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书————出流

台北士林别墅区----

　　正值冬天的清晨，天尚未明，看起来时间就像是停留在晚上似的，令人昏昏欲睡。

　　而在这一引人昏睡的气氛包围下的高级住宅区中，其中一栋建筑内却在此时一枝独秀地露出灯光。

　　进内一看，还可连带嗅到厨房飘来的阵阵香气，看来这一家的主人正开伙。

　　「煎饼、热牛奶…」从厨房中走出一男子，手上拿个托盘，穿著著正式的衬衫及西装裤。不过却在其外挂上极不搭轧的水蓝色围裙。

　　男子放下手中的托盘，将上面的身物一一置於定位後才坐下来。

　 「开动了。」

　 「小安，你真是愈来愈会煮了哦！」餐桌前一面容姣好的女人才吞下一口煎饼便称赞起来。

　 「妈，你已经讲过N次了。」伊安对母亲的话早麻木了，谁叫她一天到晚在他耳边叨念。他不以为意地喝了口牛奶。

　　眼前这位说她早已为人母且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是说给谁都不会信的，人家会以为你在和他开玩笑。

　　成熟又不失纯真的娃娃脸真不知骗了多少不知情的人氏，人人都当她还只是个学生。其实她早在十六岁那年嫁做人妇，并且还生了个儿子，算是早婚。以致於儿子都二十好几了，她仍像个妙龄女子。

　 「又没关系，这样你才会记得啊。」她嫣然一笑。

　 「富士子…」

　　耳里传来先生的叫唤，她才将注意力转回到先生的身上，「恩，你怎麽和儿子计较这麽多。来，喝牛奶，都快冷了。」富士子拿起热牛奶置於伊恩的唇边。

　　放下报纸，伊恩喝下富士子呈上的牛奶，「我哪有，只是今天小安第一天上班，你就别担误他时间了。」

　 「恩，和儿子吃醋，不行哦…」她仍坚持伊恩的反应叫做吃醋。

　 「谁和儿子吃醋…」

　 「我就闻到了。」

　 「闻到什麽？」

　 「酸味啊！」

　　……

　　夫妻俩的感情几十年来如一日，虽然这是每每饭桌前皆上场的戏码，但他却不觉得厌烦，反而感动莫名。

　 「食物都凉了，亲爱的爸妈…」感动归感动，他总得负责将沉浸爱河的人摇醒，免得「溺死」而不自知。伊安将脸往两人的脸孔一凑，醒醒他们的脑。

　 「哦，富士子，听到了吧。」伊恩给了富士子一个「你看吧」的眼神。

　 「知道了啦。」

　　结束与先生培养感情，富士子像是发现了什麽惊奇的事，注意力又转移了。「小安，你的眼睛真是愈来愈媚了耶…」

　　伊安闻言，皱了皱眉头，「妈，这还不都拜你所赐。」要是有其它人说它媚，他铁定会不爽到一星期笑不出来。

　 「不好吗？可以帮你勾引女孩子。嗯…还有男的。」富士子往伊安的脸上轻轻一吻。

　 「一点也不好。」哪有做人妈妈喜欢自己的儿子乱搞的。

　　他这句话是打从心坎里说出来的实话。说实在的，他早为他那双勾人的媚眼所苦。

　　这双属於女人的媚眼遗传自母亲富士子，还有他习惯性挂在嘴边的微笑，两者相加，活脱脱像个专门勾人的花花公子。假如他真如这样，那也就算了，但事实却不然，他的个性承自父亲伊恩的正直、粗神经、单纯和心软，与外表完全不合。

　　因此很多人因为他那双媚眼以为他在向人提出「邀请」，大胆的人就直接靠了上来，不够大胆的，就在背地里流传著他的「风流事迹」，搞得他一头雾水，被人骂得莫名其妙。

　　所以他学聪明了点，每每出门必拉自己年轻的父母其中一人作陪，好让外人以为他名草有主而不向前搭讪。再不然就是带上墨镜，制止自己的无意识「放电」。

　 「怎麽这麽说…这是我们母子唯一的共通点耶…你是不是不喜欢啊…？」

　　见母亲一脸泫然欲泣，伊安马下心软起来，「别这样啦，妈…我又没说不喜欢…」只是「不胜其烦」罢了…

　 「真的啊？！」富士子当场「变脸」，扯开了灿烂无比的笑容，「我最近突然手痒，你到学校去『勾』几个痒眼的回家怎麽样？最好是翩翩美少年…」

　 「妈！我是去学校教书，不是去勾人的！」伊安正直的性格开始发酵。真受不了这个宝贝妈妈。

　 「富士子，你就别逗小安了。」伊恩似笑非笑。

　　对於妻子的大胆他也习以为常，谁叫他亲爱的老婆是日本当红的天才摄影少女。而当时的自己只是个小留学生的身份便将她娶回台湾，自己也只好在婚後完成她「对美丽事物的执著」及三不五时的「手痒」。

　　没办法，职业病可不是说改就改得了的，只能让她继续玩著相机过过乾瘾。

　 「谢了，爸。」伊安投给扮演拯救者的伊恩一个感激的目光。

　　母亲的「手痒」令他敬谢不敏，从整间房子全挂满自己与父亲的大小照片就可略知一二。一旦被母亲视为模特儿，除了无时无刻得接受她的快门攻击，还得要有被缠到不行的认知。

　 「好不好啦…小安…」

　 「妈，我教的是文组，大部分都是女的啦。」该死心了吧…

　 「没关系啊，也勾几个回来我瞧瞧。」别想我会放弃！哈哈…

　 「妈…」

　 「还不是你爸啦，都不让我照，我当然去另寻他人啦。」

　　听到被点名的伊恩才从食物中抬起头来，「富士子，你可别冤枉我。」我可是让你照到够本，连一根头发也没放过，竟然还我不让你照，真有失良心！

　 「唉呀…」伊安突然直起身子站了起来，「…我的时间快到了啦！怎麽这麽快…」

　　说完便留下仍在餐桌筑两人世界的父母，匆匆拎起行囊便要往外跑去。

　 「啊…围裙没脱…」伊安前脚踏出去又收回来。

　 「外套…外套…」他整个人都折回了客厅，忙著找遗忘的外套。

　 「恩，这和你以前好像。你不觉得吗？」

　 「当然是像我，不然还会像谁。」

　 「外套在这啦。」富士子停与先生的对话，帮了儿子找到外套，顺便披在他身上。

　 「谢了，妈。」伊安给了母亲一个吻落在脸颊上。

　 「若真要谢我，就答应我的要求，如何？」

　 「富士子，别闹了。」伊恩终於也出面了。「小安，现在才几点而已，有必要这麽急吗？」

　 「我今天要搭头班的捷运。」

　 「不开车了？」

　　伊安灿然一笑，戴上准备好的墨镜，「我从今天起要体会通勤的感觉。」

　 「这样啊。」知道儿子不喜欢人挤人，伊恩也就没多问什麽。

　 「小安！怎麽可以戴墨镜呢！」那我的美少年怎麽办？富士子想要拿下伊安的墨镜。

　 「妈…我来不及了啦！」伊安打算敷衍了事，「我先出门了！爸妈再见！」

　 「路上小心。」伊恩如往常一般的叮咛。

　 「小安！怎麽这样啦！」

　 「富士子…！好了啦，小安都走远了。」

　 「都是你啦！」

　 「好好好…都是我…」

　 直到来到了学校，伊安才发现时间过早了点。

　 怎麽才六点而已，他暗笑自已真是穷紧张。

　 他摸了摸口袋，天啊，教职员室的钥匙竟然忘了带！这段时间他要打哪去鬼混啊…

　 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正好，四下无人！伊安一把拿下墨镜，让眼睛透透空气。黑色的世界真是不习惯。

　 好美的眼睛…戴著墨镜真可惜…

　「谁？」惊觉背後有个声音，听得不是很清楚，但那种被人盯著看的感觉可强烈到他这个神经大条的人都感觉得到。他急忙回头确认一下。

　「没有啊…是不是太敏感了…」他自言自语著。「啊…！」忘了要戴墨镜！伊安手忙乱之下终於将墨镜戴回然後离开，到处逛去也。

　 伊安离开後，在树後的人才走出来，望著他的背影然後渐渐露了高深的笑容。

伊。书 之一

「喔…安，你今天很帅耶！」

一个高分贝的女声入侵耳膜，伊安忍不住将耳捂住，以免受其残害。「小爱！别糗我行不行！」他抬也不抬眼地便知是谁。会有那种吓死人不偿命的声音也只有她了！

「我可没糗你！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哟！」

「实话果然难以入耳。」伊安没有一点被称赞的喜悦。

「你这是什麽话！」江泽爱拿起点名本往伊安的头上敲上一记。

江泽爱是他小时的玩伴兼母亲的徒弟。因为母亲的关系，他曾在日本住上一段时间，也是在这时认识了她。而她在出师後，便一直和他一起担任教职，几乎形影不离。

而这次伊安会来这所学校，多半也是因为她。

职场上有个了解自己个性的人总会教人份外安心。总归一句话，还不都怕他这双眼给自己惹麻烦，搞得空穴来风满天飞。

一句话真贴切，在家靠父母，出外就得靠小爱这个朋友了。

「不过我还真好奇，你这墨镜是能带多久？总不可能长了几年的针眼都还没好吧？」江泽爱识相地用旁人不懂的日文与伊安对话，免得他扯的谎一下就见光死。

「黑眼圈、药物过敏、还有…」伊安当真为自己的媚眼「见不得人」而找了不少理由。

「你真是完全没变！还是这麽单纯！」

「嗳…！」他不喜欢单纯这字眼，感觉起来就和白痴没两样。还好其它人听不懂日文，不然肯定被笑死。

「放心啦！就算被学生听到也没关系啊，这学校的学生乖的很，由其是你们那班的。」

「我那班？你是说X班？」伊安翻了翻点名本，没记错。

「对啊，全校最乖的就是你们那班了！你真是捡到便宜了。」

「听你这麽说，你们班就不乖罗？」

江泽爱头一偏，思考了一下。「也没有，只不过成绩都拉不上来，和你那班没得比。不过他们都是乖孩子就是了。」

「这样就对了啊，学生只要乖就好了，其它的都不是问题。」他一直都如此认为。

话说到一半，教职员室办公室的门缓缓开启，走进来一位学生。

「老师，这是这一学期的行事历。」那名学生对比邻而坐的二人很礼貌地说，接著拿出两张行事历。

「谢谢啊。」江泽爱以帅气的姿势接过行事历，手肘再以不著痕迹的动作轻撞身旁的伊安，示意他「第三者介入」，要他把快滑落的墨镜推回鼻梁去。

接到讯息，伊安连忙把墨镜架好才回头，「谢谢。」

伊安拿到行事历，便开始认真地端详起来。

这麽多课！平均每天将近110分钟！

下午第一堂！这是午睡的时间…！希望自己可别睡著了…

「安！看到没！看到没！」江泽爱大力地拍著伊安的肩。

「看什麽？」有必要拍这麽大力吗…？

「刚刚那个学生啊！」

「有啊。有什麽特别的吗？」

江泽爱给伊安白眼一记，「是你们班的班长啊！还是学校的名人耶！你不知道啊？」

「我才刚来，哪会知道这麽多。」

「校门那边的公布栏你没看到？他是书法比赛全市第二、校际篮球赛的得分王、大会最佳球员、剑道社主将、学生会召集人的官书晨！你真的不知道？」

伊安摇摇头，回答得倒也诚实。「不知道。」

公布栏？没印象。或许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

「他不仅允文允武、长相美形、为人谦虚有礼而且还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全天下没有这麽完美的人了！」江泽爱说得一脸陶醉。

伊安受不住她的花痴，伸手推了她一把，「瞧你把她说的像王子似的。」他现在真佩服凡的「容忍力」。

「他就是王子！」没想到小爱竟一脸认真地如是说。

「好…是王子…不过再怎麽说也都是个学生吧？」

教职员办公室内的二人持续争论著，而办公室门外……

「书晨？你在看什麽？这麽出神。」

「呃…有吗？」官书晨寻声找到了身旁的同学，下意识地抓抓头。

「有，叫你三次了。」

「真的啊…？抱歉。有什麽事吗？」官书晨唇线微微拉开，一个令人心动的笑容便出现在脸上。

同学见状，先是为之一愣才开口，「…没什麽，只是要提醒你，已经打钟了…」

「谢谢。」官书晨朝同学点一点头。

下一秒，那同学早早便离开，进教室去了。官书晨并没有跟著离开现场，反而往教职员室的窗口看了一会才走。

To be continued……

伊。书之二

市立东北高校 二年X班

伊安还没踏进教室，就被里面鸦雀无声的气氛给骇著。

他终於体会到什麽叫做名副其实的乖乖牌班级！

学生们不是低头K书就是在为下一堂课做准备、抄笔记。总之，没有一个学生是著的。

看来，他的老师生涯至此可要轻松多了，看来他终於脱离了日日为学生之事伤神伤心的日子了。

想到这里，伊安不禁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才正要走进教室，他不经意地一抬眼，正巧与一个正从书丛中抬头休息的学生给对了上眼。伊安给了对方一个有善的笑容，而对方却是像看到了什麽似的，赶紧收回目光，继续埋首书堆。

真是十足的乖乖牌！伊安暗笑在心里。

「起立、立正、敬礼！」身为班长的官书晨在伊安进教室的当下便喊出了口令。

「老师好！」整齐划一的声音让伊安登时吓了一跳，简直可比军中盛况。

待同学们皆坐回位上，伊安才清清喉咙，做了简单的介绍後才发现场面冷到结冰的程度。

「同学们不用这麽严肃…可以轻松一点。」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解冻…

该不会是这墨镜让他看起来像流氓…大家才不敢说半句话吧…

这也乖得太…太离谱了吧…！

「老师今天刚好长针眼，所以只好戴个墨镜来上课，还请同学们忍耐点…」天啊，他在说些什麽啊！

而在这时，现场居也「合作」地爆出笑声来，结束了这奇怪的气氛。

之後的课也平静地落幕了。

唯一的一段小插曲，不知是自己神经过敏还是怎麽了，从早上一直到课堂中，他总觉得有人在盯著他看。

在课堂中，他把它解释为同学认真听课的象徵，上课如挖宝似的盯著老师看的确很像这班同学会做的事。

於是乎，他索性不予以理会。但现在他回想起来，又好像不太对，可是又说不上来这种奇异的感觉。

刚好经过厕所，伊安便顺便进去洗洗脸。

「头快昏了…」他拿下墨镜，让水拍打在脸上。

之後，他头一抬，将水珠一甩。他终於暂时恢复「彩色人生」了。

「老师。」

毫无预警地，一个悦耳的中低音传进耳中。而他几乎是同时动作，马上戴起墨镜，一如无事人般。

「同学？有事吗？」这学生走路怎麽一点声音也没，活像凭空冒出似的。

那学生扯了一个完美的笑容，「叫我书晨就行了。」

「呃…」伊安点点头，墨镜下的眼仍忍不住打量著官书晨，希望能看出个什麽端倪，好知道自己的「假针眼」是否被拆穿。

「这样比较亲切。」官书晨持续加深笑容

「…也对。」不要一直笑啊…你到底有没有看到什麽啊…？

那种怪感觉又来了…

伊安没多想，当下转头面向洗手台，转开水龙头做出无意识的洗手动作。

与伊安动作几近一致，官书晨立刻也改了方向，像是想与伊安打照面似的硬是要与他面对面。

「老师。」官书晨的小脸由下往上方的伊安脸上一凑。

「呃…？」伊安一直呈现呆愣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