该已经结束了,所以可以随便的四处观看。
都是很特别的照片,有很多是和广告设计相关的。随意看着,转到了以动植物为主题的房间
。有一张拍红蜻蜓的,非常美丽。红色的蜻蜓在碧水和绿叶之间飞舞,蜻蜓的翼在阳光下几
近透明,纤毫毕现,非常清晰。
“长白。”
“啊,风至,可不可以把这一张copy一份给我?”
“没问题。你觉得展览怎么样?”
“比我想象中要好。”纪长白眯起眼睛。
“那么明天一起吃饭可以吗?今天我要陪客户。”
“好啊,作为回礼,这次我请客吧。”
“对了,那么一会儿离开的时候你到接待处找邝雅,有礼物要给你。”
“礼物?”
“是呀,不要忘记。那么我走了。”
“拜拜。”
在接到礼物出门上了出租车,就打开一角来看。不出所料是那副照片。纪长白忽然对这副照
片失去了兴趣。这个人,为什么对自己的事这么关切,关切到近乎讨好的程度。已经不自然
了吧。向来是不想同任何人有过深的交集的。但是照片无罪,于是回到家,还是挂在客厅里
窗子的旁边。
出乎冉风至的意料,纪长白约的餐厅是情调很好的二十层的巨源大厦的顶楼餐厅。可以看到
非常漂亮的夜景。
“我很久以前就想来这里一次了。我想从天上向下看的感觉一定是不同的。”纪长白端起高
脚杯,“不过一直比较拮据,而且又似乎没有必然的需要。”
“那么感觉如何?”
“视角不同。”
“嗯?”
“仅仅是视角不同。”纪长白随意把玩着杯子。
冉风至很迷惑。明明像是意有所指的对话,但是纪长白却没有说清楚。他是指什么视角不同
?可猜测的范围太宽广,等于无法猜测。也有可能,纪长白只是随口说说。但是,据他了解
的纪长白,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吃饭呀。”纪长白轻巧地拿着筷子,好笑地看着他。“这可是很难得吃到的啊。这次刚好
发薪水。”
“你工作不固定?”
“是啊,这样比较自由,什么时候想跑去哪里都可以。不过自从有了这个可能,反而哪里也
不想去了。”
“可是固定一些的工作不是对生活更有保证吗?”
“虽说如此,不过人生是自己的,怎么做完全自由吧。”
“但是你不为生活着想一下吗?”
“现在只负责现在。”
“以前以为你只是说话,现在才知道你是真的这样做。可是这样很不真实呀。”
“没有觉得我罪恶得令人发指我已经很开心了。”纪长白开玩笑。
这个人真的好象就这样活着。感觉朋友也很少的样子,因为行为上带着孤独的印记。“这个
星期有空吗?”
“抱歉啊。虽然我不务正业,可是有时候的确也要为生计着想。”干脆的拒绝。
“是吗?那很可惜,因为公司接了一个单子到明代山拍外景。现在这个时候,正是风景非常
好的时候。”
“的确很遗憾。”是有点遗憾啊,因为不想跟这个人有太多不必要的联系,放弃一道应该是
很好的风景。
“那么下星期呢?”
“真是抱歉,下星期我要看望一位朋友。”和宥约好的,和小孩也不能说了不算。
“没关系。”
于是响应给他温柔的微笑。虽然是尽量回避的做法,还是拒绝呀。不知道冉风至被这份不经
意的温柔吸引。
明明可以看出是没有意义的笑容。该怎么形容呢?如果遮挡住上扬的嘴角,就可以看出那双
眼睛是完全没有笑意的。很冷清的眼睛。和这个世界没有关系的神情,然而是温和的。从没
有见过对什么都不在乎又这么温和的人,仿佛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
“宥,这是最新的漫画《火影忍者》,很受好评哦。正是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喜欢看的。”很
得意地掏出一大堆漫画来。
宥按住抽筋的嘴角,他不是小孩了好不好?谁要看这种垃圾啊?“我才不看这么没有营养的
东西。”还是改了比较温和的说法。
“哎,话不能这么说,就算世界很单调,感受一下什么叫信念和梦想也是很好的经历啊。”
纪长白笑眯眯地说教。
“拜托你,不要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一样唠叨可不可以?”宥无力地建议。
“真是不可爱的孩子。”纪长白笑着拍拍宥的脑袋,“经常口是心非的话会错过很多东西哦
。吶,今天要不要跟我出去玩?”
“去哪里?”宥的眼睛立刻晶晶亮。
“去……明代山好了,听说那里风景很好。”
“是吗?不过难道不是太远了吗?”比较有地理常识的宥提醒道。因为不能出去的时候常常
看地图。
“是吗?”纪长白抱歉地笑笑,“那你说去哪里?”
“去……动物园好了。”
“动物园?”这是那个每次都嚷着我不是小孩的宥吗?
“我这个年纪的小孩偶尔也会想去动物园的。”
看着宥很拽的表情,纪长白确定他是在嘲讽。“好啊。既然是你的提议,你请客?”
说到请客的问题,宥马上紧张起来,“纪长白,你有钱了,刚才还说去明代山?难道你终于
想通了准备认真工作了吗?”
“还没有。咳,咳。其实是刚才我忘记了车费的问题。”忘记和冉风至吃饭已经把钱花得差
不多了,于是不得不打钟点工。“所以还是动物园比较好。”
“对了,你有和孟月月说什么吗?她怎么一直躲着我?”
“纪长白,这是你的不对。如果你不想和那个女人怎么样,你就应该明确地拒绝人家。否则
这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所以我就替你回绝了。”很理直气壮的宥。
“……你说得对。直接拒绝是很伤人,但是比给人无谓的期待要更仁慈吧。”纪长白抬起头
冥想的样子。
“好了,我们走吧。”宥着急地拉住纪长白向外走。好象他和纪长白的关系与那个女人和纪
长白的关系有什么不同。
纪长白笑笑和他一起出门。是有点纵容这个小孩,以他没有察觉的方式。
9
这个年纪还因为得阑尾炎而住院,似乎是件很丢脸的事情。不过想想能够借机休息几天,又
觉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开始考虑还是想办法开脱自己吧,管理一个公司实在是很麻烦,干
脆召开董事会把位置让给别人,自己靠吃红利生活吧。冉风至躺在病床上打着如意算盘。
手机的铃声响起来,是慢四的舞曲。因为工作,已经习惯被各种各样的人骚扰。
“喂?”
“我是纪长白,你在哪里?”
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的长白,有点怀疑地看看手机。虽然很高兴,可是得阑尾炎住院这种事
还是不想丢人丢到长白那里。“我……在出差。”
“到医院出差?”纪长白凉凉地说。
“你知道了?”刚撒谎就被抓包。
“嗯哼。把地址告诉我。”
硬着头皮说出医院的名字和房间号码。心情到底还是雀跃起来,长白要过来哦。有点觉得自
己似乎傻得透顶,只是一个朋友来探病,不用高兴成这样吧。但是长白和那些人是不同的。
自己对自己这样说。
“是长白吗?快进来。”
纪长白提着两只袋子推门进来,由衷地感叹,“还是有冷气机好啊。”虽然已经是秋天了,
可是秋老虎发起威来还是让人招架不住。“你怎么样了?”说着话看看冉风至的脸色,“好
象瘦了啊。”
其实两个人已经一两个月没有见过面了。因为纪长白的冷淡,而且冉风至又不能总是打搅他
。虽然冉风至对纪长白似乎要感兴趣一些。
“工作太辛苦了吗?”纪长白把袋子放在桌子上。从一只袋子里拿出苹果,“要吃吗?正好
看到苹果,我也很想吃,要一起吃吗?”
因为自己想吃所以就买来和病人一起吃。真是可爱的想法。冉风至不由点点头。
“我去洗苹果。你可以看画册。在另一只袋子里。”
纪长白拿起苹果出去。冉风至拿过另一只袋子打开,是一本袖珍画册,全部是风景画。
“你要削苹果的皮吗?”湿漉漉的苹果被拿在修长的手指之间。
“不用了。”
“太好了。我也从来不削苹果的皮,不想吃的话,像松鼠一样啃掉不是更方便吗?”纪长白
理所当然地说。
于是冉风至就努力忍住笑,看松鼠怎样啃掉苹果的皮。
“很好吃。你也吃呀。还有,画册喜不喜欢?”
“是给我的吗?”有人探病送画册吗?
“是呀。你不是搞摄影的吗?我看到这本画册很喜欢,所以想也许你也会比较喜欢。尤其是
树林间的阳光那一副,光线不是很漂亮吗?”
的确是漂亮到引人落泪的光线,只不过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相机了,只是做一些行政工作
。
“对了,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呢?”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
“……急性阑尾炎。”真是不好意思讲的病。
“要开刀的吗?”
“是呀。”
“很痛吧。”
“开始的时候是很痛,不过手术的时候是要打麻醉剂的,所以也就没有感觉了。而且马上就
可以出院了。”
“然后就要继续工作吗?”
“是呀。”冉风至自己也觉得满可怜的,简直就是工作的奴隶。“不过我想借机休假一个星
期,解放几天。”
“那你打算做什么?”
“睡觉吧。”想想工作这么多年缺少的是什么?因为工作的关系,风景优美的地方去过不少
,为了应酬山珍海味也吃过不少。要说缺少什么,就是睡眠。最好能把十年份的觉都睡足。
纪长白笑道:“难得有假期,应该调整一下心情。不如体验一下别的生活比较好。”
“比如?”冉风至挑起眉。
“比如,可以去图书馆。离开学校,就没有再进过图书馆了吧?可是难道不觉得去图书馆是
很悠闲很愉快的事情吗?”
“是呀。”想到图书馆,也不由心向往之。“你经常去吗?”
“嗯。”纪长白点头,“市立图书馆。”
“那什么时候可以遇到你?”
“下个星期我估计下午都会在。”
换下平时的西装,穿上以前的牛仔裤和衬衫,幸好体型还没有变。没有开车,搭公车到图书
馆。图书馆上面镶的金字已经因空气腐蚀染上了淡淡黑色。还是旧式建筑,门框高得出奇,
也透着败落的味道。
经过咨询知道是要办理图书借阅卡才可以看书。于是简单地办理了手续进入阅览室。和门一
样同样高大的窗子使整个房间充满了下午三点的光线,于是一切没落都有了展现曾经的高贵
的机会。静谧的时空,磨得发亮的桌椅,还有反光的水泥地板。阅览室里的人大多是带着眼
镜吃力地看报纸的老人和看样子像中学生的少年。纪长白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专心在看一
本看起来很有年头的书。
冉风至找了一个不远的位子坐下。无论哪里的图书馆,似乎都有洗涤人心的功效。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