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凌律勾起了嘴角,很明显,她猜对了。
“你是怎么……”龙聿不解。
“很简单。”女人微微一笑,拿出了分析案情的架势,“凌律不会介意别人在他身后说什么,所以根本不会偷听我们说话。因此他是从办公室出来时开始听到的,然后以平常的步伐走向大厅。按这个时间推算的话,正好是我说完最后一句话。如果再推测得细一点,引起凌律注意的是他出来时听到的‘凌律’两个字。我说得对吗,律?”
“Perfect,安娜,我判你胜诉。”男人戏谑而赞许地笑了笑,丝毫没有被别人完全看破的不悦。
女人仰起头,幸福地望着他微笑,脸上竟然带着被夸奖后的一丝羞涩。
龙聿忽然站起来,淡淡说了句:“我先走了。”便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龙聿。”凌律轻喊了一句,回答他的却是“咔嚓”的关门声。
“谁叫你欺负他,他可是老实认真的好孩子。看,惹他不高兴了吧!”女人嗔怪地瞪了男人一眼。
后者一脸惊讶:“我欺负他?这可是诽谤。倒是你,最好别又乱煽风,他最近情绪本来就不太稳定。“
“情绪不稳定?看来恰逢其时啊……他怎么会不稳定的?”
凌律耸耸肩,说:“安全感,没有安全感。”
原本该一无所知毫无觉察的男人却能够一语中的。
“哦?在你身边也没有安全感?”女人挑了挑眉。
“我见到他那时候起就是这样,这跟在不在我身边无关。”
“你辛辛苦苦养了他五年怎么也还是这样呢?”安娜故意用了讽刺的语气。
“这些东西不在我管的范畴内。”男人一句话推得干干净净,末了又淡然地加了一句,“他只是在我也没有意识到的某天起,从谁也不依赖变成了只依赖我。”
“你还真是……”安娜叹了口气,“恐怕他比谁都清楚,只依赖你还不如谁也不依赖。”
“可是有时候,并不是说不依赖就可以不依赖的。”
“哦?”女人惊讶地扬起眉毛,“你什么时候也明白正常人的情感了?”
“我当然不可能自己明白,是有人曾经这样说过。”男人显出很遗憾的表情。
“真该给那个人颁个最佳程序员奖!他(她)改变了世界上最诡异最顽固的人脑逻辑程序!让一台只会将一切复杂事物格式化,将一切情感理性化的终极计算机加入了未可知量X!”女人的幽默感往往让男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有这么夸张?看来我们应该多沟通沟通了。”
“得了,律!你还是快和你家那位大少爷多沟通沟通吧,免得他到时候跑来找我算帐,那我可不会只敲一笔赔偿金就罢手了!”
“这你不必担心。我老早就教育过他,找人报仇千万不要做违法的事,世界上有的是方法让别人痛不欲生。”
“……天哪!遇见你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
看见对方夸张的表情,男人微微一笑:“这也不在我管的范畴内。”
三十七
龙聿身心疲惫地回到家的时候,凌律已经靠在沙发上看报纸了。
“怎么这么晚?我还……”
龙聿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眼睛都没有斜一下。
凌律放下报纸,也走了过去。他确实在等龙聿回来做饭,可是他后来在沙发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快到晚上十二点。就在凌律一边翻报纸一边想怎么解决吃饭问题的时候,龙聿回来了。
“喂……龙聿。”男人斜靠在门边,看着龙聿找换洗衣服洗澡,“……你最近似乎很反常。”
凌律难得显出的一丝关切此刻却只能让龙聿更加恼火。
“关你什么事?”龙聿的声音寒冷入骨。
凌律愣了愣,他看见龙聿的脸上满是憎恨,充满血丝的眼睛使龙聿换上了修罗嗜血的神色。
明明情绪像火一样燃烧着,却偏偏冷得像冰,动作冷静,口气粗鲁……所有一切都让凌律明白,龙聿处在一个爆发的前端,而且很可能是史无前例的大爆发。
迅速判断出形势不好控制,凌律做出了避其锋芒的决定。他轻松而略显无辜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关我的事。那么,晚安。”然后二话不说地掉头就走。
龙聿反射性地张了张嘴,但马上冷漠地抿上,一语不发。
凌律从茶几下拿出一包饼干,走进自己的卧室,锁好了书房与卧室的门。
只要别闯进这里来乱摔东西,外面的坏了都可以再买。这就是凌律对龙聿最常用的退避三舍法。赔偿的钱从龙聿生活费里扣,再加上这一条。
刚才他闻到了龙聿身上浓烈的酒气和女人的香水味,所以他估计只要把房门锁上,已经发泄了一通的龙聿就不会失控闯进来,自己也不必找麻烦直面他的暴怒,
本来还想今晚找他好好谈谈的凌律知趣地离开了龙聿的视野。不管与自己有关没关,龙聿长久以来似乎养成了在他面前发泄才最痛快最解气的爆发模式。可今天这一次,经验和直觉都告诉他,还是不要现场观摩的好。
龙聿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进了紧靠厨房的浴室。凌律吃完饼干,也进卧室的配套浴间洗了澡。这一次连续的工作确实让他非常劳累,热水浴加上事情处理完后精神上的放松,都使得凌律想尽快再次进入梦乡。
可是,门却被有礼貌地敲响了。
“律,睡了吗?”一如既往平和的声音。
正要关灯睡觉的凌律有些诧异。
这小子……果然越来越难以捉摸,这么快的情绪转变——不是由好变差,而是由差变好——让凌律不太适应。
“什么事?”男人倚在床头,点燃一支烟,丝毫没有起身开门的意思。
“我给你煮了一碗面。”过了好一会,门外的声音才响起。
凌律眯了眯眼睛,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来。直接覆盖在肌肤上的绒被使得凌律舒服得不想动弹,香烟带来的提神作用反而引出了深层的疲倦。
“我已经吃了饼干,现在不饿。”
沉默。
凌律说的是实话,但同时他其实也希望能惹龙聿把火气发出来。消除炸弹最简便的方法就是让它爆炸,同时自己也要保持安全的距离。
可是,今天的龙聿涵养似乎特别好。
“……那我现在给你做其他的东西吃好不好?”
凌律顿了顿,深深皱起了眉头。
龙聿这已经不是关心,而是讨好。
那个不甘示弱、喜欢逞强、自尊心比天高的小鬼,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凌律静静地吸着烟,想了一会,揭开被子下床开门。
门外的龙聿似乎愣了一下,捧着碗吃惊的样子傻兮兮的。凌律顿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弄懂时下的小孩到底在想些什么。
凌律沉默地叼着烟,看了龙聿一眼,回身上床。
斜斜地靠在柔软枕头上的凌律,湿漉漉的发梢时不时有水滴淌下,顺着清晰的小麦色肌理往下滑,散发着昏明的光泽。床头灯从侧上方投到凌律雕刻般的脸上,分明的影亮效果却被男人嘴里轻咬的半截烟缭绕出迷蒙的恍惚。凌律的唇角挂着似有似无的讽笑,眼睛微眯着,直视龙聿。男人的表情危险而性感,动作优雅而慵懒,祛除了逼人的强势,此刻的凌律却有着慑人的冷漠与坚韧,叫人移不开半分视线。
龙聿沉默着,和男人对视。
忽然,他走近床边,把已稍变冷硬的面放在床头柜上,上床直直地挪到了凌律身边。他近距离地端详着凌律,修长骨感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了凌律的脸颊,眉眼,鼻骨,还有唇角,一点一点,仿佛在确定什么,指间和缓而平稳。
凌律的表情一如往常地没有波澜,只是更深地眯起了眼睛。当龙聿的手滑过他的喉结,贴上锁骨时,他才淡定地说了句:“龙聿,够了。”
可对方的手却固执地移到了他的颈窝,在那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牙印上轻轻划着圈,仿佛在回味。
已经不再听话了吗,男人冷冷地想着。他挥开了碰触自己身体的那只手,满脸不悦:“龙聿,难道刚才你的女人还没有满足你?”
龙聿静静地看着凌律,既不惊诧也不反驳。他的眼神就像一线一线的蛛丝,一点一点不慌不忙地将猎物缠绕、包裹。
凌律和他对峙着,大脑开始飞速分析着眼前的形势,寻找最佳的脱身方法。
龙聿穿着浅黑的睡裤,结实有力的上半身暴露在温度略低的空调房内。他就像受到吸引的昆虫一样,缓慢地朝凌律散发着淡淡烟味和皂香的身上贴过去。一只手压在凌律腰侧的被子上,一只手则轻巧地拿走了凌律嘴里的香烟。
两张相似的脸已经贴到了不能再近的程度。
凌律发现龙聿的眼底浮现出轻佻而邪恶的笑意,那是令凌律感到陌生的玄黑色眼神,调皮而深沉,柔和而炽热,担忧而无畏,不安而决然。这些情绪揉杂着,眼眸中却清澈异常。
凌律突然有强烈的预感,下一秒将要发生什么。将一头不甚清醒而且愤怒得极端冷静的野兽放进房间绝对不是明智之举,但似乎已经晚了。长时间对周围有充分的控制力,这容易使人麻痹。
可是……预感并没有变为现实。
龙聿猛地低头一咬,覆上了原先的那个齿印。相比一年前,龙聿的力量又增大了,这次也丝毫没有留力。
“呜……”低沉的呻吟被强大的疼痛感挤了出来,听在龙聿耳里却更加地让他兴奋。
“混……蛋……”想把颈动脉咬断吗?!
凌律想推开龙聿,可对方完全沉浸在了嗜血的快感里,纹丝不动。他只好将斜靠的身体陷下去,试图逃开这巨大的疼痛,而龙聿却将他更为牢固地压在了床上。凌律伸手摸到枕边拿枪,却被龙聿死死扣住了手腕。
完完全全任人宰割的危机感。
男人的世界里,力量就是一切,难道就这样毫无办法?
龙聿就像要将那块肉活活从凌律身上撕咬下来一样,不留情的力道让鲜血一下子就渗了出来。他用湿软的舌贪婪地吮舔,不放过每一丝红色。
因为血流的阻滞和敏感地带的刺激,凌律感到颈边越来越热,就连被龙聿紧扣的手腕都像被灼伤了一样。厌恶感强烈到让凌律浑身颤抖,被他人所制住的愤怒与被强行留下齿印的屈辱都使他完全无法忍受。凌律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紧紧相贴的胸脯就像在相互争斗一样,带动着两人全身的晃动。
“可……恶!”凌律的忍耐力接近极限的时候,龙聿终于满足地松了口。他仔细地轻舔着那圈烙印般的牙印,将下巴抵在凌律削刻般的下巴上,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
这是纯粹的,小孩子般天真灿烂的笑容,完全没有任何杂质与阴霾。
凌律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龙聿,毫无隐藏,纯然坦率,生动完全。刚才超过常人的力量仿佛只是小孩子为了达到目的使用的一点无伤大雅的小花招。
凌律迅速冷静下来,他闻到了刺鼻的酒味。
龙聿……喝醉了。
但这并不影响他被判性骚扰,凌律条件反射般地想。
牢牢把极欲挥开自己的凌律锁在怀抱里,龙聿再次开心地笑了。他对面色沉郁的男人低低地说着:“律,我喜欢看你这样,喜欢看你在我怀里气急败坏、无可奈何的样子……律……我喜欢你……”
毫不留情地把醉倒在自己身上的龙聿掀翻过去,凌律试图平息心中像龙卷风一样升腾起来的愤怒,案件中五花八门的杀人手法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闪过。
情绪像火一样燃烧着,面色却冷得像冰,这便是继承龙光海血统的人的动怒方式。
凌律走进浴室,对着镜子察看伤口。
律,我喜欢看你这样,喜欢看你在我怀里气急败坏、无可奈何的样子……
凌律冷冷地看着镜子里自己面无表情的脸。
沉闷的一声响后,镜片破碎的声音随即扩散开来。
将手背的鲜血冲掉,男人静静看着割裂的影象,一动不动。
三十八
龙聿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间。他赤裸上身大大方方地躺在凌律的床上。
带着宿醉后的头痛,龙聿努力撑起身。
“……好痛……”他揉着太阳穴呻吟着。
!
凌律!
昨晚发生的事情模模糊糊地闯进龙聿的脑海。
“律!!”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
龙聿能够清楚地记得昨天凌律那张愤怒而压抑的脸。
“律!律!!”
找遍了房间里外,丝毫没有男人留下的气息。
龙聿连忙打开衣柜,粗鲁地翻着挂好的衣服。几件凌律经常穿的衬衣不见了。
还有……
龙聿走进卧室里的浴室。破碎的巨大镜面中央还带着血迹。
律……凌律!!
“如果他真的生气了,那么现在失踪的就不是他,而是你!”安娜一边躺在家中柔软的沙发上修着长指甲,一边忍受着电话那边龙聿的惊慌失措。
“……我只是想请你帮我查,他在哪些地方用过身份证。”
“拜托,小少爷,你以为这里是美国啊!汽车、火车买票根本就不用身份证好不好!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好几个不同的身份证。”
“……那他的取款记录可以以事务所的名义调出来吧?”
“……你知道他有几个帐户吗?你知道他在哪里开户的,用的又是哪张身份证开的吗?你知道有哪些卡我们能查,哪些卡又查不到吗?龙先生,论学识,我可能比不上你,但是论调查,你绝对不是我的对手。而我,则不是律的对手。我劝你放弃。”
“……”
“还有,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算你找到他又怎么样呢?把他带回来?还是想当面道歉?”
“……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
“你害怕,他会这样跑掉?”有直觉又有洞察力的女人永远是可怕的。
“……”
“龙先生,看来我是弄错了,我原本还以为你也非常了解律。他不是一个会随便丢下责任不管的人,也不是一个会因为生气就一走了之的人。他要离开你,他会让你毫无二话心服口服地自行离开。也就是说,他不会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而是改变你的。只要你住在那个公寓一天,还在他的世界中生活一天,他对你的责任还存在一天,他就不可能会离开你。”
见龙聿只是沉默,女人只好叹口气,继续说:“龙先生,律是天上的鹰,你只能跟随,不可能锁住。如果你真的想让他一辈子待在你身边……要不然,就用责任牵绊他,要不然,就紧跟着他,不怕受伤,要不然,就杀了他。”
电话那边仍然只是沉默。
“你……爱他吗?”安娜的声音十分平静,她不想对着一块石头说这么多废话,但却忍不住,“你知道如何去爱人吗?你知道如何去爱凌律吗?你要学会忍耐,学会等待,学会适时的放手,学会对某些东西视而不见。
龙先生,在你做什么之前请先弄清楚,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想做什么,该做什么,又怎么做。律去哪了其实并不重要,他在想什么,会怎么做,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想法。一段时间空间的距离,或许对双方都好,你认为呢?”
沉默了许久,龙聿笃定地开了口:“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用。”女人闭上了双眼,“如果你,真的想见他的话……8月21号,凌氏大厦主楼有一个大型舞会,凌律前几天已经答应参加了,他应该会记得的。所以……”
三十九
中水国际是凌氏名下最大的地产企业,75层楼的银蓝色大厦两边各有一座62层的副楼,三者大约呈“品”字型。由于凌氏总部设在这里,所以也常常被称为“凌氏大厦”。
除写字楼外,大厦里同样设置了商品房、休闲娱乐健身中心、瞭望台等,左翼副楼连接商业圈,可以说凌氏主要员工的衣、食、住和工作休闲都可以在这三座相互接通的大厦中进行。
而此次凌氏的百年大庆,则是在主楼第二层的豪华大厅中举行。一整天的各种活动安排紧凑,现场的整个气氛控制得也非常好,热闹而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