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的看着他,竟忘记要呕吐。
我脑袋里什么都没了,全是空白的。54FA7931508819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突然有什么人一把拉了我,“小玉堂……小玉堂,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等我的么?”
那人一把把我抱在怀里,“你没事么?没受伤么?”他那双从来不曾惊慌的眼睛这时候竟是象是受了巨大的惊吓似的打量着我。
我望了他许久才终于能把视线聚焦起来,“糖哥哥……我没事,没受伤的。”
“你怎么来了?这里这么乱的……”
“糖哥哥……你……你好么?我……我很担心你。”我才发现三堂哥拉了我躲在边上的巷子里。
这巷子暗的很,我瞧不出他的表情,外头又是一阵喊杀声混合了枪声和人的惨叫,我没听出三堂哥对我说的什么,他只是把我紧紧按在了他的胸口。
我听到他一声声这么急促的心跳。
我却安心起来,这一声声心跳这么有力的,就有再大的艰难困苦我也不怕了。
“走,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是。”
三堂哥拉我就往巷子另一边去,我们奔出几十丈突然前头传来高声的叫骂,那语言我陌生的很。
“怎么了,糖哥哥?是什么人来了?”
“是苗人!”三堂哥语气凝重,“我们掉头走。”
三堂哥又拉我掉头而去。身后那咕咕哝哝的叫骂更近了。
外头的枪声更是密集,可还是盖不住喊杀的声音。
三堂哥拉我从那条暗巷子奔出来,才到巷口,“呼”的一把大刀就往头上砍来,我大吃一惊,本能就躲,三堂哥伸出脚,踢在那人肚子上。
那人却很是捍勇爬起来又砍。
我大叫:“你砍错人啦,我们是好人!”
那人却不理我,只是蒙头砍下来。
身后火把越来越亮了。那些苗人就要到了。
我大急。三堂哥手里也没有兵器,那人的镰刀已经在他手臂上划出伤痕。
我咬牙弯腰从他掖下转出去,地上散落了乱七八糟的刀子,我随便拣了一把,闭上眼睛大声道:“你快住手!你别伤我糖哥哥!”
那人“嘿嘿”的笑了,眼睛发红,又是一刀当头就劈。
三堂哥对我叫“小玉堂,你快跑!”
泪水模糊我的眼睛,我用力的把刀子送了出去。
刀子准确的插进那人后心,这或许几个小时前还在弄船生火给老婆娃子骂野话的汉子就这么喊都没喊一声的倒在血泊里了。
我的手抖个不停。
三堂哥怔怔望着我,只是喘气。
暗巷里的苗人已经能瞧出面目了。
三堂哥一骨碌爬起身,拉我就跑,“快跑!”
身后那些苗人已经杀出来了。
枪声完全被苗人的叫嚣压了下去。
我转头去看,那些苗人就象水中芦苇一样一排排倒下去,却还是有这么多往前就冲,那里杀的尽了。
眼看我们就要跑出这个浴血的天后宫了,却不知那里几声枪响,三堂哥将我一抱,滚倒在地上。脚步杂沓,我再抬头去看,只见到一队白布包头的农民不知那里弄的枪,竟是百来人的人人一支火枪在手。
他们许是当我们已经给打死了,也不看我们一眼,就往前去。
“你……你怎么样?”三堂哥望着我担心的问我。
我没觉得身上那里痛的,“没有,我没受伤。”
我站起来,三堂哥脚下却是一个踉跄。我见他脸色白的厉害,手臂上那伤口还在流血。
“糖哥哥,你痛的厉害么?我们找个医生去。”
三堂哥摸摸我头,笑道:“这时候医生还不都逃了,那里找去?”
我咬着嘴唇不知怎么办才好。这一生我从没经历过这么巨大的变故,那里来的应变之能?我心里虽然焦急却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
三堂哥却还是微笑着,这么从容不迫的,“没关系的……我没关系的,先离开这里再说。”
“是。”我上去扶住三堂哥。
我们终于走出那片杀戮世界。
三堂哥浓重的喘息就在我耳边,我瞧见他脸色越发难看了。
我心里一急竟是扶他不住,一个歪脚就要连着三堂哥一起摔在地上。
“小少爷!”
一个熟悉的,这些天却只能在梦里听到的声音温暖一如太阳似的照耀在我头顶。
我猛的抬头。
就象在梦里一样,何西笑嘻嘻的站在我跟前,那口美丽洁白的牙齿还是这么醒目。
“何西!何西!我……我不是在做梦么?”我拉了何西激动的竟是哽咽起来。
何西将我拉起来,微笑着望着我,他的眼睛这么黑,这么亮,他笑的这么灿烂,竟可以把我身上的血污都洗了去的。“是我……是我来了……我来送小少爷的。”
“是啊,我们阮三爷知道玉堂少爷要走,又说这一路闹土匪就叫我跟何西来送的,没想到你们走旱路就错过了。不过还好,总算在苗家寨给碰到了。”何西边上那人絮絮说道。
“啊……老彪……你也来了。”
老彪笑着给我磕下头去,我一时太过震惊竟没有去扶他。这是头一次我接受了老彪对我行这大礼。
“是啊。”
我忙扶住三堂哥道:“我糖哥哥受伤了,我们得找个大夫瞧瞧的。”
“不用了……得先离开这里。”三堂哥依然坚持己见。
何西一把背起三堂哥道:“先到前头哪个空屋里看看伤势再说。”
“哦!”我有什么主意了,自然一口答应。
三堂哥大概流了不少血也没力气再坚持。
我们四人到了一间主人早跑的没影的空屋里,何西和老彪小心的查看四周,关上房门窗户,点了灯。老彪说要出去探看风声便走出去了。
何西在里屋给三堂哥查看伤口,本来我也要进去,可是三堂哥却不肯,他说怕我见到血要吓着的。可,我方才连人都杀的,哪里还会怕那点点血了?
我坐在椅子里发呆,望着自己那双还染了人血的双手,突然之间眼泪就流出来了。
在家的时候就是杀只鸡我也觉得残忍。这世界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的灵魂,都有自己的欢喜悲伤,为什么要杀害他们?
可现在,就是方才我却连人都杀了的。
我自怨自艾的时候只听何西在里屋里道:“不行,我不能这么做的,三少爷。我决不能答应了你的。”
三堂哥一把抓住何西的衣襟,“你忘记你的命也该算是我救的么?你总算也是我家的下人,叫我三少爷的,怎么现在不听我话了么?”三堂哥脸色虽然白的吓人,但那双锐利精明的眼睛这时候倒越发神气了。
何西低声道:“何西决不会忘记三少爷的恩情……只是……就算我答应……他……小少爷他……也决不会答应的。”
“他会答应的。”三堂哥淡淡微笑。
我听他两人说话里象是提到了我,赶忙走进去。我只担心三堂哥的伤是不是很严重了?虽然只是手臂上的伤,但若是血流的太多也是不好。
“怎么了?糖哥哥你的伤怎么样了?”我坐在三堂哥的床头抹干泪水问。
三堂哥身上盖了薄薄的被子,他望着微微一笑:“怎么哭了?”
“没……没事。”我不想这时候还叫他为我担心的。
“是为了方才杀人的事吧?”
我低了头,再说不出话。
“那不是你的错,你是为了救我的。那身血债要报应也该报应在我身上,小玉堂总是白纸一样永远这么干净的……永远不会……不会弄脏的……”
三堂哥又是象小时侯我伤心难过那般温柔的软语宽慰着我,我再也忍不住趴在他身上大哭了起来,“糖哥哥……糖哥哥……我真是没用,我真是没用……我杀过人了,我是坏人了!”
“不……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你好的象天上的云儿,我……怎么样也攀不上了……”
我抬头看着三堂哥,他将我头又按在胸口。悄悄的,他在我发间落下一吻。16EE10CE91F252CB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要说到坏人,我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呢!”
“什么?”我收出哭声,不解的望着三堂哥。
“狗娃的事情还记得么?”
我点头,心中又是一阵伤痛。
“那毒是我下的。”三堂哥微笑着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只觉脑袋里象是突然有一朵烟花炸了开来,“你说什么?”
“我早就知道狗娃不是我的儿子,我从没跟焉卿同过房,不管狗娃是什么月份生的他都不可能是我的儿子。”
我的手止不住的发抖,身子冷的象落到江水里,“为……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用的是一石二鸟的计策。”三堂哥悠然的道,他望着我,依然笑的这么从容又温柔的样子,可我却象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
“我给狗娃下毒再嫁祸给四弟……这么一来,狗娃死了,二叔他们就再呆不下去了。因为这件事爷爷自然也气的不轻,而我父亲在我跟前更是抬不起头了。你说我做的漂亮不漂亮?”三堂哥说了“哈哈”笑起来,虽然他的笑声很是虚弱,但那得意的神气我还是听出来了。
“你骗我的,你骗我的?”我瞪住三堂哥,“你是谁?你把我糖哥哥还给我!”
我死命拽了三堂哥的衣领大叫道,“把我糖哥哥还给我。”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三堂哥还是在笑,那笑容却这么悲伤,象是就快要流出眼泪的那种微笑。
“小少爷……你别这样!”何西拉开我的手,我象是失去全部力气似的瘫下来。
“对你……我从来不会说谎的,小玉堂。”三堂哥又要象从前一直习惯的那样摸摸我头。
我却厌恶的将他手打了开去,“别碰我!”
三堂哥的手定在半空,他脸色变的铅色的灰,嘴角的笑容简直就是一个抽搐而已。
“你讨厌我吧?”
“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我只觉得自己那颗心象是给谁硬生生挖了去,我痛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可我不要那个一直欺骗了我,一直处心积虑要杀死自己亲人的人看出来的,我决然的转了身子。
“小少爷!”何西在唤我,可我再不想看到三堂哥,我不理睬他,走到外屋。
我走出去的时候听到三堂哥低沉又温柔的声音“小玉堂……就托付给你了。”
我将自己的嘴唇都要咬破了,我不能让自己哭出声音的。
我的糖哥哥没有了。
我的糖哥哥再也找不见了!
我在心里喊的声嘶力竭……
老彪推开门快步走了进来,他身上都是血污,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快走,我们得快走,兵团的人杀出来了,到处……到处是死人……连女人小孩都顾不了了!”老彪咽口口水说道。
“好,我们这就走。”何西就要背了三堂哥,三堂哥却冷冷道,“你忘记我的话了么?”
何西脸色一变。
三堂哥再不看他,只对老彪道:“我们四人走路太惹眼了,何西护我玉堂弟弟走,老彪你同我走。”他说了这话,就掀开被子站了当地。
我才看到他身上竟有这么大一滩血迹。他脸色虽然差,但神气却还是这般威严从容,那最象表叔公的眼睛冷静的象万年化不去的玄冰。
三堂哥的目光在转到我脸上时变的复杂起来,象是有好多话要同我说,我却厌恶的别了头。
“我们到对岸码头再碰头!”
“是,三少爷说的不错,人多可不好,还是散开走才安全点!”老彪对我三堂哥的话表示赞同。
“何西你跟玉堂弟弟先走。”三堂哥催着何西。
何西却不知为什么犹豫起来。
“何西……你不愿意与我一起走么?”我问何西。
何西对我微笑,“哪里会呢?”他的大手抓了我,象是下了决心似的对三堂哥鞠躬道,“三少爷,何西就是丢了性命也决不辜负你的托付。”
“这就好……”这是我听到的三堂哥说的最后一句,他长长的叹息又象是在我耳边响起,那无奈的辛酸的叹息……
我与何西走到黑暗的夜色里。
门已经关上了。
可我知道那门后边一双犀利冷静的眼睛依然这么默默的看着我,看着我……就是再也看不到了,那眼光也是不肯收了去的。
“三少爷对小少爷是真的好!”
那一天在去百鸟集的船上,阮三爷就曾经这么对我说过的。
我不知道么?
我是知道的……我一直是知道的……
他对我的好,我的糖哥哥……
我突然回头,我突然觉得我这一去怕是永远的永远的要再见不到他了。
“怎么了,小少爷?”
“不……没什么。”我抬头,漫天星子都落在何西眼里,他黝黑坚毅的脸上能看见的只这双眼睛了。黑的仿佛夜色,原始的生命力都蕴藏在这神秘的颜色里。
“我们快走。”
“是。”
耳边不时有枪声大做。
地上到处是乡民,兵士的尸体,还有受伤的没有人理睬,倒在血地里孤独呻吟。
一路上我们遇到三两个乡民,他们全不是何西的对手,还有几个兵士向我们开枪也是何西身手敏捷躲过去了。
终于何西护了我到了码头边,可那里却没有一个人影。
我急的拉住何西“三堂哥他们呢?”
何西背对着我道:“恐怕他们走的比我们快先过河了,我们也先过河再说,这里不安全!”何西顿了顿又道:“三少爷也说了到对岸码头再碰头的。”
我跟了何西到处想找一只船,可这码头上竟是空的没有一只那怕竹筏子的。
就正没有办法的时候,突然上游一只小船就近了。
“是阮三爷的兄弟么?”
“是!”
我早注意到阮三爷的兄弟都是穿一身黑褂子腰里扎红腰带的,那船上人家怕也是道上走的,竟是一眼就认出来的。
“上来吧,我载你们去对岸。”
“多谢……只不知道这位大哥是哪条道上的,告了我的,我也好回去跟我们三爷说了,记了大哥的恩惠。”
船上传来银铃似的笑声,“你瞧我象你大哥么?”
一条俏生生的窈窕影子钻出舱来,立在了船头。
“幺妹!”我大声惊呼。
何西也是大吃一惊“你是幺妹?”
“就是我,怎么不信么?”幺妹拍拍别在腰上的枪盒子冷笑道。她又转脸看我,“真是巧啊,又遇到你这个有趣的小少爷呢。”
我尴尬的笑笑。
“还不快上来,等打到这里我可没本事救你们了。”
何西先把我扶上船,自己跟着也跳了上来。
静静的夜里,竹篙在水里划出轻轻的“哗哗”的声响。
“你……你怎么也到这里了?你……找到何向东了么?”我对上次对她说谎那事总是耿耿于怀。
“他死啦。”758A69929A68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你……知道了?”
“所以我才来这里的。”幺妹在前头撑着船突然回头对我粲然一笑。她那黑白分明的眼妩媚一线,又是俏皮又是美丽,我瞧的竟是一呆。
“你来做什么?”
“杀人……我只会杀人,自然是来杀人的。”
她说的这么轻描淡写我却心下一寒,“你要杀苏司令么?你为什么要做土匪的?”
幺妹没说话,她那背影极单薄,我真不能相信就是这副身躯,就是这美丽的皮囊竟裹了这许多杀戮仇恨。我才只杀了一个人就伤心难过的很了,她杀了这么多人,心里不难过么?
我这么想了这话就从嘴里跑出来。
“杀人不好……你杀这么多人心里不难受么?”
何西在暗里拉住我手,我知道他是不愿意我问这话的,可我已经问出口了,能怎么办?
我对何西歉意的笑笑。
我总是这样的,无论对了谁,也总是这样的……怪不得三堂哥还有何西都要这么担心。
想到三堂哥我的心针扎一样痛。
“如果你看到你自己的家里人都给人拉去砍了头的,你再杀人就不会觉得难过。”幺妹脆生生的声音传了来,“我是苗人,何向东他们家那时候是我们那里的教学先生,开学堂的。我们本来生活的很好的……我那时候才十岁多吧,他比亲哥哥待我还好的,那时候……那时候……”幺妹的声音低下去,象是被什么东西梗住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