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助手小心翼翼打扰他,“不知道我可不可以私人拜访一下拉塞尔先生。”
赫德睁开眼睛。
年轻人尴尬微笑,“那个,我不想拒绝他答应送我的巧克力。”
晏雪抢在颜苏同把卧室门依样狠狠摔上之前溜了进去,直接把他扑倒在床上。
颜苏同清秀脸孔已经忍笑忍得涨红。晏雪捧住他,心动难耐,禁不住用力吻了一下。
“好演技啊,同同。”
“白痴……他们走了没有?”
“走了怎么样?没走又怎么样?”
“……你他妈找揍啊!”
晏雪大笑着放开他,看了看窗外然后耸肩。“他们很识相。”
他放下窗帘,转身便露出可怜兮兮脸色。“同同……”
颜苏同半靠床头,咬牙盯了他半晌,“……白痴,你快点给我过来!”
晏雪笑得益发像只偷食成功的狐狸。
柠檬树白花细碎如雨,绿枝低,风卷残蕊,点滴溅入碧草,厮缠弥深。
喘息细细,甜入骨髓。
恰熏风入帘,一径春光滟潋,情意绵绵。
Something old something new.
Something borrowed something blue.
甜品?莲子合欢
我不知天长地久的定义,我只知生年有限,而爱念无垠。
—Inuki—
他是个混蛋,和从前一模一样。
有时候我会极生气,跟他在一起之后,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比从前更安静抑或更暴躁。
他喜欢这样,我看得出。撩拨起我莫名的烦恼和吵闹,然后轻轻安抚。柳点清湖春水绉,风过波平万事休。这游戏他玩得比谁都高兴。妈的,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我们从来都不是同一种人,这一点我们早就知道。他是含银匙落地的天之骄子,聪慧俊美,家境优越,从小到大一帆风顺。我能闻到他身上那种蓝血白骨的优越感,我不喜欢的味道。
而我不过是条贫民窟里挣扎出来的游魂。倘若不是幼年被德鲁伊所选中,或许如今我早已烂死在纽约城某条老鼠横行的下水道里。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是个什么。我学过,做过,经历过的所有,并非华美如蛹化成蝶。
只是一步步由血凝的红莲间,走出了蓝发黑眸的豺。
是德鲁伊给我,是命给我,这一切。我来不及也不能拒绝。
相爱容易相守难。我不能否认,起初我很怀疑我们究竟可以走到哪里。多久没有过患得患失之感,第一个清晨在他身边惊醒的刹那,我被自己的安然吓得屏住了呼吸。
相互交付了最深的所有之后,我们还能给彼此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
他只是笑,放弃平光镜片掩盖的蓝眼透明如春日云烟。他看上去神清气爽,这让我尤其恼怒。
说什么做什么,如何说如何做,我不知道。
不知所措。
他俯身吻了我。那双眼靠近时我不由自主放缓呼吸,他温柔安静的吻。拉来被子盖过我肩头,他倏尔离开,“再睡一会儿吧。”他说。
我原以为自己不可能睡着。心头一片乱纷纷,只是一动不动同浑身倦意僵持良久之后,我居然真的睡了过去。很沉。
这一次,吵醒我的是食物香气。
勉强睁眼,他正端了盘子过来。扫视周围然后微微皱眉,在我猜到他所思所想同时他说了出来。
“等下去买张床上餐桌。”
妈的你拿我当半身不遂怎的。
现榨柳橙汁,熏肉,土司,果酱,咖啡和麦片。典型美式早餐。土司烤得恰到好处,咖啡很香,我发现自己真的饿了。
是平淡早餐,我却有魂魄抽离的遥远。这是我?这可是我?Inuki的日子,从来没有平淡二字。而在他身边的第一日,以他手制的餐点开始。
他不言不语,日光无声无息。
空气中流转幻觉如水,他如此平静,仿佛我们同根而生,安居乐业多年。这种平静简直让我不能习惯。
那一日只在我们的彼此面对和琐屑细节中度过。他将清凉药水涂上我脸颊,消去火烫淤肿。看着他脸上我留下的掌痕,忍不住抢过药水,他笑起来,蹭近,陡然躺到我膝上,嬉皮笑脸。
我慎重考虑再给他一耳光的必要性,打出对称伤痕是否就省了上药麻烦。
他埋下头,轮廓轻柔滑动,缠绵粘腻如猫,呼吸温热,隔了被子透上我的皮肤。
“同,我总算等到你了。”他说。
他说这一次你休想逃离,我不会给你借口给你理由。这世上风云流转,而生命脆薄如纸。七夕夜竹影翩跹,有生之年,就拿我们对称的彩,折一双枝头飘摇的鹤。
他喃喃地说。宛若许诺。
后来我渐渐懂得他的精明和天真,许多年之后我终于肯承认,晏雪匆,他足够聪明,经营生意和感情他一样是个能人。
懵懂之中,我从未后悔过将心沦陷。他不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得以自己作出的选择,是不是最明智一个,我却不能一口咬定。
总有一天,那个答案,我会知道。
那道菜是清蒸鲈鱼。步骤细致如雕金。我不知道他做这些的时候在想什么。
最初的时候我会烦躁。无法解释。屡屡无端对他发脾气,而他笑容静谧无动于衷。我不明白,他究竟是当真镇定,还是根本无情。
他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冷酷一点,更残忍,暴躁,扼住我的喉咙,让我在窒息的眩晕和视网膜尽头暴起的绯红光影里,看清他所有的容颜。我是只嗜血的兽,猎魂的豺,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你有什么理由对我温柔。
晏雪,晏雪。我咬牙切齿地叫他的名字。我恨他的沉静如恨自身。我恨我为何不能一开始便同他相遇,在命运尚来不及将我打磨成如今这个残破冰凉的模样之时,在我仍是名叫颜苏同的柔软懵懂男孩之时,在我还有足够的信心将自己深埋进他心口倦懒沉眠之时。
我恨这人间风云,世事辗转,它不肯给他一个完整的我,给我一个长久的他。
是的,我会失去他的。
我恨这一切。
可是这个混蛋,他根本毫无自觉。
我找不到他时,他坐在一路洒进后院的原木台阶,亚麻衬衫在风里涨起一点,翩翩如九月的云。身边一杯桔茶。蔚蓝视线里辉映缤纷蓬勃了一园的唐菖蒲和紫罗兰。郁金香和雏菊间杂其间,大丛百合与玫瑰淑女般摇曳细茸花瓣,舞裙在风中荡漾,歌未央。
玫瑰是白,蔷薇是红,他说二者均象征爱情。
可是何谓爱情。
午后三点,日光将他的额镀出细密阴影。我一步步走过去。他说我的脚步太轻,似猫尾轻拖过丝绒地毡。所以我放重一点。他头也不回,手伸来,日光随之流泻,他为我推开一个崭新安宁庭院,光之庭院,我的守门人。
他说,过来啊,同。
篱笆上有乳白菟丝子缠绵,藤缚了树,温柔两不相争。
我坐到他身边,他熟练揽我入怀,我听见他低声唱一首歌。
“纠正,无法纠正的错误。触及,无法触及的星辰。战胜,无法战胜的征战。实现,无法实现的梦幻。”
我想翻身而起,他压住我肩头,低头轻吻。一点点一斑斑,阳光自他刘海滤过,便成碎金,浇在我眼帘教我目盲,他的唇暖热,舌尖浸有桔茶之味淡苦微甜。吻淡而烫,浓而甜。
手臂拢紧,堪堪自觉之前便绕住他脖颈,臂弯嵌合,将自己悬在他身上,卧在他膝上。午后三时,风停云静如菟丝洁白。
他在吻里低语,在低语里吻。我头晕目眩。“心跳太快了,同同。”笑弧压在我唇上分毫毕现,他开心得令我想让他痛。
我恼恨心底那不肯放松的悲凉之感。青铜单摆悬于末世之沿,记记空无,悬崖下路过长风,观望盛世迷情,为什么,这命给了我永远,对他却丝毫不肯放松。生年有限而爱念无垠。我如何舍得。这吻,这人,这怀抱这刻骨温存。额头摩挲,兽性的慵懒在芳苏夏日蒸腾起动人倦意。他俯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不想放开你。
那一句,我心如冰。
我推开他坐起身,长发在他掌心簌簌洒成一地荒凉。自散碎刘海下将他望,他神色温软空蒙。胸口衣衫有我握出纠缠褶皱,我偏过头去,这一刻,日光惨白,沙沙刺眼。
我说,“我真他妈的讨厌你。晏雪匆。”
我跑回客厅,在玻璃拉门上重重绊了自己。脚趾先麻木钝然,而后剧痛。潮湿漫过脚掌。我听见他跳起来的匆忙。我坐倒在沙发上努力蜷起自己,趾尖在丝色绒面沙发上擦出一些云雾般的淡红。我努力将它们压在身体下。蜷身,长发是清凉茂密丛林,而我跻身其中,掩耳盗铃,想他看不见。
他靠近,空气静如沉尘。我心里有火样寒而凉的高温,落到水底便淬得出白烟。那般的烈与痛。不知来处,我将痉挛指尖压在膝头下,直挺挺依着靠背,刘海缝隙之中,是他温柔怜悯的眼。
我嘶哑着对他吼叫,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我就是这么神经质,怎么样。你他妈的到底知道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
晏雪,你不问不探究,虽然我说你听。你知不知道宽容施于人心一样苦如黄连。我什么也不信,除非炎凉世态,强者为王。可是,我不知道,若彼岸盛开重重白莲,荡涤我心一如昨日安然童稚,不负不欠,你可是渡我破浪的帆?
你承得起我多少呢。你当真不会厌倦?
我又懂得你多少呢。我当真不会孤单?
菜的做法,也许他背得熟了。
将洗净的鲈鱼去鳞,鳃和内脏,用纱布擦干。
用适量的食盐抹匀鱼的内外。
葱姜洗净,姜切片。水发香菇,火腿切片,备用。
鱼盘用两根葱横垫,将鱼放葱上……
何一风流至此。
他没有靠近我,只将药棉绷纱轻轻放上茶几,转身离去。我良久抬头,厨房里有响动。空气如涓涓细流温和,通往后院的门仍半启,花香闪烁,如一双双绚丽的眼天真窥视。我给自己止血,细微的伤,手抖得不能安稳。
就是他,若即若离,聪敏如此。缠腻或爽冷,总在我不能抗拒之时。刚才我怕自己怕得死死按捺十指。那一刻我被自己吓得心寒,倘若他靠近,我不知我会做出什么。
我不知四年前同他纠缠时的我是否此时的我,在他怀中任他索求的我又是否恨他恨我入骨的我。我到底是什么。
一个不老不死的我,我是什么。
有朝一日他不在了,我又该如何?
厨房里渐渐洇出香气,渗透温柔酒香,丝微曼妙如小幅水粉画。他在找开瓶器,将红酒换瓶。我坐立不安。
随后他走出来,端了白瓷盘。看也不看我,哼着歌径自转身拿酒来,排开盘碟刀叉,这才大惑不解看我,“怎么不过来?菜好了。”
我咬牙看他。
他耸肩,过来俯身看我。“同同?”
“你有病啊。”我低语,有气无力。“你干吗不骂我,不凶我……你干嘛还对我这么好,干嘛不骂我无事生非……你干嘛不!”
他静一下,轻拍我脸颊,低笑。
“你想得美。”他说。
不争不辩,不急不躁。他从不跟我争吵,或许因此我才更不能自已。逼迫他,即是逼迫自己。我对自己不能解释,逼得急了,他只道,你放心。
我明白他意思。我们沉默相约,有生之年,不谈生死。
自此而始,我懂得如何自控。我再怕也没有用,再踌躇,不过折磨彼此。
无论如何,我只有他一个人。
二十几年尘嚣纷扰,我早已疲惫,离别杀戮,遗弃记忆,我只想这半生恶梦迅速融化如骄阳下冰雪,只想安静同他相伴终老。
生年有涯,爱念无限。
—Olivier?Russell—
这一世,只想同他厮缠到老。
还记得,他刚在我身畔停留下来时,我手下那一对美人惊诧眼神。
那个清晨白昼淡明,风吹帘动,丝丝浴过他赤裸的肩。他怕冷般缩了起来。长发搔过鼻端,痒得我几乎打出喷嚏,于是醒来。
而他在我怀中,宁静如雪。
肢体勾缠,发丝纠绕,他仍没有醒。眉蹙着,颊上一汪瘀紫,浓浓淤进我心。手抬又落,我不敢碰他,怕他醒。
他惊醒的时候,陡然如兽。矫健柔韧身躯绷紧成欲发的强弩,他有那实力一击而中。看清我,便懒洋洋凶狠地眯了眼,低骂,“白痴。”
眉尖涌着暧昧不甘的结,脸颊掌痕下烧出半片红晕。他一把抢过被子,盖过头顶。我提起耐心一点点同他缠,如剥葱,剥出一个脸色辛辣柔软洁白的他。
能做的,也只有赶紧找药给他,他几乎跳起来一把打掉。痛得拧了眉,还一脸阴沉清冷,只背过身去装睡。好胜如他,傲慢如他,做什么都不奇怪。只是这世上有千条妙计,就有一定之规,对付别扭个性,我能写出一本论文。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十年前读的心理学硕士大概是没白费。
扯下被子,喝他,转过来。他冷冷转过脸来,正好捧住亲一下,再笑着哄,“乖。”
那张神情冷酷似狼的俏脸在惊愕与尴尬间摇摆失衡,举步维艰的姿态,真是可爱。
对他,对自己,我沉默许诺,此生不会放手。
他就是我的那一个人。
我不想知道他的过去,他的记忆,他的一切。那与我何干。他是Inuki或者Jackal?Yan,与我何干。颜苏同,只这一个名字是我铭记。我的同,我怀中的珍宝。他不老不死,那是四年前我开始恐惧,而今却早已淡忘的事实。是的,他已不是人类。那又如何。
我如愿以偿的,不过是他全心全意。
我们度安宁生涯,如寻常伴侣。摒除所有顾忌,他嗜甜贪嘴一如小孩子,又有好酒量。最喜欢的零食是白兰地泡樱桃。我们常去超市搜寻苹果大小的小甜瓜,洗净挖空,注入葡萄汁和白兰地,在冰箱里冰二十四小时。冰凉甜蜜,酒香四溢。他中意得不得了。
为他,我练出一手不错厨艺。闲散日子,衣食无忧,将有限时间浪费在无限快乐里面,是我此生所求。快乐不会自己寻人,可我总会踩到它的尾巴捉回身边。中文里有四个字叫神仙眷属,我想我明白。因为我的同,他在。
我明白我们何等相爱。他向来矜傲,不善温存。一旦情不自禁,总是自窘。
他生日是阳春三月,最后一日。
春光潋滟,我约乔和哀来家里,还有驻店乐队的人,素日里同跟他们玩耍,大家亲近。悄悄开了Party给他庆祝。酒我选的是德国冰酒,糖份极高,同向来喜欢。百分之二十的酒精含量,却容易上头。
那一晚他当真高兴。乔看准机会使起坏来,八面玲珑,倒正称了我心。乐队成员给乔鼓动,便抢着和他拼酒,接二连三给他放倒。我只看着好笑。他酒量虽大,坐得虽稳,眼神也已水意盈盈,我过去抚他肩头,他顺势靠来,身子软绵绵火热,吃吃地笑。手里还抓着酒杯不放。
乔向我使眼色,推哀过来。同迷迷糊糊只是笑,撑起身子,眼色仍妖娆挑衅,脸颊却涨满红晕。
看着英国美人手里满满一杯不掺水威士忌,我忍俊不禁。
好吧,good luck,my baby。
哀绿绮思靠在乔怀里对我微笑时,同已经给她灌得软在桌上。
乔打了几个电话,叫人把乐队成员挨个送走,扶着哀离开。她对我吹个飞吻过来。“有个完美的夜晚,老板。”
我看着怀里醉得咕咕哝哝只顾磨蹭的他,哭笑不得。
将他抱回卧室,他一沾床就缩起身子,几乎立刻就要睡着。