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行————笑然

作者:笑然  录入:08-25

听他们话里意思,说是苏司令今天一早抓了沅州最大的土匪头子,现在正在营房审问。

三堂哥就说不用打扰,我们不过是借部车子,立刻就要上路的。

但那参谋却说什么也不肯,硬是留了我们说是天色不早,赶路怕不方便又说明天他们就要跟湖北的驻军换防,以后怕见面就没现在这么方便了。

三堂哥沉吟片刻也不好拂逆人家好意便答应了。

那参谋同文书陪了我们到一处营房,我们才要推门进去,就见司令那一间里几个兵士带了个绑的严严实实的犯人出来。

我这一打量真是吃惊不小,那人穿了蓝底白花的棉袄子,头发梳的纹丝不乱,还别了朵小小红梅。夕阳下,这艳红跟这漆黑衬在一起真是惊心动魄的美。

这犯人抬了头向我们这里瞥一眼,那黑白分明的眼就刀锋似的利,我竟是被她这一眼瞧的心下一突。

“她是谁?”我的好奇心又是大作。

那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文书这时候却对我答道:“今天抓的就是她,她叫幺妹,正是是沅州最大那股土匪头子。”这人声音有点奇特的沙哑,却一点都不刺耳,只是叫人听了以为年纪很大。其实瞧他模样也就30出头罢了。

“是她?” 这下连三堂哥都吃了一惊低声道,“没想到竟会是个女人。”

“就是这话呢。”那参谋心惊胆寒的道,“三少爷都不知道,我们司令为了抓到她可牺牲了差不多百来号人的。”

“她……为什么会做了土匪?”我真是想不透。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嘿嘿……那个小婊子,小少爷别瞧她长的好,她杀起人来可是眼睛也不多眨一下的。”那参谋笑的真是暧昧,还往我肩上就拍。

我皱了眉头往三堂哥身后躲。

三堂哥拍了拍我,“小玉堂别要管她了,这世上想不透的事可不多了?”

“是。”我低头随三堂哥走进去,却见那文书还站了当地望着土匪幺妹被人推了踉跄的背影。

晚上,我是头一次睡在营房里的,那木板床真是硬,咯的我全身不舒服。我总也睡不着,可也记得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了,军营规矩大,那是纪律,我这个借了三堂哥光的平头小民要真闯下什么祸事可就给三堂哥惹下麻烦了。

三堂哥就睡了我对面的床铺,他转了身子背对着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好几次我想开口跟他说说话的,却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望着他的背脊我心里涌出千般滋味。

黑暗里也看不出手表钟点,照我估计该是下半夜,外头突然起了一片嘈杂。

三堂哥一骨碌坐了起来,“小玉堂,你别动,我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是。”我点头,拉了三堂哥的手嘱咐,“你可小心了。”

三堂哥笑着摸摸我头,“知道啦!”

三堂哥走了出去还不忘掩上房门。

是怕我有危险吧?

总是这样的,无论什么时候,我这糖做的哥哥总是对我这么周到。

我拥了又薄又湿的被褥却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外头竟是越来越吵,听着还有军号的声音。

莫不是有敌人了?

可又不是在打仗,就算日本人也没听说打到湘西来的,难道是土匪么?哪里来的这样大胆的土匪,竟敢正面跟了这正规军作战的,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三堂哥这时候推门进来。

“出什么事了?”

“是那个幺妹逃了。”

“啊?”我心里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担忧,“逃了?怎么会逃了的?不是有很多人看守的么?”

“不知道。”三堂哥摇摇头,“我猜多半是有人放她的。”

外头脚步声更是杂沓,三堂哥向外一望告我说:“我再去看看,先借了车,我们就上路。”

“是。”

又是一声特别响亮的军号,杂沓的脚步声渐渐收了去。

我好奇起来又担心三堂哥便爬下床铺从门缝里偷偷往外看。

原来那些兵士都还在的,只是全站立整齐排了一排排。最前面站了个矮胖子。这人我见过,吃晚饭时,三堂哥带我去见的,就是这里的司令苏良德。这人长的可跟我想的全不一样,原先我总以为做司令的就得是威风的很,可这位苏司令却长了一张笑眯眯的脸,看起来倒象我们家帐房里那个总爱说笑话的旁师爷,要不穿这身军服我可怎么也不信他就是这里管了4000来荷枪实弹的兵士的司令的。

“把何向东带上来。”苏司令喝道。

一个普通身量穿了军装的男人给推了上前。

“你当了这许多弟兄的面说吧。”

那男人抬起脸,“我没什么好说的。”

这人我也认得的,竟是那个不大多话的文书。晚饭的时候我听三堂哥说起的,这人从前真是个教书先生,后来也不知道到底什么原因便从家乡出来当了兵的。

“亏我这么相信你,你怎么对的起那些死去的兄弟!”苏司令响亮的声音传了过来。怪不得都说胖子的声音总是很响的,这苏司令也是一样,捂上耳朵怕也还是听的到的。

我正想继续听听到底出的什么事情,门却突然开了,我失了重心差点跌个狗啃泥。

“小玉堂,又顽皮了?叫你别多事的。”

我跌在了三堂哥怀里。

我抬头不好意思的“嘿嘿”笑。

三堂哥拉我起来,“走吧,车子备好了。”

“哦。”我转头又问,“那个姓何的文书怎么了?是他看守不力么?”

“你别管了。”三堂哥提了我的行李拉我就走。

苏司令不仅借了车子给我们还派了两个兵士一路相送的。

我还想再瞧瞧姓何的文书到底怎么样的,我挺欢喜他,可不愿意苏司令真要处罚他的。

可是车子已经发动,尘土一扬,我们就渐渐离了军营而去。

我趴了后窗去看,只能看到那些在夜里黑忽忽的碉堡,象一个个巨大的坟头。

突然一个“砰”的象是枪声的声音在后边响起。父亲喜欢赶时髦也带我到上海的打靶场去打过枪的,我知道那个声音定是手枪发出的。

我忙拉了三堂哥问:“糖哥哥……到底怎么回事,刚才,刚才那是枪声。”

三堂哥默不作声。

我扭过了头,那营房看不到了,只余一点一点的灯火,“是那个姓何的文书么?是他……被打死了么?”

“小玉堂……”三堂哥温柔的叫我。

前头那个开车的兵士叹口气道:“唉……何文书人是很好的,就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居然放跑了幺妹那小婊子。”

另一个道:“我瞧定是幺妹给他睡过了,嘿嘿……那女人长的倒真好。”

“别胡说!我看何文书不是那种人。”

“你又知道了?狗××的,当兵的日子不是人过的,见条母狗也是好。”那人轻声骂道。

我怔怔望着窗外忽闪的星子,问:“是他放的她么?”

“恩。听说有人看到他把幺妹带出去的。私放犯人是重罪……没办法救的。”

“恩。”我只是想着不过几个小时前才见的那人这时候怕已似乎躺在泥地上再不会醒转来了吧。

车开到中午时分已上了公路。这条公路是新修的,专门往汉口运输湘西各地方的特产,再从汉口转货船运到全国各地,象是煤炭,桐油什么的。一路上我看到好几部大卡车飞驰而过。

盘山的路,看的很险。昨晚上我没睡好,车子这么一颠一颠的就象摇篮,我靠了三堂哥的肩膀打起瞌睡。

突然一个急刹车,我坐不稳,身子往前冲去,幸亏三堂哥一把抓住了。

我揉了眼睛问:“怎么了?”

“别动。”三堂哥的声音透了紧张。

我张眼去望,就看那两个兵士跳下了车,象是到车前去查看的,就听“砰,砰”两响。F15DA51B10E98A76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给这声音震的睡意全消。一个人影快速的过来,打开车门沉声道:“出来。”

我才看到,那是个女人手里还拿了把枪。

“是你!”我认得她,她就是那个叫幺妹的土匪头子。

这时候她头发散开,鬓边的红梅也没了,额上都是汗珠,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淬砺的厉害。

“快出来。”她厉声道。

三堂哥拉了我跳出车外。地上躺了那两个护送我们的兵士,鲜血已经流了一地。

幺妹拿枪指着我们,喝道:“说,你们跟那姓苏的老狗是什么关系?”

“你还是快点逃命的好,苏司令不会轻易放你的。”三堂哥就是被枪这么指着脑袋也还是冷静的很。

“你倒知道。”幺妹冷笑道,“那婊子养的,早晚被我割了头的。他把车借了你们又派人护送……定是要紧的人物。杀两个给我开路也不算亏。”

幺妹这么说了眼中露出凶光,她本来也算是很美的,这时候却全然没有了风姿,真是可惜了。

三堂哥将我一拉,挡在我身前,“我是凤凰状元家的李少堂,你要杀就杀我好了。我这弟弟是外路人,跟这里的人事全没关系。你若杀了他,没的坏了我们湘西人的名声。”

幺妹冷冷的瞧着三堂哥,那把枪已经顶在了他太阳穴上。

我惊叫:“别开枪!”

幺妹转脸瞧我,“怎么要我先杀你么?”

“你……你好好的姑娘,为什么这样乱杀人的。我们没有得罪你。”我只是可惜她这样美丽的女子却做出残忍的事情。

幺妹“哈哈”笑了,“你这小少爷倒是有趣。怎么女人便杀不得人了,我偏要杀人,你管我。”

“好!你要杀就先杀我好了,我三堂哥好人,你别杀他。”

“玉堂!”三堂哥急的一把拉我。

“三堂哥……我总不能看你死啊。”我转头对三堂哥道。

三堂哥又是习惯的摸着我的头,眼里也不知是伤心还是欢喜,“也好……就这么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幺妹瞧着我们突然收了枪,“有骨气不怕死的汉子我从来是敬重的。算你们兄弟够义气,我今天便放了你们。跟我走吧!”

我和三堂哥都是一呆,没想到幺妹转眼就变了心思,竟不杀我们了。

“做什么?”三堂哥警惕的问。

“有你这位状元家的少爷跟着,苏老狗要放乱枪也得考虑考虑。”

“我劝你还是快点去救何向东的好。”三堂哥突然提起那个文书来。

可我知道那文书应该已经被苏司令枪毙了的。三堂哥暗中捏了捏我的手。

幺妹脸色一变,“他……被……被苏老狗抓了?”

“再晚点怕就要死了。”

幺妹再不多问,也不管我们,跳上车子打了回头,就往我们来路而去。

我惊魂未定,想着就这么一眨眼已是从鬼门关打了一转,双腿都在哆嗦。刚才那枪就在眼前我倒并不觉得害怕,这会儿明明已经没事,我却怕的一颗心突突乱跳。

“小玉堂,别怕。她不会回来了。”

“是。”我听到自己牙齿都在“咯咯”打架。

三堂哥望望地势,“看来我们只有用两条腿走了。离这里最近的就是苗家寨,若我算的不错,最多明天苏司令就要带了换防的部队到那里的。走,我们先到那里等了他们。到时候再想法子。”

三堂哥拉我就走。

我们到了苗家寨天色已经快黑了。虽然从公路到苗家寨直线距离不过5里地,可都是山路,并没有多少平坦的地方,我和三堂哥都穿了皮鞋的,泥泞的山地穿着皮鞋走路最是湿滑。这一路上要不是三堂哥又拉又拽后来还背了我一段,我可是走一夜也未必能到的。

苗家寨是个不小的城镇,怕有5、6000住户的。这地方的名字里虽然有个“苗”字,我却没瞧见多少苗人。听三堂哥说,这里本来真是个苗人的寨子,不过辛亥革命那会儿说是苗人造反,一下就杀了上千苗人。现在这地方苗人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我们先在当地一个乡绅家里暂住了。这姓卢的乡绅象是也听过凤凰状元李家的名头待我们很是客气。

三堂哥对我说先在这里住一晚,等苏司令带了兵团过来,再商量怎么借部车子再到汉口。

三堂哥的估计真是一点没错,就第二天吃过晚饭的时候姓卢的士绅就派人来告我们苏司令他们已经到了,就在天后宫那边的祠堂寺庙里暂宿。

三堂哥叫我先在这家等他,他去跟苏司令商量借车的事情。我答应了便枯坐了屋中等他。

时间过了快2个小时,可三堂哥还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便想找人问问天后宫在哪里好去找三堂哥。

才走出屋子,就跟两个快步奔来的下人撞个满怀。

“阿呦……”一个年纪青的边爬起来边呼痛。

“对不起,对不起……可撞痛你了?”我忙扶起另一个年纪大的。

那老人家见是我,忙拉住就叫,“凤凰来的小少爷,你快跑吧!”

“出什么事了?”我见这老人家满脸惊慌失措的神气。

“是民变啊……造反了,都拿了刀子去砍那些常德来的兵团啦!”

我惊的又问:“为什么……为什么要砍人?”

“说是……说是……那些兵团又是来清乡的,苗人怕了,汉人也怕的。”

那个年纪青的这时候一把拉了老人家,催道:“还不快去报了老爷知道。这些穷疯了的杀起来还不红了眼睛的,到时候怕是连我们老爷也要不放过的。”

“是……是……”那老人家给拉了就跑,还不忘记回头关照我,“小少爷也快跑吧,你同那苏司令是认得的吧,他们可不会放你的。”

我呆立在当地。脑子里一片混乱。

清乡的事情我过去在报纸上看过的,也只是浮光掠影。我只知道那是为了平息湘西或是那些偏僻地方匪人聚众作乱,又或者是为了剿灭土匪才干的军事。

可,我来这里的时候明明见的民风淳朴,没有什么匪人,却那里来的清乡的说法,何况三堂哥说了,苏司令这次也不过是带了兵团跟湖北的驻军换防罢了。这究竟是怎么会事呢?

就我这琢磨不透的片刻,宅子里已经乱了套了。

到处是东奔西跑的下人,一个个手里提个包裹行李,还有些不知从那里抱了名贵瓷器的就往外冲,更有些还拿了刀子的。

我突然想到三堂哥这会正在苏司令那边,若真有民变,三堂哥岂不危险的紧?

我又急又惊,背脊上顿时涌出冷汗。

我也不去问天后宫的所在,推了那些乱哄哄涌做一团的下人,就往门外去。

我奔出宅子才几步,就被从后边来的一队乡民撞的跌在地上。

这些人头上扎了白布,手里提的菜刀,镰刀,撇麻砍柴刀,还有的提了火棍,个个眼露凶光,带头的那人一手拿刀一手拿了火把,还在大叫“弟兄们,杀到天后宫去,把那些来清乡的狗崽子杀了精光!”

我见着他们奔了过去,也顾不上跌的腰酸背痛,忙站起来大声唤他们:“你们别去!苏司令他们不是来清乡的。”

可是哪里有人来睬我了。

突然西北那边冲天的起了一把大火,照的这黑压压的夜比白天还亮的,接着又是一阵枪响。

我浑身颤抖,大大喘了几口,向西北那里跑过去。

才过了几条街我又看到不少乡民跟前头看到那些一样提了刀棒就冲前冲。我这时候一心只想着我那三堂哥,也不再想跟他们讲道理的。

我随了他们也往前冲。

火光照亮了这些农民的脸。这一张张原本憨厚朴素的脸上这时候流露的却都是仇恨杀戮的欲望,这么丑陋不堪的。我只想呕吐。

前头放出枪声,几个最前面的农民倒了下去。我只知道往前冲,那里料到脚下的,猛的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踉跄已站不住。

突然又是几声乱枪,边上一个中年汉子大叫一声倒了下来。

他就倒在我身边了,那双眼睛瞪的大大的,就象被人钓在鱼钩的死鱼,他身子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血腥的味道直往鼻子里冲,我急忙埋了脸就要吐。

可是才一低头就看到原来那把我绊倒的竟是一个人,一个死人。

他仰面躺了,手里还紧紧纂了把明晃晃的刀子,咬了牙齿,凶恶的样子就象庙里怒目圆睁的金刚。他胸口中了一枪的,也许是生气不尽,那个小洞里鲜红的血液就象喷泉一样急切的喷了出来,有几滴就溅在了我脸上的。

推书 20234-08-20 :错欲情归 第二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