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志国不能控制自己,等他意识过来时,他已经站在吴家的大厅里了。
出乎蒋雷的预料,吴桐看到这一幕,反而十分冷静,他走上几步,轻声唤道:“韩伯伯…”
韩志国直着两眼瞪着吴桐,听他叫自己,竟冷不防抽起拐杖来,劈头打了下去。他这一下突如其来,众人都措手不及,等回过神来时,吴桐已是重重挨了一下。好在他反应及时,一偏头躲开了要害,那拐杖“呼”地一声砸在吴桐的肩膀上,把他的膝盖压得一弯,差点要单膝跪在地上。
韩志国似乎也没想到这下能打实,呆在了原地,直见有人过来拉住吴桐往后退,他又下意识地抡起拐杖来,这次又几乎要砸到蒋雷身上。
“老韩!”
韩志国闻声木然转过头去,忽觉手上一沉,吴爸爸抓着他的手腕,将他的胳膊向下拗,嘴里沉声喝道:“有什么话好好说…”
“好好说…”韩志国只觉得一把火窜在脑门上,太阳穴鼓鼓地乱跳,“他,他,”韩志国戟指指向吴桐,“活得好好的,跟没事人儿一样,我儿子TM死外面了!”
蒋雷觉出掌中吴桐的手微颤了颤,忙回头看过去,吴桐一张脸已是惨白,但留意到蒋雷的目光,还是冲他笑了笑,手腕反转紧了紧蒋雷的手,随即放了开来。
“老韩,这事怎么能怪到小桐身上…你…”吴妈妈脸已涨得通红,一边的吴斌也嚷嚷上了:“这事怎么能怪我哥,谁知道他怎么死的…”
“吴斌!”吴桐推了弟弟一把,“你先进屋去,收拾收拾该上学了!”
吴斌嘟囔着,一百二十分的不愿意,但瞅见吴爸爸的脸色,只好磨磨蹭蹭地踱进书房,迟疑了片刻,这才关上了门。
“韩伯伯…”叫了一声,吴桐便又顿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那段日子他和韩少迪的日子都过得一塌糊涂,又怎么能讲得出来,停顿了良久,吴桐终于也只是轻声道:“对不起…”
然而对于韩志国来说,吴桐的那句“对不起”不啻于火上浇油,他拼力将手中的木拐杖向着吴桐扔了过去,蒋雷一直盯死着韩志国,眼见他将拐杖扔了出来,眼疾手快地往吴桐身前一插,探手就去拨,谁知拐杖势大力沉,带着呼啸声,端端正正地磕在蒋雷的手腕上,激得他禁不住哼了一声。
吴桐脸色一变,习惯性地拉过蒋雷的手低头细看,韩志国痛声骂道:“你这个畜生,小迪才死啊…你个#$#$%”一连串地污言秽语立时涌了出来,若不是吴爸爸紧拉住他,几乎要冲上来掐住吴桐的脖子。
蒋雷听了这话,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一股又酸又苦的东西窜到了喉咙,“他不要脸,他是兔子?那你怎么要他的钱!”
霎时间,屋里一片寂静。良久,吴妈妈才颤着声问:“什么?小雷啊,你再说一次?”说着,她转向儿子,按着他的肩膀,问,“小桐,你给你韩伯伯钱吗?”
“那,那是我儿子的钱!”韩志国歇斯底里地叫着,“他一个初中没毕业的,他能有钱?还能月月寄?他不知道吞了我儿子多少钱,就拿这么点糊弄我!良心给狗吃了!”
“月月寄?”蒋雷呆了,他本说的是吴桐卖CD的钱,想不到居然又扯出这么一番话来。吴桐见蒋雷一脸震惊地望着自己,不由苦笑着咧咧嘴角。蒋雷的手随即抓了上来,汗浸湿了他的手掌,他握得那么紧,以至于吴桐忽觉眼底一热,牢牢地回握了过去…
韩少迪已经死了三年多了,韩志国也明白这点。但人这一生,都有些情景能让他刻骨铭心。对韩志国来说,他这辈子的希望都毁在那一天了。
儿子啊,头也不回就离了家的孩子就躺在那床上,韩志国记得,那孩子背着包离家得时候,自己冲着他的背影大喊,让他死在外面别回来,可他怎么就能真不回来了呢?自己只不过是说气话啊。
孩子身上的单子被人一把掀开,韩志国抬了抬手,却怎么也不敢碰,这孩子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呢?怎么透着青色呢?这孩子白,从小脸蛋儿就红扑扑的,别提多招人爱了。他怎么会脸色发青呢?
韩志国恍惚间抬起头来,这灯光映得他眼前发黑。旁边有人递了一张单子过来,叫他签名,韩志国呆滞地接过笔,顺手就写。笔在纸上划了一道,就有人拉住他,点点那张单子,韩志国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把名字签到了页头上。他觉得有点好笑,但扯了扯嘴角,只觉得嘴唇干得发疼,到底笑不出来,抬起头时,儿子已经又被蒙上了。他木然走了出去,坐在太平间外的花坛边,心里空空落落地不着边际。
不知坐了多少时候,韩志国觉得胃饿得微微疼了起来,可心里却没有食欲,远处太平间的门又被拉了开来,一个女人跌跌撞撞走了出来,门外的男人一把搀住了她。韩志国不觉有点同病相怜之意,便站起向着她走了几步,谁知道那女人抬起一张哭得发肿的脸,竟然是少迪他妈。
韩志国的前妻这时也已经看到了韩志国,她脸上略略泛起尴尬之色,忙着抹了抹脸,急步和着那男人向外走了出去,这次的步子倒是又轻又快。
韩志国呆了半晌,那锁门的人似是有点可怜他,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韩少迪愣了愣,忽然问,还有谁来过?那人想了想,说是有个男孩来过一趟,也跟他一样看完就在花坛边坐了一个钟头,就走了。
“没再来过?”韩志国发觉自己的声音发颤。
那人肯定地摇了摇头,却没想到韩志国忽然猛地拽住他的衣领,嘶喊道:“啊,就来过一趟!小迪连衣服也没穿,啊,他连件衣服也不给小迪穿!”
看门人被摇得头晕,没法解释尸体放在太平间不穿衣服的理,他一把挥开韩志国的手,愤愤地骂了句:“神经病”,转身走了,留下韩志国一个人趴在花坛边上老泪纵横。
两天后,韩志国捧着儿子的骨灰回了家乡,这一晃就是三年多了,本来“吴桐”的名字已被他渐渐淡忘,他还记得那男孩去求着少迪学琴,也来过家里,不过那男孩的样子,在他脑海里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了。他实在没想到,今早他去招待所洗澡,竟然听到了吴桐的名字!刹那间,韩志国脑子里又回荡着那天自己喊出的那句话:“啊,就来过一趟…”他好好的回来了,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可是和他一起出去的小迪,是自己捧回来的啊!
韩志国不能控制自己,等他意识过来时,他已经站在吴家的大厅里了。
出乎蒋雷的预料,吴桐看到这一幕,反而十分冷静,他走上几步,轻声唤道:“韩伯伯…”
韩志国直着两眼瞪着吴桐,听他叫自己,竟冷不防抽起拐杖来,劈头打了下去。他这一下突如其来,众人都措手不及,等回过神来时,吴桐已是重重挨了一下。好在他反应及时,一偏头躲开了要害,那拐杖“呼”地一声砸在吴桐的肩膀上,把他的膝盖压得一弯,差点要单膝跪在地上。
韩志国似乎也没想到这下能打实,呆在了原地,直见有人过来拉住吴桐往后退,他又下意识地抡起拐杖来,这次又几乎要砸到蒋雷身上。
“老韩!”
韩志国闻声木然转过头去,忽觉手上一沉,吴爸爸抓着他的手腕,将他的胳膊向下拗,嘴里沉声喝道:“有什么话好好说…”
“好好说…”韩志国只觉得一把火窜在脑门上,太阳穴鼓鼓地乱跳,“他,他,”韩志国戟指指向吴桐,“活得好好的,跟没事人儿一样,我儿子TM死外面了!”
蒋雷觉出掌中吴桐的手微颤了颤,忙回头看过去,吴桐一张脸已是惨白,但留意到蒋雷的目光,还是冲他笑了笑,手腕反转紧了紧蒋雷的手,随即放了开来。
“老韩,这事怎么能怪到小桐身上…你…”吴妈妈脸已涨得通红,一边的吴斌也嚷嚷上了:“这事怎么能怪我哥,谁知道他怎么死的…”
“吴斌!”吴桐推了弟弟一把,“你先进屋去,收拾收拾该上学了!”
吴斌嘟囔着,一百二十分的不愿意,但瞅见吴爸爸的脸色,只好磨磨蹭蹭地踱进书房,迟疑了片刻,这才关上了门。
“韩伯伯…”叫了一声,吴桐便又顿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那段日子他和韩少迪的日子都过得一塌糊涂,又怎么能讲得出来,停顿了良久,吴桐终于也只是轻声道:“对不起…”
然而对于韩志国来说,吴桐的那句“对不起”不啻于火上浇油,他拼力将手中的木拐杖向着吴桐扔了过去,蒋雷一直盯死着韩志国,眼见他将拐杖扔了出来,眼疾手快地往吴桐身前一插,探手就去拨,谁知拐杖势大力沉,带着呼啸声,端端正正地磕在蒋雷的手腕上,激得他禁不住哼了一声。
吴桐脸色一变,习惯性地拉过蒋雷的手低头细看,韩志国痛声骂道:“你这个畜生,小迪才死啊…你个#$#$%”一连串地污言秽语立时涌了出来,若不是吴爸爸紧拉住他,几乎要冲上来掐住吴桐的脖子。
蒋雷听了这话,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一股又酸又苦的东西窜到了喉咙,“他不要脸,他是兔子?那你怎么要他的钱!”
霎时间,屋里一片寂静。良久,吴妈妈才颤着声问:“什么?小雷啊,你再说一次?”说着,她转向儿子,按着他的肩膀,问,“小桐,你给你韩伯伯钱吗?”
“那,那是我儿子的钱!”韩志国歇斯底里地叫着,“他一个初中没毕业的,他能有钱?还能月月寄?他不知道吞了我儿子多少钱,就拿这么点糊弄我!良心给狗吃了!”
“月月寄?”蒋雷呆了,他本说的是吴桐卖CD的钱,想不到居然又扯出这么一番话来。吴桐见蒋雷一脸震惊地望着自己,不由苦笑着咧咧嘴角。蒋雷的手随即抓了上来,汗浸湿了他的手掌,他握得那么紧,以至于吴桐忽觉眼底一热,牢牢地回握了过去…
40
“小桐,怎么回事?”吴爸爸问道。
还没等吴桐回答,一边的韩志国已经扯着脖子叫起来:“他,他,谁稀罕他的臭钱,啊,你不是拿我儿子命换来的吗?”
吴爸爸听了两句,脸已经沉了下来,一把按住韩志国的肩膀,沉声道:“他做小辈的,有什么不对的,你尽管说,可话里话外别偏了理。”
韩志国哆嗦着嘴唇瞪住吴爸爸,忽然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伸手往口袋里抓去,抓了一把零钱在手上,“谁要你们的钱,啊,你把儿子还…”边喊着边扬起手来,一把钱飘飘荡荡地撒了一地,众人不由得随势都把目光转了过去,却见那一把零钱里竟然搀着两张一百的大钞,蒋雷刚要张口叫他把钱收回去,却见韩志国忽然直扑下来,两只手大张着往前一抓,就把那两张钞票牢牢又攥在了手里。
蒋雷一愣,下意识回头向吴桐望去,却见他也一脸茫然,显是没想到这一出,两人相对望了一眼,都蹲下去扶,韩志国抬头望望众人,手指动了动,到底再也张不开了,他张嘴“啊”了几声,终于老泪纵横地趴伏在了地上。
吴妈妈见状叹了口气,也俯下身和着儿子,蒋雷一起把韩志国掺到了沙发上,“老韩,你啊,唉…”
吴妈妈抬头向丈夫望了一眼,便高声喊道:“斌斌,出来扶你韩伯伯回家!”
吴斌方才虽然迫于父亲的威慑,不敢探出头来,但早伏在门背后听了个全乎,心里对这位韩伯伯鄙夷到了极点,差不多想要出去踹上几脚,这会听母亲居然叫起自己来,不由得撇着嘴倚在门框上,“妈,我到点了啊,要迟到了!”
吴爸爸冷瞥了小儿子一眼,“送完再去上学,我等会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
吴斌没辙,又兼父亲发话,只得嘟嘟囔囔地与母亲一起,扶起兀自在大哭大叫的韩志国。至于韩志国,他被蒋雷那句话戳到了心窝子上,他一个月养老金不过600不到,吴桐每月寄钱虽不多,不过几百,但也确实解决了他不少问题。因而他心里虽感窝囊,但却也无论如何再骂不开口了,只好就台阶而下,放软了身子任二人将他扶出门去。
见韩志国出门,吴爸爸这才指指吴桐,“你坐下!”
蒋雷望了吴桐一眼,忙开口道:“吴伯伯…”话还没说出口,吴爸爸一挥手,“我跟他说话,你先进屋去!”蒋雷无奈,见吴桐也向他点头,只得转身带上了门。
吴爸爸呆了半晌,忽然转向吴桐问道:“你每月都给他寄钱?多长时间了?”
吴桐低着头,轻声道:“两年了…”
“寄多少?”
“没准,多也超不过一千…”吴桐顿了顿,抬起头来,“爸…再怎么说,少迪死我也得负点责任,如果不是我叫他走…”
吴爸爸叹了口气,凝望了儿子好一会,目光细细浏览过他削短的发梢,额上的伤疤,交握的手指,忽觉眼前一阵模糊。
“爸爸?”吴桐见父亲良久没有吱声,不由得抬起头来,不想竟然迎上了多年不见的和蔼的目光,这目光吴桐只在小时候见过,自从他上初中之后,父亲每日只是虎着脸呵斥他,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你这孩子,唉,这好几年,唉…”吴爸爸没再说下去,忽然抬起手来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吴桐已经猛地哭了出来。
等吴妈妈回来时,就见儿子捂着脸呜呜痛哭,父亲坐在旁边,轻轻抚摸他的肩背,吴妈妈长叹一声,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虽然哭了一场,但父子二人均心里痛快,吴爸爸匆匆洗了把脸后,拿网兜拎了两个鸡蛋就要出门,吴妈妈跟在后面急匆匆给他递上外衣,吴桐蒋雷也站起送到门口,吴爸爸才提上鞋,忽然转头对吴桐道:“你市里的工作忙不忙?来的时候请假了没有?”
吴桐一愣,“啊,我跟老板请假了。”
“你要不忙…”吴爸爸侧了侧头,略有点急促地又道:“你不忙就多住几天,”说罢又沉了脸,“要好好工作,要单位忙明儿就回去!”
吴桐万万没想到居然从父亲嘴里听到这话,一时激动得喉咙发哑,吭哧了几句,这才忙着点头,吴妈妈轻轻捶了丈夫一拳,笑了出来,“小桐,你要忙,我们就看你去!”
蒋雷见吴桐眼圈又红了起来,已讲不出话来,便笑着接道:“吴桐已经不知怎么美了!”(方言:不知有多高兴的意思。)
吴爸爸点点头,转身正要出门,忽然吴桐开口叫道:“爸爸,”抬起头,吴桐正色道,“我想去看看韩少迪…”
吴爸爸望了望儿子,缓缓点头,“嗯,你也该去看看…你跟你妈商量吧。”说罢低头看了看表,忙忙火火地出了门。
“妈?”见母亲倚在门边发呆,吴桐不由得叫了一声,吴妈妈颤了一颤,这才惊醒似的回过头来,“小桐,你要去看那孩子?什么时候去?”
“他葬在哪?”
“唉,你知道五里坡那边有个丧葬所吗?那孩子骨灰盒就放那儿了!可你们没钥匙也进不去啊!”
吴桐摇摇头,低声道:“我就想给他烧点东西,不用非拿他遗骨的,那东西是他的,我想烧给他…”
“那就去吧,你们打个车去,可能3,40块钱吧,”吴妈妈怜爱地对儿子道,“明天再去吧,我出去买点纸钱,你给那孩子烧点吧,老韩那么大岁数了,也不能常去看他吧…”
41
“11点了,天还这么阴…”蒋雷拎着吉他下了车,走在前面的吴桐回过头来,闻言也抬头望了望天,“我妈说今天晴转阴,可能有雨。”
“说实在的,我这可是头一遭祭拜去呢。”蒋雷快步追上了吴桐,笑道。
“怎么,你以前难道没上过坟?”
“没,连棺材都没见过!”蒋雷笑着道。
“棺材么…”吴桐轻声道,“我特小的时候见过一次,是家里的祖奶奶,就是我爸的奶奶,后来烧纸的时候,那灰直往我身上扑,我妈他们都说是是祖奶奶惦记我,可把我吓得够呛!”
蒋雷喷笑出声,伸手搭上了吴桐的肩,吴桐瞄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却加快脚步甩开蒋雷,进了葬仪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